比如，我努力學習，之類的事。
看完這行字，手機機身仿佛一瞬間灼熱起來，拿著都覺得燙手。
聞人一抬頭，裝作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離他挺遠的江大佬。
人家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筷子，咀嚼得慢條斯理，清雋俊逸氣質高貴。
——呸。
他發的那叫什麼話？
聞人一跟江譯做了兩年同桌，在那之前他覺得自己是最不愛學習的差生。
在跟江譯同桌了一個月之後，他服了，他甘拜下風，人外有人，是他輸了。
聞人一現在就想立馬站起來到江大佬面前讓他拍著自己的良心再說一次，努力學習，這四個字。
可能是他沉默太久，江大佬耐心耗盡。
聞人一手裡的手機又是一震。
【譯哥】：？
【譯哥】：說啊，用得著想這麼長時間？
聞人一死死盯著「說啊」那兩個字：「……」
不是。
怎麼就這麼厚臉皮呢？
你努不努力學沒學習你沒點兒數麼？
一瞬間無數彈幕爭先恐後地浮現在腦海里，聞人一低著頭翻了個白眼，把手機收起來。
舒甜正拿著根棒棒糖吃，小姑娘坐姿很端正，沒有不耐煩的情緒，也沒出聲催他，懷裡抱著個抱枕，露在外的胳膊腿白得發光，看著又軟又乖。
這麼可愛一妹妹，江譯成為妹控倒也不奇怪。
他媽的，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撒謊。
聞人一硬著頭皮：「嗯……就是，我跟，江譯，同桌過。」
舒甜眼睛亮亮的：「嗯嗯，然後呢？」
他一邊說，一邊在腦子裡構思，說出來的話磕磕絆絆地，「我們同桌的第一天，我記得……」
……卡殼了。
聞人一畢竟不是真專業講故事的，語文也及不了格，臨場發揮實在是太考驗人了。
「我記得我那天，沒寫英語作業。」
「……」
「然後我那時候只聽說過江譯這個名字，知道他很牛逼，好像脾氣不太好，我就以為，他這種大佬肯定是不學習的。」
——本來就是不學習，聞人一在心裡默默補充。
但他嘴上說的卻是另一個版本：「然後，英語課代表來收作業的時候，我正在往卷子上蒙ABCD答案，沒想到！我同桌居然交了作業——而且——」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
給力的小聽眾立刻道：「而且什麼？」
「他那張卷子不僅是做完的，而且每一個單詞都查了中文意思！」
「……」
「你想啊，」聞人一覺得自己的故事很完美，「一張卷子，那麼多單詞啊！江譯寫得密密麻麻！」末了，他聲情並茂：「我要是英語老師，我看到這麼努力學習的學生得感動死！」
看看，他還點題了「努力學習」這個核心詞。
聞人一覺得自己真是個鬼才。
一邊的江譯聽到了故事全貌，太陽穴突突直跳。
是不是腦子有坑，他媽的，弱智都不會每個單詞查一遍吧？
腦子有坑的人講完故事，來了條新消息。
【聞人一】：爸爸，我盡力了，我身邊都是你這樣的學渣，我哪知道什麼叫努力學習啊！
？
江譯：「………」
……真想把這傻逼吊起來打。
-
舒甜並不知道這兩個人偷偷摸摸地進行了一番暗中交流。
江譯吃完飯之後，帶著聞人一進了一個房間，出來之後，莫名其妙來拜訪然後莫名其妙開始講故事的聞人一，剛剛抱著個小紙殼箱走了。
她總覺得自己似乎隱隱約約聽到從房間裡傳出來過一聲不太和諧很像是慘叫的聲音。
可能是幻聽了吧。
——畢竟聞人一臨走前笑得特別開心，還說後天開學見呢。
他這一來一走，居然都快五點了。
舒甜從沙發上重新滑坐在地毯上，江譯也重新坐過來，兩人恢復了在聞人一來之前的姿勢。
其實在聞人一摁門鈴的時候，她一度以為是他家裡人回來了。
「江譯哥哥。」她叫了他一聲。
「嗯？」
舒甜的棒棒糖吃到了第二根，轉頭看他：「江叔叔他們去哪啦？我剛剛聽門鈴還以為是他們回家。」
江譯沒立刻回答，停頓了一下，「應該半個月之後。」
「……」嗯？
舒甜疑惑道：「可是為什麼你……」
「我上半年，有四個月都在國外，因為我哥的心臟手術。」
「……」
江譯看著電視的方向，睫毛從側面看起來特別長、他眼神很平靜，語氣里似乎帶著一絲輕鬆，「……做手術之前，本來說特別危險，可能會……」頓了頓，他接著說：「所以我爸媽告訴我之後，我就沒再上學了，跟我爸媽一起在美國一直陪他，直到手術和大部分恢復工作做完。」
「馬上就開學了，所以我先回來。」
舒甜是江家常客，江譯有個親哥哥，江言。
在她記憶里，跟最親近的江譯不同，那是個很安靜、很愛笑的好看哥哥，每次她跟江譯出去玩的時候，江言充當著大人的角色，總說一些叮囑他們注意安全早點回家之類的話。
她有偷偷問過江譯，為什麼江言從來不和他們一起出來玩，小時候的江譯告訴她，因為哥哥身體不好，爸爸媽媽怕他生病，不讓他出門。
兩個小孩越想越覺得哥哥可憐，於是玩完了，他們總帶回去一些醜醜的野花給江言。
沒想到……居然是心臟的問題。
江譯說完，隔了是幾秒，身邊的人都沒動靜。
他回過頭，瞬間生出了點兒想笑的感覺：「……你這是，什麼表情。」
她坐在地毯上，本來是很舒服的姿勢，胳膊肘放在身後的沙發墊上，晃著腦袋優哉游哉地吃著棒棒糖。
現在整個人都僵掉了。
