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生活正如栗則凜所言,辛苦且枯燥。閱讀顏清的戲份多,每天除了拍戲,就是準備拍戲。
陸尋是名副其實的演技派,他特別會處理細節,是那種可以靠微表情演戲的好演員。顏清和他演對手戲,總能輕易被調動起來,短時間即可入戲。陸尋還特別關照顏清,兩人愈來愈默契。
賀霄在演技方面雖說有點欠火候,可巴圖蒙克那個角色本就年輕,性格相對外放,內心戲不如陸尋飾演的滿都古勒豐富,他倒也能駕馭。
就是他檔期太滿,不是時刻都在劇組,總要請假去參加品牌方的一些活動或錄綜藝,沒時間參與劇本圍讀不說,更無法像陸尋那樣,在開拍前能和顏清對對戲,以至於兩人的對手戲,總是不順利。
這天的夜戲,是滿都海在巴圖蒙克十七歲那年,正式嫁給他的那一場。
劇中,這個時期的滿都海不再是被滿都古勒寵愛的二夫人,她自二十多歲時孀居,等著賀霄飾演的孤兒巴圖蒙克,也就是未來的達延汗長大,早已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是能帶千軍萬馬上戰場廝殺的統領。這場她與比小自己十五歲的年輕丈夫的大婚戲,十分考驗顏清的演技。
孟靜NG到沒脾氣,依然不滿意。
別漾讓助理帶顏清到一邊休息,她躬身站在孟靜身後,復看之前拍過的兩條。
孟靜回頭看見她,往旁邊挪了個位置。
別漾坐下,兩人誰都沒說話,把幾個機位拍到的畫面都看了一遍。
孟靜嘆氣:「單拉出他們任何一個都沒問題,可放在一起,感覺就是不對。你看呢?」
別漾把自己用相機抓拍的照片翻看一遍,最終停留在賀霄的一張特寫上。
孟靜傾身看過來:「有什麼問題?」
別漾又看了幾秒:「賀霄還挺帥。」
孟靜用肩膀撞她:「說正經的呢。」
「說誰不正經?」別漾把相機懟到她面前:「這難道不是你心目中的達延汗。」
孟靜掃一眼,「那肯定是,我選的人,你看他眼睛,那種桀驁,志得意滿,到位。」
「桀驁……」別漾忽然明白問題所在了,「可這不該是剛和滿都海成親時的巴圖蒙克。」
「喛?」孟靜豁然開朗,激動地一拍腿:「我說怎麼感覺不對呢,成親時的巴圖蒙克對滿都海,敬大於愛,賀霄在拍這場戲時,看顏清的眼神里沒有敬意。」
別漾嘶了聲,揉腿:「孟靜你是不是有暴力傾向?」
「……」
類似的情況時有發生,別漾關注著顏清的每一場戲,卻不輕易給意見,只會在孟靜或顏清不滿意哪場戲,又找不出問題時,幫著一起分析,然後側面提醒,從不喧賓奪主。
出自她手的劇照,拍攝視角獨特又不脫離劇本,既能表現劇情與人物關係,又具有一定的故事性。
拍攝現場場地有限,好的機位肯定要給攝影機,別漾要在不影響攝製組和錄音組工作的前提下,拍到想要的東西其實很難。她時常為了找角度,要長時間保持一個很不舒服,甚至是彆扭的身體姿勢很久。要是哪天顏清的戲比較集中,收工後她累得連洗澡都能睡著。
一般有重頭戲時,孟靜都習慣提前和藝人溝通,而每次她去找顏清時,都能碰見別漾在給顏清講戲。
別漾把劇本吃得比藝人還透,會在顏清理解的基礎上,幫她梳理情緒、眼神和肢體動作,甚至有時還特意去請陸尋來和顏清對戲。
她對劇情和人物的理解,總能與孟靜不謀而合。有她私下裡的指導,顏清成了最讓孟靜省心的藝人。
等和賀霄溝通完,過了那場大婚的戲,孟靜和顏清說:「別漾是做導演的料。」
顏清有同感,可每次她建議別漾嚮導演轉行,別漾都說沒興趣。
孟靜還有一點不明白:「滿都海雖然是你的第一部女主戲,但你拍了不少戲,換作是別人,未必願意聽一個攝影師講戲,尤其你們是閨蜜,其實越是親近的關係,越不容易讓人聽得進去意見,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知道她是為我好,無論對與否,我都願意試一下。而事實證明,她對的時候居多。」顏清看著和向善一起收器材的閨蜜,說:「況且,她的攝影技術,我百分百認可。可惜以前我都是演配,單人海報和劇照少得可憐,沒機會讓她幫我拍。」
