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能夠殺人。
陸一心外婆還在的時候,老社區的鄰居也曾經這樣,私下裡聚在一起,說103家的那家老人痴呆了不行了記不住人大小便失禁還會打人。
每個人都是用惋惜的語氣指指點點。
十一二歲的陸一心,每次聽到都會張牙舞爪的衝過去問他們關他們什麼事,聽到難聽的,她會發了瘋一樣的推人家,小小一個小姑娘,披頭散髮凶得像一頭小獸。
現在陸一心十八歲了,她聽到了更惡意的、更無法辯解的閒言碎語。
她只能站在那裡,學著方永年,挺直著背,一動不動。
那些她無法辯解的話,像淬了毒的鈍刀,割的她不知所措。
所以方永年說,他承擔不了,所以他說,他會累。
大媽們雖然嘴碎,但是她們說的那些話,是大部分旁觀者的立場,只要事不關己,這種事情,也不過是碎嘴的一個談資而已。
以後看到這個藥房,她們可能會說,啊,就是那個瘸腿的男的開的那家店啊,他不是還跟個小姑娘搞七捻三麼。
這會變成旁觀者對益民藥房的一個標籤,說的久了,甚至會變成一個中性的詞,不管這件事是否真實,也不管當事人的心情如何,這件事,會在很多他們甚至都不認識的人中間,變成真實。
因為她外婆因為方永年,她比同齡人更了解閒言碎語的殺傷力,也比同齡人更加理解,方永年讓她追出來聽這些話的原因。
她就是一腔孤勇。
她的喜歡,只有她一個人覺得美好。
「去吃飯吧。」方永年關了店門,在陸一心身後站了一會。
波瀾不驚,仿佛完全沒聽到那些大媽們的話,哪怕那些大媽的聲音已經大到不用過馬路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再也沒提這件事,也再也沒有糾結避嫌不避嫌的問題。
他像一個合格的長輩,給予陸一心致命一擊之後,給她留了喘息和思考的空間,不再給她難堪,也不再逼她面對現實。
他看著原來高高興興的小姑娘現在低著頭一粒粒數著米飯吃飯的樣子,也慢慢的沒有了食慾。
成長需要代價,這一點,他一直到二十八歲車禍之後才清楚的認識到。
陸一心的成長肯定不會那麼慘烈,但是也不可能真的像他希望的那樣一成不變永遠簡單。
他到底還是狠下心給她上了一課。
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卻仍然像個操心的老父親一樣,給她盛了一碗魚湯。
他永遠都是她的方叔叔。
也永遠都會樂意投餵她各種各樣的美食,只要她願意。
***
時光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方永年車禍前。
陸博遠從華亭市回來之後就變得很沉默,經常整夜整夜的在他的小書房裡抽菸。
他又開始把方永年掛在嘴邊,經常出現在方永年的藥房裡,不管鄭飛的冷嘲熱諷,拉著方永年在書房裡一聊就是半天。
他表現的仿佛這四年多幾近仇視的隔閡都不復存在,他在方永年面前永年長永年後,陸一心看到他甚至開始查義肢的禁忌和保養。
他終於在方永年車禍四年後,做回了師兄的樣子。
而方永年,在打擊完陸一心之後,出了一趟遠門。
出去了整整半個月,要不是陸博遠一直堅持著和他每天電話,陸一心幾乎失去了方永年的所有消息。
那天之後,她再也不敢給方永年發微信,甚至連那本化學五星級題庫難題解析也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她上交了志願意向表,上面的大學志願填的仍然是氣象學,原因卻寫的很高大上,她說,她想做個像她媽媽一樣厲害的人。
劉米青很激動,打視頻電話的時候好幾次紅了眼眶。
陸一心很淡定,她突然就像個好好讀書的高二生,那天的打擊,她甚至都沒有告訴鄭然然。
方永年太了解她。
那天的閒言碎語,如果只是針對她的,說她不懂事說她不檢點甚至說她不要臉,她都能挺著腰懟回去,她甚至可以用一點不停頓的方言,吼得那幫閒的沒事幹的大媽們啞口無言。
但是那一天,不是針對她的。
她們大部分的指責,都是針對方永年的。
因為她們覺得她還不懂事,所以所有的責難都推到了懂事的那個人身上。
因為年紀大,因為瘸了一條腿,所以他在她的單方面喜歡下都變成了讓人啐口痰那樣的存在。
她無法容忍。
她還太小,小得連她的命運都無法自己掌握,小得,連那些對方永年的責難都沒有立場辯駁。
所以她沉默了。
喜歡當然是喜歡的。
但是這一次,她開始思考自己的喜歡,是不是真的是美好的。
找不到答案的她,開始認認真真的看書,她甚至一本正經的跟隔壁班的混世魔王講道理:學生不讀書,還能幹什麼。
鄭然然最近很喜歡摸她的頭,覺得她乖巧的像個小動物,受傷了之後回到自己窩裡舔舐傷口,在自己的小窩裡覺得不甘心,還會偶爾嗚咽咆哮兩聲。
陸一心,終於開始成長。
因為她無法忍受那個胖墩墩的大媽對著藥房啐了一口的表情和眼神。
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允許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方永年。
她更加不會允許,讓人用這樣的眼神看方永年的罪魁禍首,是她。
***
方永年回禾城的那一天,陸一心正好第二次月考放榜,成績直線上升到了年級前三十,班主任特意打電話給劉米青誇了半天,陸博遠一整天都心花怒放。
他又燒了他生平唯一會的四個紅燒菜,陸一心放學的時候還特地打電話讓她帶點涼菜回來,結果直到方永年到了,陸一心才姍姍來遲,兩手空空。
「我不是讓你帶菜的麼?」陸博遠傻眼,就四個菜,怎麼吃?
