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時一刻,帝崩於乾清宮。
留下遺旨一道——
靖王人品貴重,萬民所向,深得人心,即日起,封為太子儲君,主理朝政。
七日後,登帝位,舉行封賞大典。
朝陽縣主賢淑聰慧,姿容端莊,深得民心,特賜為太子妃,擇日完婚!
乾清宮側殿。
沈微落一身素白,坐在臨床的美人榻上,望著手裡的遺旨,滿心感慨。
宋欽此人,拋妻棄女,捲走大量錢物,認人不清,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可以說,滿身的缺點。
但他又善於聽取朝臣建議,任人唯賢,保存兒子送的壽禮一藏就是十年。
甚至為了宋雲孤能早點兒登基,穩定朝綱,親自破除忌諱,定下登基日期。
就連宋雲孤鍾意誰,他都替兒子考慮到了。
此人到底是好,還是壞,就連沈微落一時都說不清楚。
人啊,太複雜了!
沈微落長嘆一聲,細細卷好聖旨,妥善放好,走出內殿。
她望著偌大的乾清宮,神色有些怔忡。
昨日先帝發喪。
宋雲孤扶著靈柩趕往太廟,沈微落身份不便,留了下來。
她留在宮裡,也於理不合。
本應該出宮的,但宋雲孤放心不下,將她安排在側殿。
日日見到她,他才安心。
說是日日見到,她已經快兩日都沒有見到他人了。
沈微落抬首望著天邊。
天宇低沉,風裡裹著悶熱。
有些透不過氣來。
已經許久沒有下雨,宋雲孤屆時一稱帝,就要面臨旱災和隨之而來的饑荒。
諸事纏身,他屆時該如何應對?
沈微落想到這一點,忍不住擔憂起來。
唯一讓人欣慰的便是,宋雲孤封為太子的消息傳到邊關,士氣大振。
一連打了好幾場勝仗,鄯善兵哪能招架得住,三日後,主動投降求和。
宋雲孤接到喜報,神色振奮,吩咐胡承潛即刻啟程,奔赴西北。
配合蘇老將軍,同鄯善談判。
同去的還有駱其非和蘇柒影。
蘇老將軍一生鎮守西北,輕易不能離開。
尤其在新帝登位的動盪時期,邊關越發不能出亂子。
是以,沈微落勸說蘇柒影和駱其非隨胡承潛一起北上。
屆時給蘇老將軍、蘇將軍磕了頭,敬了茶,他們的親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想著好姐妹馬上能一家團聚,沈微落高興的同時,不由得想起自己。
她什麼時候才能見到親人?
沈微落深吸一口氣,垂首看著腳下的大理石地磚,神色鬱郁。
劉神醫此次趕回來為宋欽診治時,沈微落見過他一面。
他說沈清遠的腿傷大有好轉,怎麼個好轉法,卻沒有多說。
近日事情堆成了堆,她也不能老去煩劉神醫。
又一陣風湧來。
天色越發陰沉。
沈微落望著陰沉沉的天際,不由得開始擔心起宋雲孤來。
他這幾日睡覺就不用想了,用膳呢,有沒有按時吃?
以前沒有人關心他,他也對此不上心。以後有她,她會為他細細打算。
他母妃就是一件頭痛的事兒,等風平浪靜了,她打算勸他將吳貴妃他們一家三口送走。
蔡贇最終沒死,吳貴妃知道後,絕對很高興,想來也是願意離開的。
沒有幾個女人,不會為情所困。
就包括她自己,也陷在宋雲孤的深情里,不願意出來。
他這會子在幹嘛呢?有沒有用午膳?
渴不渴?身邊有沒有伺候的人?
唉,她當時就不應該留下來,應該跟著他去的。
如今倒好,留在這裡牽腸掛肚,什麼忙都幫不上……
風越來越急,吹得沈微落的裙擺在風裡翻飛。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春花忍不住提醒道:
「主子,回屋吧,您已經站了好久了!
興許靖王耽擱了,明日一大早才往回趕呢!」
沈微落依舊站在原地,沒有糾正春花的口誤。
他從靖王,到太子,再到幾日後的天子,身份變化太快了。
就連她都有些不能適應,何況別人!
她想告訴春花,臨走前,他特意告訴她,今日傍晚一定會趕回來。
他一向說到做到,幾乎沒有食言過。
張了張嘴,她始終沒有說出來。
如今不同往日。
以前的宋雲孤,心裡全是她。
如今的宋雲孤,不再是她一人的宋雲孤。
而是萬千百姓的殿下,幾日後的天子。
以後,放在他心裡的全是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
不說她,就連他自己,都得靠後。
以前,她心心念念他能達成所願。
如今,心愿已了,她又有新的愁緒,新的心愿。
她開始愁他吃不好,睡不好,害怕他熬壞了身子。
但願他招徠更多賢臣能士,幫他分擔一二。
也好讓他每日裡吃得好,睡得香……
春花見沈微落沒有回屋的打算,忍不住輕聲催促起來。
沈微落淡淡頷首,下意識看向宮門口的方向。
幾個小黑點兒出現在視野里。
「回來了,春花,他回來了!」
沈微落面色大喜,提起衣裙,朝御階下跑去。
嚇得春花變了臉,忙不迭跟上。
太子殿下離開時,特意將春花喚來,叮囑她務必看顧好自家小姐。
小姐這要是磕了碰了,殿下還不得吃了她!
