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紫禁夜宴
京師,中南海,紫光閣。
「.繼武昌之後,漢陽、漢口亦先後爆發數萬人集會,抗議英租界巡捕房槍殺人力車工人一事。都督黎黃陂率軍鎮壓未果,引發譁變,亂民嘯聚,交通部副部長傅立相被殃及,踩踏而亡。廣府將軍鳳山被刺.」
手裡拿著一沓電報的小太監一邊高聲宣讀著各地亂象,一邊接過新鮮出爐的電報,繼續念道:「外務部奏報,據使領館綜合消息,湖北亂黨傳檄各省並照會各國,宣布租界及傳教士罪狀,強逼洋人滾出神州,若是一月後未見成效,將對洋人租界及清政府進行襲擊.」
「什麼,這幫狗奴才無法無天了,殺死他們,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一定要殺死他們!」
此報一出,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情緒,連帶著其它滿清親貴都群情激憤,涌到內室門外,看著裡面帶著宣統皇帝的隆裕太后和醇親王載灃,想要將這幫掀起民亂的漢人盡數殺頭。
「大清要完啦」
「誰!」
一個鬍鬚花白的宗室老人捶胸頓足,沒等多說兩句,就見黑著臉的載灃從內室走出,語氣狠厲,如刀子般鋒利的眼神環顧一周,在諸多滿清親貴臉上刮過。
「誰說我大清完啦?!」
此話一出,方才還吵吵嚷嚷的外室頓時鴉雀無聲。
見暫時穩住了這幫親戚,載灃忍下胸中怒氣,沉聲道:「王爺們和內閣大臣留下,其餘諸位先請回吧。」
與此同時,隆裕太后也將小皇帝交由德公公帶走,將內室空間留了出來。
「諸位,先說說吧。」
載灃站在上首,面對勢如沸湯的國內局勢屬實有些無奈。
「要立刻出兵湖北,再請老祖恩准,太后宣示,立即立憲!」
在一眾宗室中德高望重的慶親王開口,說話毫不客氣。
「自然是要速速出兵,不過老祖金口玉言,剛剛宣布五年立憲,又怎麼好出爾反爾?」
載灃嘆了口氣,似乎並不想這麼快推進立憲。
「醇親王,現在只是數地之亂,等那檀香山回來,振臂一呼,各省有了主心骨的拳民們必會響應,此番拳亂,遠甚從前哪!」
慶親王知道載灃什麼脾性,也知道那位老祖宗實際並不怎麼過問朝事,精力都放在殺人鎮亂,如何維護清廷統治身上。雖是攝政王,實際權力卻都已交給了宣統皇帝的生父載灃和隆裕太后,很少對國體改制之事指手畫腳。
此刻他若是想要從根子上解決這春風吹又生的拳亂,還得先說服固執己見的載灃不可。
「到那時候,就是舉國崩潰的垂死時刻,再想立憲,就來不及了啊!」
慶親王望著載灃,言辭懇切:「如今,必須剛柔並濟,以收民心。」
「那好吧,可由誰帶兵去湖北呢?」
載灃思忖了一會,發現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照慶親王所說行事。
「起用袁項城。」
慶親王沒有猶豫,他知道誰才是清廷上下最利的那把刀。
「不行,我大清,不光只有他的北洋軍吧?」
載灃擺擺手,不想提這個功高震主的漢人。
「醇親王說的是,袁項城下野後,朝廷編練陸軍十四鎮,是為二十四萬新軍。可袁項城以往的北洋六鎮便占了八萬人,其餘八鎮人數雖多,但軍官多數出自北洋。」
「醇親王,只有袁項城」
見慶親王不識抬舉,還想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載灃板起臉來,搖了搖頭。
「慶王爺,本王說不行,就是不行。」
