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藥事故後續的工作都已經基本收尾了,俞含楓趁著這次機會向投資人們重新匯報了一次進度,也順便展示了他們公司的技術能力和公關能力。
就像方永年說的那樣,俞含楓從來都不做虧本買賣,所有的危機對她來說都是機會。
陸一心做暑期工的最後一天中午,他們幾個人的中飯都是在會議室里吃的。
方永年不喜歡盒飯悶在盒子裡太久,平時工作的時候沒人慣著他這種嬌氣毛病,陸一心在的這幾天,幾乎每次都是盒飯一送到她立刻就去拿過來了。
今天中午陸博遠鄭飛都在,陸一心一個人拿餐拿不動,索性叫上了鄭然然一起幫忙。
吃到一半鄭飛突然想考考鄭然然,把之前那份受試者檢測報告遞給了鄭然然,讓她看看覺得哪裡不對勁。
鄭然然頂|著一屋子領導的巨大壓力,一邊啃著雞大腿一邊皺著眉頭研究報告,一個雞大腿啃完,她擦了擦手,把那兩張血常規單子挑出來放到了鄭飛面前。
陸博遠笑了。
俞含楓挑著眉誘惑鄭然然:「我那天跟你談的條件再往上浮動百分之一,你再考慮考慮?」
鄭然然:「……」
所有人都笑了。
方永年笑著把陸一心碗裡的滷蛋拿過來,用筷子分出了蛋白和蛋黃,分蛋黃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分給她一半。
「吃掉。」他笑看了她一眼,覺得還是不能心軟,得營養均衡。
陸一心苦著臉腹誹這個挑食怪只許州官放火,味同嚼蠟一樣的嚼著蛋黃,眼尾掃到公司前台來了一個人。
一個男人,四十歲上下,穿著黑色T恤,背著一個雙肩包,帶著墨鏡。
她鼓著腮幫子瞪著眼睛歪著頭又看了一會。
「然然然然然然。」她一疊聲的,「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夜東老師!」
鄭然然剛剛計算完自己又一次拒絕掉的百分之一到底可以買幾個雞大腿,正心痛到無法呼吸,聽到夜東老師四個字,瞬間抬起了頭。
「哪?」她端著盒飯迅速的擠到了陸一心身邊,完全無視自己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方永年。
「那個,穿黑色T恤的那個,他背後印的是他們工作室的logo吧。」陸一心也很激動。
所有人都看著向來冷靜人設的鄭然然臉幾乎要貼到會議室的玻璃,拿著盒飯的手都在抖。
「你們認識?」幾個人裡面最八卦最無所謂輩分的鄭飛也跟著兩個小姑娘一起看向前台,「他很有名麼?」
「他是全國聲音最性感的男人了。」陸一心脫口而出,然後迅速改口,「就是配音演員,是鄭然然的偶像。」
方永年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嗖嗖的。
陸一心心底為自己的求生欲點了個贊,張珩的事情她就已經看出來了,方永年挺能醋的。
他真的越來越喜歡自己了呢,嘿嘿嘿。
鄭飛沒注意到陸一心和方永年的眉來眼去,他若有所思:「難怪他要跟我簽保密合同……」
「他是患者?」鄭然然已經看到前台遞給夜東的表格,那是鄭飛用來登記特殊來訪人員的表格。
陸一心半張著嘴。
患者?AD患者?夜東老師才四十五歲。
「出了這個會議室門就別提這事了。」鄭飛擦擦嘴,站起身,「這位患者走的特殊渠道,具體要不要成為受試者還得重新評估的。」
鄭然然的臉色有些蒼白。
夜東老師麼……
她喜歡了好多年好多年的老師,國內最早一批跨界配音的聲優,她聽過他配的所有電視、動漫、甚至還有遊戲,夜東老師的聲音是她因為家庭最最低落的時候陪她熬過無數個夜晚的聲音。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前兩天實驗室里還在感嘆以前都不覺得AD患者很多,但是自從進了抗默項目之後,總覺得身邊得AD的人越來越多了。
她當時還嘲笑過他們這是心理學上典型的自我暗示。
結果今天……
***
為鄭飛和夜東老師會面做會議記錄和視頻錄製是陸一心這三天暑期工裡面最後一項工作,也是心情最複雜的一項工作。
她對夜東老師沒有鄭然然那麼痴迷,但是閨蜜之間的喜歡總是會互相影響,夜東老師很符合她的審美,不高調不走明星偶像化執著專業。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接觸到屏幕後面的人,只是氣氛太沉重,她連打字的聲音都不自覺的放到最小。
夜東老師的聲音和配音的時候不太一樣,他本人的聲音低沉很多,更符合他這個年紀。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患病的人,很有禮貌,和鄭飛握手之後還對著她和鄭飛鞠躬道謝,感謝他們能配合他的時間,在中午休息的時候來開這個會。
他很冷靜。
「我一共聯繫上兩家做AD臨床的製藥公司,還有一家在新加坡。」夜東老師落座之後,喝了一口茶,「對方的臨床進度比你們的快一點,已經有部分臨床進入三期了。」
「但是說實在的,我更希望我能留在國內做治療,新加坡畢竟人生地不熟。」夜東老師笑了笑,「我從小在華亭長大,這裡的每條路我都很熟。這病到後期據說會連怎麼吞咽都會忘記了,我覺得把那個什麼都不記得的我留在華亭,會比較安心。」
他始終都是笑笑的,在說到自己的病況,在安排後面的事情的時候。
「最開始,我還以為我得了抑鬱症,每天傍晚前後固定的時間段里總是會覺得心情暴躁,嚴重的時候還會心悸,手抖。但是去醫院檢查,只有很輕度的抑鬱傾向。」
「我的行程安排很滿,檢查沒事了之後我也就沒有再深究,畢竟每天都會發作的時間段很短,連續幾個月之後我都已經開始學著習慣了。」
