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陸司畫不僅沒有生病,還站在最耀眼的高處,即便不相認,依舊存在。閱讀從前還沒認識栗則凜,沒嘗過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沒有被喜歡的人愛過,怎麼能一樣?
別漾壓抑在心裡的苦,顏清雖不能百分百感同身受,作為十年的閨蜜,她也能夠體會幾分。
既然她清醒著什麼都不肯說,顏清把她灌醉了。
本來兩人酒量差不多,可別漾心情不好,再加上昨晚又喝了不少,勁還沒完全緩過來,才喝了幾杯,就有了醉意。
等她絮絮地開了口,有了傾訴的意願,顏清不動聲色拿起她的手機打給栗則凜。
他還沒走,人就在樓下的車裡。
看到是別漾打過來的,栗則凜推開車門下來,仰頭往樓上看,隱隱約約看到陽台上的人影。
他邊刷門禁卡進入單元門邊接通,剛要說話,別漾微啞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進耳里:「我看了那部電影,居然是抗癌的。媽媽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可女兒太小了,她放心不下,就忍著痛苦一次次地手術,撐到女兒高考才倒下。」
栗則凜腳下微滯,反應過來,電話是顏清悄悄打給自己的,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別漾全然不知自己的話被栗則凜聽了去,話至此,她眼裡有了淚色:「我不想看見她對別的孩子百般呵護,哪怕是演戲。」
所以,儘管陸司畫憑藉《平凡的母親》那部電影拿獎,票房還大賣,她都拒絕看,甚至是網絡上的影評,她也沒看一眼。
「她說那部電影是留給我的。」別漾笑了,笑意中透出幾分諷刺:「她和電影中的媽媽哪裡是一種人?電影中的媽媽多愛自己的孩子啊,她只愛自己。」
「我還慶幸過自己不像她,可基因真是強大,我和她多像,我不想戀愛,不想結婚,不也是只愛自己的表現嗎?我也是個自私的人,不值得被愛,不配。」別漾和顏清碰了下杯,自己喝起來:「連栗則凜都感覺不到我的愛意,全身而退了。」
顏清替栗則凜澄清:「他只是誤會了,以為你喜歡陸鑒之。他是因為在乎你,才接受不了。異地而處,你的反應沒準更激烈。」
「在乎我感覺不到我愛他?我沒說過我愛他,就是不愛他了?我第一眼看見他,就喜歡他了。高速路上,他用手掌擋住我的眼睛那一刻,我很心動。他為我受傷,為救陌生的孩子從高空墜落,他問我:想送你個男朋友,要嗎?我是真的抵抗不了,差點當場應下來。」
「我帶他去夜遇,是想讓他看見另一面的我,如果他退縮了,我就收回我的喜歡。可他沒有,我就把自己給他。我想讓他知道,我是乾乾淨淨的,不是別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女海王。我沒渣過任何人,他是我第一個撩的男人。」
「我一直在高調地愛他。否則我為什麼會同意兩家長輩見面?他想讓他們見面是為了什麼,我會不知道嗎?我都默許了。可他只在乎我口頭上說不說愛,看不見我的行動。」
「還有那個夏非,我吃醋他為了救她受傷,還拿她當妹妹,我討厭他身邊有別的女人,除了他媽,誰都不行。我就親自動手把人欺負走了。我還擲地有聲地警告人家,我的男人,我不放手,誰都不能沾染。結果放手的是他。等夏非知道我們分手了,估計會覺得我是個笑話。」
「他說我的尾戒刮他臉,給我摘下來不知道藏哪去了。我有那麼多款尾戒,再找個新的戴不行嗎?我不戴了,是為了他,他看不見。」
「網上傳她隱婚,我又對愛沒了信心,可我捨不得他,我一想到,要是我們不在一起了,他娶了別的女人,我就受不了。」
別漾喝了一杯又一杯,是真的醉了,什麼都說:「那次我們沒做措施,我說我吃藥,我看出來他不希望我吃,我人都進藥店了,最終也沒買。我想,要是真懷孕了,我就學著做個好媽媽,和他一起,給寶寶一個完整的家。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像我一樣,連被媽媽愛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