孟靜很羨慕她們的友情,也欣賞顏清的謙虛,她拍顏清肩膀:「遇到個好姐妹,比遇到個好男人還難,等回頭有這方面的本子,我肯定找你。」臨走前她又說一遍:「有機會勸勸她,轉行值得考慮。」
就在這樣忙碌的日常中,滿都海劇組開機半個月後,陸司畫進組。
別漾那天恰好因其它工作安排不在,等她出完短差回來,陸鑒之以探班之名再次來到組裡。
別漾知道他是擔心她和陸司畫的相處,過來督場的,偏故意發信息問:【來探顏清的班啊?】
陸鑒之拿她的沒大沒小沒辦法:【晚點去房間找你。】
別漾回他:【大晚上的,被人看見傳出去,栗則凜怕是要裂開。】
陸鑒之上次就發現栗則凜看他的眼神有敵意,他建議:【等你有時間,帶他去看看眼科。】
別漾在回酒店的車上,笑得肩膀直抖。
陸鑒之又道:【來之前,大哥讓我問你,和栗則凜在沒在一起?】
別漾不答反問:【他幹嘛不直接問我?二十幾萬花出去,都不跟蹤下用戶體驗的?】
陸鑒之笑了:【或者你自己跟他匯報下進度?】
別漾才不自投羅網聽老父親嘮叨呢:【怎麼算在一起?】
陸鑒之直接問:【你們現在是以戀人關係在交往,還是他在追你?】
別漾搗亂:【就不能是我追他?】
陸鑒之:【他那架勢,還用你追?你點個頭,他恨不得命都給你。】
別漾驚訝:【有那麼誇張?】
陸鑒之:【要是還沒在一起,讓他收斂點。】
別漾嗅到舅舅身上的爹味了,沒再追問所謂的收斂是不是等同於她給栗則凜約法三章的規矩點。
到酒店後洗了澡換過衣服,向善正好把這兩天工作室另一位攝影師給顏清拍的照片拷貝過來,別漾邊看邊說:「明天起放你一周假,回家看看。」
自從進組,向善還沒回過家,她高興歸高興,卻說:「三天就夠了,我不在,你還要自己去溝通銜接各部門,怕是要累到猝死。」
別漾的眼睛還在電腦上,「你這麼貼心,不漲工資我都愧疚。」
向善欲言又止。
別漾瞥她:「什麼事,說。」
向善支吾了下:「給栗隊長他們的錦旗早就做好了,等你有時間,我們一起送過去啊。」
別漾對這個不感興趣:「你這次回去就送過去唄,他們幫忙找的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我去幹嘛?」
向善撓了撓頭,沒說話。
別漾有點反應過來了:「動什麼心思呢?」
向善臉微紅:「……我能有什麼心思啊。」
「看上栗則凜了?」
「我沒有我不是!」
「那就是應北裕?」
「呃……」
「真是他?」
向善不好意思:「就是看他人挺好的。」
別漾逗她:「長得也好,身高腿長肩寬……」
向善耳朵都紅了:「漾姐!」
別漾笑:「那你更應該自己去了,讓他帶你認識認識救援裝備,你再報個名做志願者,不就順利接觸上了。」
向善眼睛一亮:「我怎麼沒想到志願者這事呢。」
別漾見她當真了,提醒:「但不要把做志願者當兒戲,報了名就上心。他們那群人都是干實事的,別讓他們寒心。」
向善點頭:「你考慮做志願者嗎?」
別漾想了想:「……我還是捐點錢吧。」
向善嘖嘖兩聲:「窮人的快樂你不懂。」
別漾呵了聲:「我不想懂。」
等向善走了,她給栗則凜發信息:【應北裕有女朋友嗎?】
先前還追蹤她到沒到酒店的男人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沒馬上回。
別漾看看時間,十點半,她累了想早點休息,就套了件外衣去樓上找陸鑒之。正準備敲門,房內傳來他的聲音:「怎麼瘦了,身體不舒服?」
別漾以為是顏清在裡面,轉身要走,就聽一道女聲說:「蒙服最少要穿三層,貼身衣,外衣,坎肩,胖了效果不好。」