「反正你們都只喝酒。」陸一心踢掉鞋子,表示自己不參加這個飯局,「我吃過了,先回房做作業。」
「你要是突然考個北大清華我和你媽都會被你嚇死。」陸博遠實在不習慣皮猴子突然變成了小綿羊。
「你呢?」陸一心在玄關站住,看著方永年問。
他氣色看來還不錯,沒有再瘦了,頭髮也理得很乾淨清爽。
似乎那天之後,他就不再是那個需要她一天到晚老媽子一樣看著的方永年了。
「我也會嚇死。」方永年居然順著陸博遠的話頭接了話,遞給她一袋子零食,「我給你帶的。」
一切回到原樣。
陸一心接過零食,咧嘴,笑意卻再也傳不到眼裡。
她再也不想叫他方叔叔了,所以這一切怎麼可能回的到原樣。
「那我去考考看。」她笑嘻嘻的,抱著那袋子零食進了房間,關上門。
「這丫頭最近一陣風一陣雨的。」她聽到她爸爸在外面悻悻然。
「青春期都這樣。」方永年回了一句,聲音不大不小。
他這趟遠門出的很順利的樣子,心情好的甚至願意和陸博遠搭話了。
陸一心抱著那袋子零食,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呆。
她爸爸還在糾結四個紅燒菜待客太寒磣,在冰箱裡翻騰了一圈,很大聲的問陸一心,之前吃剩下的堅果放在哪了。
「我去買吧。」陸一心把那袋零食放到自己的寶貝柜子里,再次打開房門。
她看著陸博遠和方永年。
方永年也看著她,表情和眼神,都是以往的樣子,一絲一毫都沒有變過。
「我出去買好了。」她又說了一遍。
她去買吧,只有她知道方永年喜歡吃什麼。
他出去半個月,應該很累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方永年突然開口。
正蹲在玄關穿球鞋的陸一心一怔。
「我要去藥房放點東西。」方永年拎著箱子,說理由的時候很自然。
陸博遠又翻了一遍冰箱,揮揮手:「別買太多,快點回來。」
他根本沒看到他女兒的表情。
今天應該大吃一頓的,不管是因為方永年回來了,還是因為陸一心的月考成績。
***
方永年沒有開車。
他推著自己的行李箱走在陸一心旁邊,不緊不慢,完全看不出他戴著義肢。
「我月考成績很好。」陸一心低著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嗯。」方永年點點頭,「可以考北大清華了。」
陸一心:「……」
「你……順利麼?」她換了個話題。
方永年看了陸一心一眼,點頭。
他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車禍那件事,應該和你爸沒有關係。」所以他今天對陸博遠的態度好了不少。
陸一心轉頭看他。
「你是對的。」方永年看著她笑。
她很難得了,知道他在查她的爸爸也不哭不鬧,要不是她,他和陸博遠之間也不會那麼快就破冰。
他自己心裡很清楚,陸博遠重新叫他永年,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她一直很懂事,就算他用那麼直接的方式打擊她,成績也沒有下降。
「我給你帶了麻薯。」他微笑,「那邊的麻薯味道不錯。」
陸一心點點頭。
腳下的那個小石子差點被她踢到方永年這邊,她用了點力,把那顆石子踢開,很長的一條拋物線。
「方永年。」她低著頭喊他的名字,不去看他,就知道他一定又皺起了眉頭。
「我還是決定要讀氣象學。」她還是低著頭,「不改了,因為我爸媽很高興。」
不完全是因為你,所以你,不用承擔。
「我會好好讀書。」她笑,「讀了以後發現其實也不是特別難,鄭然然是個學霸,很多不懂的都可以問她。」
「所以……」
她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站定,抬頭。
方永年也站定。
江南四月天,路邊開了很多不知名的花,粉紅粉白的一片片的。
她仰著頭,滿臉的膠原蛋白,臉上還有細碎的絨毛。
「你願不願意等我?」
「我好好讀書,好好長大。」
「等我長大了,你還沒有女朋友的話,你願不願意等我?」
「我很惡毒的希望你四十歲還沒有女朋友,我想你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會走一段劇情,覺得煎熬的可以等到周末雙更的時候一起看
不過一起討論劇情也挺有意思的呀,掙扎著不想讓大家養肥的作者伸出了手。。。
當天留言評論紅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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