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安靜如雞。
剛才理直氣壯撒潑打滾的傢伙現在滿臉通紅的坐在車后座,一臉我完蛋了的表情。
總算還有救,方永年心底嗤了一聲,起碼還知道臉紅。
這都叫什麼事兒。
怎麼現在的小姑娘一提到談戀愛就想著要扒光別人的衣服……
剛才是真的被氣狠了,上了車才想起他這趟去華亭是有要緊事,現在這種情況加上他的身體情況,來回折騰也不是個事。
撥通俞含楓的電話,因為在開車,只能用免提,俞含楓的聲音剛剛響起,方永年就看到後排那位飛快的瞥了他一眼,用瞪的。
媽的……
他又在心裡爆了粗,這都叫什麼事兒。
「先把那案子的資料發給我,用那個加密的郵箱。」方永年清清嗓子,「我今天有點事,暫時去不了華亭。」
俞含楓愣了愣,還是應了:「行。」
「不好意思。」方永年道歉。
「沒事。」俞含楓一貫的說話簡潔,「我開完會找你。」
「好。」方永年掛了電話。
坐在後排的陸一心眨巴眨巴眼睛。
怎麼……那麼……詭異。
他和他女朋友的對話,怎麼一點溫度都沒有。
他女朋友的聲音那麼性感那麼好聽,可是在電話里為什麼一點多餘的話都沒有,特別的……公事公辦。
他明明身體狀況不好,對著她說話的時候都有些底氣不足,為什麼對著自己的女朋友,反而要遮掩著顯得自己很正常?
「方……叔叔。」她現在感覺叫這三個字特別彆扭,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敢直接叫方永年全名,「下高速以後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她帶了卡和身份證,去長途車站買張票一個小時就能回禾城了。
她本來就只是想要偷偷尾隨,沒想到會碰上方永年幻肢痛發作,也沒料到自己會胡鬧。
方永年沒理她,看都沒看她一眼。
被無視的陸一心皺鼻子。
再接再勵!屢敗屢戰!反正已經丟人到了極限……
「你是不是下雨天的時候特別容易痛?」她換了個新話題。
不敢再問他的腿有沒有好一點了,他那句我沒腿噎得她半天沒喘過氣。
方永年的回答是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調頻里的女DJ正在用特別歡快的聲音做開場:「我們今天聊的話題是關於暗戀的:大家覺得,暗戀到底是不是一個人的事呢?」
方永年:「……」
陸一心:「……」
「嘿嘿。」陸一心居然還有臉笑,吐吐舌頭,感慨,「真應景。」
「你他媽給我睡覺!」方永年忍無可忍終於爆粗,「你的臉呢?餓的時候吃了?!」
很少被方永年這樣吼的陸一心收回了舌頭,閉上了嘴。
想了想,不甘心。
「我又沒說錯……」她咕噥。
「而且反正都丟臉了。」她又咕噥。
「你總不能永遠不理我吧。」
「就算以後都不理我了,現在車上那麼長時間,一直不說話多尷尬。」她居然開始跟他講理。
車子剛剛繞下高速,方永年乾脆打了雙跳靠邊停車,回頭:「繼續說,你說完了我們再走。」
停車了,想掐死她比較容易,也比較安全。
陸一心撓頭。
她心裡抓耳撓腮的想要問方永年女朋友的事,但是氣氛不允許。
她想問問方永年幻肢痛有沒有好一點,但是氣氛不允許。
於是她只能在方永年的瞪視下,摸出後備箱裡的兩條毯子,遞給方永年一條,自己蓋了一條。
「我睡了。」她系好安全帶閉上眼,委委屈屈,不甘不願。
方永年捏著毯子。
一肚子的火氣被軟綿綿的毯子戳了個洞,慢慢泄氣,慢慢冷靜。
被陸一心喜歡,其實不是一件會讓人覺得不愉快的事,就像她說的,喜歡這件事本身,沒有錯。
陸一心招人喜歡、開朗活潑、簡單明媚,只是看著她,心情就會變好。
只是成年人大多習慣在喜歡前面加很多條件很多規則,所以陸一心的喜歡,會讓他覺得羞愧。
他並不覺得自己殘疾了就低人一等,他為了能夠被平等對待做了很多努力,但是陸一心的喜歡,會讓他的努力變得毫無意義。
一個瘸了腿的三十多歲的男人,被一個十八歲的明朗少女追著喊著說喜歡,這不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畫面。
他雖然對現有的社會規則絕望,但是活著,就仍然是社交性動物。
「陸一心。」他喊她的名字。
裝作睡覺的陸一心更緊得閉上了眼睛,拉起毯子蓋住臉。
「成年人,不能耍賴。」他拉下了陸一心的毯子,「這個世界有它的規則,不遵從它的規則做事,會很累。」
「我已經很累了。」他說完這句話,就不再理她,把她遞給他的毯子放在她邊上,回過身去,安靜的發動了車子。
回禾城的路上,方永年再也沒有打開過收音機,後排的陸一心,也再也沒有說過話。
她抓著身上的毯子,慢慢的把頭藏了起來。