是陸司畫。
難怪陸鑒之沒去找她,原來是姐姐到訪。
別漾內心交戰了兩秒,站在門口沒動。
陸鑒之對外面的情況無所覺:「你平時都在節食,能胖到哪去?還是要以健康為重。」
上次在先河,他就覺得姐姐氣色不好,當時一直有外人在,沒機會問。事後一忙,便忘了。得知她加入了滿都海這部劇,陸鑒之本想和她見一面,她卻出國度假了,昨天回來就進了組,他才跟過來。
陸司畫說:「其實拍完母親那部電影,我就打算息影的。」
陸鑒之意外。
息影對於愛事業如狂的她而言,不是個小決定。
他問:「這次是為小漾?」
陸司畫沒答。
在陸鑒之看來,姐姐現在才來緩和和別漾的母女關係,有點晚。他給她做心理建設:「她未必能接受。」
「換我也是。」被母親拋棄二十幾年,誰能說原諒就原諒,陸司畫不敢奢望。
陸鑒之看著姐姐,「我始終不能理解你的選擇。」
娛樂圈這種地方,已婚的身份有時確實會對事業發展產生影響,因此隱婚的人不在少數,也有人為了事業堅決不戀愛不結婚,尤其是女藝人。但在陸鑒之看來,這都不是姐姐多年來不認別漾的理由。
她既然選擇了母親的身份,就該有母親的擔當。
以前他小不懂,等他年歲漸長,心疼外甥女的同時,對陸司畫有諸多不滿。可姐姐終歸是姐姐,他捨棄不了。
陸司畫沒有為自己解釋,她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夜色說:「很多時候,我也不能理解自己。但是鑒之,人這一生,無論如何做選擇,都會有遺憾。」
是無法兩全的遺憾,還是根本就是,你只愛自己?
別漾想著,手機毫無預警地響了。
房裡的交談聲停止,顯然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換作別人肯定快速離開,假裝沒出現過,別漾卻就那麼站門口接通了手機,語氣平常地說:「栗隊,你打擾我休息了。」
那邊的栗則凜剛洗完澡,看到她的信息打過來:「平時我不找你,也不見你主動聯繫我,與其關心老應,不如先告訴我,我什麼時候能有女朋友。」
別漾耳朵貼在手機上,邊以正常的速度朝電梯走過去邊說:「那得看你努力程度了。」
那端低笑的聲音傳進耳里,別漾按鍵叫梯時聽見他說:「本以為你這次出差能騰一天回來的,哪怕路過一下也行。看來一點沒想我。」
陸鑒之打開房門,別漾趁電梯門沒關上前,朝舅舅笑著搖了搖頭。她在告訴他:不用再替陸司畫說什麼,她都懂了。
陸司畫似乎並不介意被女兒聽見先前的話,她問:「她和栗則凜怎麼樣?」
「為什麼是栗則凜?」這是陸鑒之第二次問了。
第一次陸司畫說:「我認識的人里,他是條件最好的。」
這一次,她的回答是:「栗家的家庭氛圍很好,她真能嫁過去,也是一種彌補。」
陸鑒之幾乎要被她的邏輯打敗:「就算有一天她嫁給了栗則凜,栗家終究是她的婆家。她缺失的是母愛,除了你,誰能給?」
陸司畫站起來,走到門口時說:「我欠她的,這輩子恐怕是還不上了。」
陸鑒之看著她的背影問:「你想過還嗎?」
陸司畫身形一頓。
電梯裡的別漾站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忘了按樓層。
栗則凜聽見她這邊過份安靜,問:「真睡了?我吵醒你了?」
別漾有點心不在焉,按樓層時下意識說實話:「沒有,在電梯裡。」
「去找顏清了?」
要說去找陸鑒之,他指不定會怎麼想,別漾敷衍地嗯了聲。
電梯停下,梯門打開時別漾和顏清撞了個正著,不等她說話,顏清已先開口:「你去哪啦,我都等你半天了。」
那端忽然安靜了。
別漾緩了緩:「我……」
栗則凜沉聲:「你說,我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