遠處的人影也發現了她們,速度快了許多。
走在最前面的宋雲孤,一身素白,俊朗,肅穆,但眸子的喜悅怎麼也藏不住。
他幾步上前,扶住了沈微落,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秀髮拂到腦後。
「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有沒有吃飯?餓不餓,我給你準備了吃的!」
沈微落瞅著他眼下的青影,滿眼心疼,拉著他就朝回走。
只想他趕緊吃了飯,好好睡一覺。
「不急,」宋雲孤回握住她的手,「你看誰回來了?」
沈微落茫然轉身,就看見沈老夫人站在不遠處,扶著她的是沈清遠。
祖母,大哥哥?!
大哥哥腿好了?
沈微落滿眼璀璨,鬆開宋雲孤的手,蝶兒似的朝前跑去。
他望著她歡快的背影,心頭一暖。
好似這幾日的疲累都減輕了許多。
至於他們為何會在此時回來……他望了一眼宋史仁。
宋史仁疾步上前,壓低了聲音。
「回殿下,老奴已經叮囑過了,絕對不會說漏嘴!」
宋雲孤點點頭,風過,一絲冰冷划過面頰。
他心頭一震,急忙抬首望去,遠處早已白蒙蒙一片,黑雲壓城而來。
下雨了!
期盼已久的雨水終於來了!
這場雨連續下了多日。
就連沈微落出宮回府當日,也是滿城雨霧。
九月初八早上,雨才淅淅瀝瀝住了。
沈微落望向窗外,樹枝上新抽出不少嫩芽。
她心裡卻沒有多少喜色。
這場雨緩解了北方的旱災,北方收成晚,秋收應該還有點兒希望。
南方已經來不及,秋收影響肯定很大。
宋雲孤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說過,不定心裡愁成什麼樣了!
沈微落望著滿院的紅綢,心裡始終高興不起來。
「今日是你大喜日子,怎麼不高興?」
一道男聲傳來,沈微落轉身,就見沈清遠進了屋子。
他腿腳還有些跛,但已經遠遠超出沈微落的想像。
當日在殿外見他自己走過來,她傻在原地,喜極而泣。
到最後,也不知道淌在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劉神醫說,沈清遠只要堅持用藥,好好鍛鍊,半年後,基本上能恢復如初。
沈微落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說不出的輕鬆。
沈清遠定定看著她,「祖父昨日夜裡趕回來了,怎麼還不高興?」
「高興!」
沈微落面上終於綻開一絲笑意。
沈清遠滿眼動容,「我們全家算是到齊了,一起送你出嫁!」
還沒有完全齊!
沈微落心裡這般想著。
沈微芷被宋雲孤著人送去西北。
沈微芷野心勃勃,還懷著先太子的骨肉,留下她,始終是個禍患。
但宋雲孤看在先太子和永寧侯府的面上,終究留了她一命。
此次南行,沈老太爺做主,將沈微萱嫁給了一個書生。
那書生和母親守著祖業,人口簡單,日子和睦。
沈微萱要在強勢的婆母手下討生活,以後肯定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沈微落深吸一口氣,看向沈清遠。
「哥哥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這個你拿著!」沈清遠從懷裡掏出一串手串。
正是匯通錢莊主事的信物,此前沈微落遊學時,沈清遠送給沈微落的那串。
後來,他將其連同除族書一同送給了沈微芷。
沈微芷隨先太子進了東宮,那副手串通過大夫人李氏之手又還給了他。
兜兜轉轉,又回到他手裡。
「這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剛好今日給你添作嫁妝!」
沈微落連連擺手,「哥哥,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宋雲孤強行塞到她手裡。
「拿著吧,這筆錢不是給你的!南方旱災嚴重,急需銀兩賑災,朝廷此時又是多事之秋。
屆時用錢莊的銀子和人力購買糧食,就近賑災,省時省力。
也為你和他在百姓中樹立一些聲望,有了這個基礎,以後施政才會暢通無阻!」
沈微落握著手裡的珠串,只覺得沉甸甸的。
沈清遠嘴上說不是給她的,但所言所行哪一點都不是為了她?
她眸子泛紅,「多謝哥哥,」最終將其收入袖子裡。
她欠沈清遠的,還不完了!
有了這筆銀錢,他就不用憂心接下來的南方的饑荒了!
看來,她這個現代人,以後要琢磨著為朝廷、為老百姓掙錢了!
「呀,小姐怎麼還在這裡?陛下已經出發了!」
劉嬤嬤衝進來,急得跟什麼似的。
一大群丫鬟婆子上來,擁著沈微落進了裡間。
上妝的上妝,換衣衫的換衣衫,鳳冠霞帔著身,一時間恍得一屋子人移不開眼。
稱讚聲不絕。
突然,爆竹聲起,歡呼聲不斷。
「來了,來了,沒人敢堵門,陛下進來了!」
一個小丫鬟奔進來,笑著稟道。
大紅蓋頭在沈微落面前落下,她無端變得緊張起來。
他身為九五至尊,親自出宮迎接皇后,甚至紆尊降貴,進了院子,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可就在她這裡,都一一實現了。
當她的手被溫暖的玉手握緊,鼻端縈繞著清冽的龍涎香,她一顆緊張的心徹底平靜下來。
以後,她就是他的妻,與他患難與共。
以後,他就是她的夫,與她攜手,共覽大好河山!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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