方永年以前和她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他剛剛戴上義肢,走路還不穩,一瘸一拐的時候,陸一心為了鼓勵他復健,經常給他發一些殘疾人正能量的新聞和視頻。
那時候方永年跟十四歲的她說,人除了不服輸之外,有的時候,還需要學會面對現實。
「我就是沒有了一條腿,我就是殘疾了。」他看著她,「所以我要學會面對現實。」
很大人很深奧的話,在她的成長道路上,只有方永年會同她說這樣的話,不管她能不能真的聽懂。
十四歲的她,似懂非懂。
而這一次,她發現她有點聽懂了。
她喜歡他,對他來說,是一件壞事。
因為她還太小,因為他殘疾,因為他們之間差著輩分。
她在毯子下面慢慢的手握成拳。
喜歡還不夠,告白太蒼白,現在的她,除了能夠逃課爬進方永年的車後備箱,除了能夠在他痛到冷汗淋漓神志模糊的時候問他要不要和熱水外,其他的,她只能耍賴。
她崇拜他六年,一心一意,哪怕他殘缺了,哪怕她爸爸和他決裂了。
方永年在她的成長路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讓她從此只喜歡看長得有些像女孩子的男人,讓她只喜歡學霸,還讓她的嘴巴變得越來越刁。
他影響了她的審美,插足了她的青春,而她,想要的絕對不僅僅只是喜歡。
「方叔叔。」下車的時候,她跑到車前敲敲方永年的車窗。
方永年放下車窗,在駕駛座里看著她。
「你說的那個女朋友,是假的吧。」她看著他的眼睛。
在他皺眉頭之前,她飛快的接了下去:「是真的也沒關係。」
「我……不會讓你累的。」她像是承諾一樣,因為藏在後備箱亂七八糟的頭髮貼在臉頰上,身上背著一個洗到發白的粉紅色雙肩包,正大光明的穿著校服。
「我保證。」她確實是在承諾。
童子軍一樣,立正,嚴肅而又幼稚。
她沒有等方永年的回答,她自顧自的承諾完,就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兩步,然後又氣喘吁吁的跑回來。
「這個!」她拿下了雙肩包里的保溫杯,「紅棗蜂蜜枸杞茶。」
她本來打算躲在後備箱的時候萬一餓了可以喝。
「還是熱的。」她塞進他的駕駛座,然後飛一樣的跑掉。
藍白色的校服很顯眼,她跑步的樣子向來用盡全力,低著頭百米衝刺一樣。
方永年低頭,看著那個粉色的保溫杯,屬於十八歲少女的養生工具。
她喝過的杯子,她吃了一半的飯菜,這幾年來他偶爾會忘記避嫌直接拿過來吃光。
現在……
不行了。
陸一心還太小,她意識不到,她的喜歡一旦說出來,就不可能是單方面的。
就像現在,他看著她的杯子,莫名的感到刺眼和恐慌。
男女和叔侄,是不可逆的兩條線。
她還意識不到,她覺得她退回去了,不說了,就沒事了。
所以他們兩個接下來這兩個月里,只有他一個人會感到煎熬。
她就跟這個保溫杯一樣,丟下就跑。
留下他,拿著這個他生命中絕對不會出現的粉紅色杯子,丟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累個鬼。」他嘀咕,揉揉眉心,發動車子直接開向了禾城醫院,熟門熟路的停在離急診最近的停車位。
他發燒了,回禾城的路上開到一半他就發現了,那時候那個闖了禍的丫頭正仰著頭張著嘴睡在車後排。
急診室門口的分流護士都認識他了,看到他就直接幫他測了體溫和血壓。
「39度,低血糖。」護士戴著口罩給他個綠色牌子。
殘疾人通道的牌子。
「謝謝。」他低聲道謝,從護士站後面推出一把輪椅,坐在上面熟練的左拐右拐。
應該讓她陪他來醫院的。
讓她多接觸真實的世界,就可以少做點夢。
他到底是哪裡值得這丫頭崇拜了這麼多年,到現在還直接變了質。
他在掛水的時候,一邊收郵件一邊胡思亂想。
他以前讀書的時候忙著跳級,做研究的時候研究所里沒有單身的女性,所以這算是他不算短的人生里第一次被告白。
莫名其妙又殺傷力巨大的,他其實慌了很久。
臉皮莫名的發熱,現在回憶起和陸一心在一起的那些片段,明明當時沒有任何想法的,現在卻總覺得有點別有用心。
「操。」他又爆粗。
不累個鬼。
他得儘快離開禾城了,他的名聲已經很差,如果再算上個養成幼女,他這輩子可能會被毀掉第二次。
幸好,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4月21日周一)恢復每天晚上八點更新哈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方永年此刻對陸一心的感情,肯定沒到男女(他只是變態又不是禽獸……
就是那種被晚輩告白後的狼狽吧,或許還有一點點竊喜?(方永年:滾!
評論留言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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