小姑娘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眼睛睜大，粉唇微微張開，白色的棍兒從唇邊延伸出來，不知道為什麼，烏黑的發頂看起來毛絨絨的。
江譯忍不住伸手，很快速也很輕地碰了一下她的發頂。
髮絲很軟。
摸起來，真的是毛絨絨的。
「我……就是沒反應過來。」
這段話的信息量巨大，並且一起一伏一上一下，好在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舒甜覺得現在自己應該是懵逼的表情。
「所以……江言哥是徹底沒事了吧？」
「不能說得太絕對，但是，」江譯點點頭，「沒有意外的話，沒事了。」
舒甜徹底放心。
剛鬆了一口氣，她又想起一件事：「那叔叔阿姨都不在，你上學要怎麼辦呀？」
江譯這次答得很快：「騎車。」
「……」
「你呢？」他問。
「我啊……」舒甜歪了歪頭，本來想直接說是爸爸或者司機送。
話到嘴邊，她想了一下江譯現在的狀況。
爸媽不在，哥哥不在，連個伴兒都沒有，只能孤苦伶仃獨自在清晨騎著車子求學。
這麼一想，江譯叼著牛奶跨在車子上等紅綠燈的畫面都出來了。
太慘了。
這也太孤獨了。
「……」
舒甜改了主意，把棒棒糖拿出來，吐字清晰：「我也想騎車去，」她笑了一下：「一起？」
舒甜小時候生得就好，現在沒了嬰兒肥，下巴頦尖尖的，五官也連帶著有細微的變化，尤其是現在這樣，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時候，格外好看。
江譯盯了小梨渦幾秒，嗓子有點癢。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點了點頭：「……好。」
又呆了一會兒，到了飯點，舒甜回家。
江譯帶上門，猶豫了一會，坐回剛才跟她一起坐著的地方。
電視沒關，主角們誇張的台詞播出來，顯得偌大的屋子裡有些吵鬧。
他拿起遙控器，本來想直接關掉，猶豫了一下，摁了調小音量。
靜音模式的手機屏幕一亮。
他打開消息。
【聞人一】：譯哥後天一起上學啊！/酷
【聞人一】：我跟齊速還有劉然都住你隔壁小區，騎車兩分鐘的事兒。
江譯手指停在屏幕上幾秒，繼而打字回覆：你們一起，別來。
【聞人一】：？
【聞人一】：？？？
【聞人一】：不是，之前不都說好了嗎？
江譯看著三條消息，垂著眼扯了一下唇角。
【JY】：我反悔了。
-
第二天晚上，還沒到九點，舒甜就被梁韻用「明天開學」這個理由催著上床睡覺。
她沒反抗——反正進了房間，不睡就是了。
剛爬上床，靠著靠枕準備玩會遊戲，舒甜屏幕一黑。
【林小桉邀請您語音聊天】在屏幕正中央跳動。
舒甜笑著接了：「喲，稀客！」
那邊傳來一聲冷冷淡淡的「嗯」。
舒甜依然笑嘻嘻地，她開了免提，一邊打開軟體一邊問：「林小桉，找我幹嘛？」
「明天開學，你在幾班。」
「我七班，」舒甜早就看過了：「你呢？」
「九班。」頓了頓，涼涼的女聲伴著風聲傳來：「還好。」
舒甜「嘿嘿」笑了兩聲，「離我近很開心吧～是吧～」
「……」
林以桉本來話就少，舒甜跟她認識三年，早習慣了。所以假期里除了微信上聊天，打了幾通電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講話。
舒甜剛才打開的是全國最火問答軟體。
她本來不喜歡這些，但是假期刷微博的時候有人發神回複合集，她笑得肚子痛，立馬下載了一個。
倒是沒遇到什麼神回復，自己成了熱衷於給人排疑解惑的小能手——
就前兩天，還開導了一個單相思呢。
舒甜跟林以桉嘮叨著不想上學的牢騷，一邊點進個人中心，戳了那個新的系統消息。
【尊敬的用戶Snlwkst您好，您在該問題的回覆已被出題者採納，獲得800懸賞金幣，請再接再厲！】
「……！」
這不就是那個單相思！
她當時是為了巨額懸賞金去的，這裡面的金幣能按比例換成現金提取，是個能賺錢的問答軟體，也是這麼火的原因之一。
舒甜一整個暑假回答問題賺的幣都還不到這800個的三分之一！
她有點兒激動，就概括著跟林以桉描述了一下，「……我的天啊，突然覺得我瞎扯的那幾句對不起這幾百塊人民幣。」
林以桉罕見地對這件事產生了點興趣：「那人問了什麼問題？」
舒甜順勢倒回去翻了翻原題。
「啊，就是說一個乖乖女小公主一般喜歡啥樣的男孩兒。」
「這問題有個詳細描述，我當時就是看完詳細描述覺得他太痴漢，才決定給他回答的。」她補充。
「嗯？」
「他標題是我剛才說的那個，詳細描述里，最多寫八百個字，這人寫了八百個字說他暗戀的那個小女生有多麼好多麼美多麼乖多麼討人喜歡——完全仙女人設，簡直完美到不該降生的那種。」
「而且……」舒甜實話實說：「這大兄弟雖然痴漢，但文筆居然還不錯，我看完之後整個人都被震撼到了。」
「……」
「這字裡行間的，嘖嘖嘖，」舒甜重新看了一遍那人的八百字小論文，萬分感慨：「要我說，這哥們肯定年紀特小。」
林以桉配合地問了句為什麼。
「文筆不錯也可能是上網抄的，但是就這純情樣兒啊，」舒甜越看越篤定：「不是小學就初中，小學可能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