她說著說著笑了,自嘲的那種:「我以為他像我爸一樣,會深情不移。我以為他是除了我爸和小舅外,最愛我的男人。我還在悄悄布置新家,想給他一個驚喜。」
最後她醉倒在顏清懷裡,含混地說:「他卻說我不愛他,怠慢他,連解釋都不聽,直接說了分手。我愛的男孩子,不是應該我想分手,他都死活不肯的嗎?」
「我問他是不是,不是非我不行,他居然不答。」別漾眼角的淚終於落下來:「他的態度,打得我好疼。」
栗則凜聽出來她哭了,她這一哭,他覺得全世界都錯了。
屋內的顏清等了半晌,見別漾一動不動了,她喚了兩聲,確認她睡著了,才拿起藏在抱枕下的手機,對那端的栗則凜說:「你聽見了吧?」
栗則凜額頭上的青筋,輕輕地跳動著,他問:「我方便進來嗎?」他已經上樓,就站在外面。
顏清明白他是怕自己的穿著不方便,她說:「進來吧。」
栗則凜刷卡進來,他穿過客廳來到陽台,把坐在地墊上,靠著顏清肩膀的別漾橫抱起來,抱進臥室,輕輕放在枕頭上,細心地蓋好被子。
別漾還沒完全睡熟,她翻了個身,背對他,閉著眼嘟噥:「我就讓他看看,我不愛他是什麼樣子。」
栗則凜靜靜地壓下內心湧起的某種柔軟又痛楚的情緒,俯身貼了貼她臉頰。
她感覺到似的唔了聲,臉縮到被子裡。
栗則凜在臥室待了片刻,再出來時只對顏清說了句謝,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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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顏清早早起來給別漾熬了小米粥,留了字條,趕回劇組。
別漾睡到快中午,醒來時習慣性拿起手機,發現昨晚和栗則凜的通話記錄,皺眉回想半天,什麼印象都沒有,只當是自己喝迷糊了按錯。
她打開微信,看到陸鑒之報平安的消息,靜默片刻,回復了三個字:【知道了。】之後打電話給陸鑒之的司機,讓他把車送來。
由於下午要出發去陳導的劇組,等陸鑒之的司機把車送到,別漾給芒果打了個電話,問:「他在俱樂部嗎?」
這個他自然是指栗則凜。
芒果還不知道兩人的事,打小報告:「你家栗老闆從昨天起就曠工了,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來。」
別漾沉吟片刻:「你給他打個電話,說我一會去辦公室找他。」
芒果心裡奇怪她為什麼不自己打,掛了電話還是乖乖打給栗則凜。
那邊聽說別漾找他立馬出門,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俱樂部,問芒果:「她原話怎麼說的?」
芒果把和別漾的通話過程複述了一遍,一字不漏。
栗則凜再三確認:「她就只說了那兩句?」
芒果嗯了聲,盯著他的臉看了幾秒,小心試探:「隊長你臉怎麼了?」
栗則凜沒答,也沒上樓,就坐在一樓的沙發上等。搞得芒果怪緊張的,悄悄向應北裕匯報:【隊長來了,像查我崗似的坐在前台不走,我都不敢刷手機。】
應北裕問清怎麼回事,囑咐:【別惹他。】
芒果不明所以:【?】
應北裕隔了半天回:【大概率是被分手了。】
芒果大悟:【難怪漾姐自己不給他打電話,語氣還那麼冷淡。】
應北裕其實是給向善打了電話,聽說別漾的情緒也不太對勁,而且昨天同樣沒上班。他說:【等會別漾來了,你躲遠點。】
芒果不解:【?】
應北裕無語:【你在,他怎麼放下身段求和?】
芒果揭栗則凜的短:【在漾姐面前,隊長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應北裕一噎,有種真相的感覺。
然而,別漾並沒有來。
栗則凜在俱樂部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就在他忍不住要給別漾打電話時,別漾先一步打過來。
栗則凜一秒接起:「餵。」
別漾沒想到他接得那麼快,反倒怔了兩秒,然後語氣平靜地說:「你那邊我的東西,包括你給我的買的那些,我都收走了。那張照片太大了,我不便拿,你處理一下吧,扔掉就行,免得以後再來別人,誤會。門禁你改一下吧,以後我不去了。」
栗則凜才反應過來她說來俱樂部是故意支開他,過去收東西。他顧不得說,不會有別人,起身往外跑,上車,要趕回去阻止。
芒果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手機「啪」地掉在地上。