「再之後,我發現我經常會記混時間,助理每天早上會安排我一整天的行程,但是我經常把下午的行程記成上午的。我以為是工作壓力太大事情太多人有些疲勞,而助理也把每天一次的行程安排改成了兩次或者三次,我們還是誰都沒有注意到我那時候已經病了,並且這個病已經慢慢變嚴重了。」
「真正讓我開始慌的,其實是因為錢。」他還是笑著,苦笑的時候帶著嘲諷,「我開始開錯支票,支票上的小寫數字後面有幾個零我怎麼都沒有辦法數清楚,我是因為這件事,才去醫院做了一次全面的檢查。」
「我去了十幾家醫院,國內所有甲級的在老年痴呆上有建樹的醫院我都去過了,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得了老年痴呆,雖然是早期,但是我病情惡化的速度很快,現有的藥物控制都沒有太大的效果。」
「我離需要專業護理的那一天可能只有一年到兩年的時間,這是我目前所有的醫療資料。」夜東老師把那一疊厚厚的牛皮紙袋遞給鄭飛,「我知道進入臨床試驗是需要進行嚴格篩選的,我會配合你們的工作,同樣的,我也會去找新加坡的那家公司,說一模一樣的話。」
「我希望我後續的治療,是在自己清醒的情況下,自己做的選擇。」
「只有生了我這樣的病的人,才會意識到能自己做決定是一件多麼珍貴的事情,希望你們能理解。」
他全程都冷靜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包括向鄭飛解釋為什麼有幾張檢測單的數據會相差那麼多,他詳細的提供了自己的藥品清單,還非常細緻的和鄭飛確認了保密協議里的條款。
「雖然我自己不是什麼名人,但是工作室里十幾個人都得靠著我吃飯。」
「儘管我已經和醫生確認過這一兩年時間內,正常看著台本配音應該不會有影響,可是做這一行的,得了這種病應該就不太可能還能找得到工作了,我得給這十幾個人安排好後路,通過信任的媒體統一發表這個消息才行。」
他還是不忘道歉。
因為自己身份特殊,因為給他們添了麻煩。
他很驕傲。
他值得被鄭然然這樣的人當成偶像一樣喜歡。
他在臨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陸一心,躊躇了一下。
「你是不是聽過我的作品?」他問陸一心,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剛才在前台我看到你在會議室裡面和另外一個女孩子一直盯著我。」
陸一心抱著筆記本咬著嘴唇使勁點頭。
「我給你簽個名吧。」夜東老師笑了,「真沒想到做科研的人居然也認識我。」
他好像真的挺開心的,自己準備了簽名紙,還找了半天的簽名筆。
「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這記性一天不如一天了。」夜東老師找到了簽名筆,感嘆,「這筆跟了我好多年,都有感情了,記性不好也不會丟。」
他在簽名紙上工工整整的寫上了夜東兩個字,問陸一心的名字的時候,陸一心紅著眼眶報出了鄭然然的名字。
「你還真是我粉絲。」夜東老師看到陸一心紅著的眼眶,忍不住笑了。
「我已經算不錯的了,全國那麼多老年痴呆患者,能進臨床試驗的能有幾個?能有幾個能像我這樣,給我時間讓我好好處理好那些俗事的。」
「做人不能貪心,我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更何況,你們不是做藥的麼,我這不是還指望你們趕緊把藥做出來,在我還沒有完全變成痴呆之前趕緊做出來。」
所以,他在簽名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加油。
「這輩子第一次簽名把這兩個字都寫出血肉了。」夜東老師又笑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在動漫裡面把她們幾個半夜三更聽的都快要流鼻血的老師,居然那麼愛笑。
「加油。」他走的時候也握了握陸一心的手。
加油。
陸一心在結束短暫的暑期工的時候,回頭看著這幢製藥大樓,給這幢大樓加油打氣。
方永年的車子很平穩的從地下停車場開了出來,她的男人把車窗搖了下來,沖她笑:「上車了,去吃飯。」
他們終於可以去吃那頓結婚前最後一頓晚飯了,陸一心定的飯店,裡面的招牌菜是蝦爆鱔。
他們明天去領證。
晚了三天,陸一心在方永年的地盤,經歷了三天的歷險。
她認識了一些人,知道了一些事,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男人是在做一件多麼偉大的事。
「我決定要把我爸爸排在偶像榜第二。」她下了決定。
夜東老師排第三。
「你爸會哭。」方永年調侃她。
他也笑了,眼尾有一點點皺紋。
鄭飛不知道跟這丫頭說了什麼,宿舍里多了一整盒的避|孕|套,他因為擔心會被陸博遠發現對他的血壓心血管造成衝擊,只能把已經拆封了的避|孕|套塞在公文包暗格里隨身帶著。
他真的變態了。
不過挺好,明天,他們終於可以領證了。
作者有話要說:現實參加臨床應該不是這個流程…這是…
陸一心這三天曆險是微觀展示了製藥裡面細小的東西,不然這些大佬們每天宏觀來宏觀去沒有視角…
安全措施的結局在這章最後…已經拆了…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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