別漾聽到啟車聲,說:「我已經走了。」
栗則凜手握著方向盤,說不出話。
別漾繼續:「我最近一周都不在家,你可以隨時過去,把你的東西收走。」
栗則凜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嗓音一啞:「你別這樣。」
昨晚他才知道,她為了愛自己,退讓了多少,今天又讓他承受,她不要他的狀態。栗則凜無力招架。
那邊沒再說話,卻也沒立即掛斷,兩人聽著彼此輕微的呼吸聲,像是無聲的告別。
不知過了多久,別漾輕聲要求:「走的時候,把門禁卡放在玄關就行。」
一點後路都不給他留,連門禁卡都要收回。
那刻意壓抑的鈍痛瞬間襲來,似一股霧氣瀰漫了整個胸臆,栗則凜的心被堵得生疼,他扒在方向盤上,許久未動。
等他再回公寓時,家裡沒了一絲別漾的痕跡。她收走了所有她的東西,包括他給她準備的女士拖鞋,都沒留下。他盯著牆上她的人像照,胸口劇烈起伏。
隨後,栗則凜去了別漾的工作室,就看見陸鑒之的車停在外面,她和孟靜從辦公室出來。
他記得她要進陳立訓導演劇組的事,知道他們這是要出發了。
孟靜見到他,看了別漾一眼,打完招呼先一步下樓上車。
別漾轉身回了辦公室。
栗則凜緊隨其後,他反手關上了門,靜默地看著她的眉眼:「我知道錯了,你給我機會改,我做給你看。」
他的聲音很乾很苦,像此刻他的心,苦澀難抑。
別漾沒答,視線落在他淤青的側臉,下意識抬起手要去摸,又猛地反應過來要收回。
栗則凜卻不允許,他抓住她的手,貼在被陸鑒之打了一拳的臉上:「慢慢原諒我,行嗎?」
「我也錯了。我本來就是個不想結婚的人,卻因為想嘗和你戀愛的滋味就拖著你,沒為你考慮。」別漾以拇指指腹輕輕摩挲他的臉:「我不是你的良配,栗則凜,及時止損吧。」
栗則凜的聲音有些嘶啞:「我傷了你的心,你讓我怎麼償還都可以,別直接判我出局,斷了我所有的路,給我留一條,以觀後效,好不好?」
別漾垂眸,笑的極淡:「再不走,我要遲到了。」
這是拒絕的意思。
她要趕去工作,栗則凜不能在這個時候死纏爛打。
又捨不得就這樣放她走。
他掌心貼著她後腦,固執地把人帶進懷裡擁住,「我知道,說出口的話收不回去,但在我這,我不是單身,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叫別漾。」
別漾沒應聲。
「我重新追你,追到你原諒我為止。」他沒敢多耽誤她的時間,說完手落下來,握住她的:「去陳導的劇組是嗎,我送你。」
別漾掙開他的手:「別人的副駕,我不想坐了。」
栗則凜的心被她一句話扯得四分五裂。
別漾其實不是故意刺痛他,一個能夠為陌生人拼命的男人,怎麼可能傷害她呢?別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她本意是要表達,她不想做別人副駕的小公主了,她要做回自己握方向盤,想去哪裡去哪裡的女王。
卻沒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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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則凜再回俱樂部時,應北裕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問:「怎麼了?」
應北裕抿了抿唇,猶豫著說:「……星火收到一筆捐款。」
栗則凜心尖一顫,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保持上樓的動作沒動:「誰捐的?」
應北裕不敢說。
栗則凜回頭,以目光詢問。
應北裕心一橫:「小向給我打電話,說是別漾讓她轉的帳。」他頓了下,報了數字:「一千萬。」
她換掉了他親手為她改裝的大G,還給星火捐增了一千萬,這一千萬,應該是要抵他送她的那些禮物。
她在和他劃清界限。她說要讓他看看,她不愛他的樣子,她已經開始做了。
她真的是來要他命的。
栗則凜像站不穩似地轉身坐到台階上,雙手撐住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