沒去管跟隆裕太后交換眼色的慶親王,載灃轉頭看向一個體型瘦高的宗室:「廕昌,你曾經在歐陸留學,學的是軍事學吧?這次就由你來領兵!」
「醇親王」
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廕昌剛想藉故推辭,就見載灃一甩袍袖,斬釘截鐵道:「就這麼定了,你之前屢次平叛不都很順利麼,這次還會有老祖的徒子徒孫出馬,幫你鎮亂,不會出錯的。」
面對載灃這個外行,廕昌很想說北洋軍桀驁難馴、不聽上命,但無奈被權勢所逼,有口難言,只得應了這樁要命的差事。
直隸,北洋大營。
「馮統領,怎麼回事,軍隊怎麼還沒有開拔?!」
廕昌面對一眾北洋軍官,高聲怒喝,手中茶盞作勢欲摔。
「大將軍,往哪兒開拔?」
「我再說一遍,向漢陽開拔!」
「大將軍,您都已經看見了,將士們皆不從命!」
氣勢彪悍的馮華符絲毫不怵,指著台下烏泱泱的北洋新軍開口懟道。
「銀子,銀子不是都給了嗎?」
廕昌瞅著這些吞了軍餉卻不聽命的兵卒,一盞熱茶就潑到了馮華符臉上。
「大將軍,這不是銀子的事。」
馮華符恍若未覺,單膝跪地,自顧自地說道:「士不用命,請大將軍罷免卑職!」
「請大將軍罷免卑職!」
「請大將軍罷免卑職!」
見自家頭頭率先逼宮,其餘軍官也皆連景從,齊聲喝道。
「你你們!」
廕昌雖然早知會遇到類似狀況,可真面對此情此景,還是忍不住氣得渾身顫抖。
「好好好我治不了你們,總有人能治你們!」
廕昌怒極反笑,說罷便揚長而去。
馮華符瞧著廕昌遠去的背影,伸手召來了一名親信:「去,告訴菊人,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大帥能不能回來,就看他怎麼運作了。」
——
宣統三年,正月十五,紫禁城。
「聖旨下!袁項城接旨!」
滿清皇帝賜宴群臣的保和殿如往年佳節時一樣,擺滿了造型華美的桌椅。此刻別的座位都是空的,只有左上首的頭把交椅坐著個身穿黑緞錦衣的中年,身後有個其貌不揚的矮瘦武夫靜靜站立,默然無言。
正是被要求即刻赴京的袁項城,和趕來以防不測的李書文。
「賤民袁項城」
此刻見廕昌拿著聖旨來到殿中,袁項城忙趿拉著一條「瘸腿」,撞到廕昌腳下,跪地接旨。
「唉,宮保,你這是怎麼了?」
廕昌見袁項城腿腳不便,也不管是不是裝的,忙伸手將他扶起。
「啊呀~真是對不住啊,失禮了。」
袁項城垂下頭,拍了拍自己的右腿,無奈道:「我這條腿.唉!」
「快快.快請,先坐下。」
廕昌扶著袁項城到座位上坐好,才又打開手中新擬好的聖旨。
「宣旨:著袁項城為欽差大臣,湖廣總督,迅赴前敵報效,朝廷不為遙制,欽此!」
袁項城聽完此旨,雖是把一顆忐忑的心放回了肚子,卻沒有領旨謝恩,而是有些意興闌珊的請廕昌在旁邊坐下。
「都三年啦,宮保這腳疾,好了嗎?」
廕昌笑呵呵的看著袁項城,頗為關切的問道。
「我這腳啊,害,痼疾太深,痼疾太深了。」
袁項城垂下眸子,邊望著自己的腳,邊搖頭:「大將軍這次要揮師武昌,怎還不率大軍開拔?難不成大將軍有甚奇謀,能留在京城便可打勝仗?」
「宮保有所不知啊,前湖北總督瑞澂根本就不辦事兒,把軍隊全窩在江北,說什麼都要等我帶著北洋軍到了,才肯過江。」
廕昌想起此前種種,也不把話挑明,抬手就把手裡的聖旨往前遞了一遞:「宮保,這次是我親自請旨,所以攝政王這才」
沒等他說完,袁項城便開口打斷了下面的話:「哎呀,大將軍的盛情真是感激不盡吶,我又豈不知聖諭煌煌啊?」
「可我這腳,動不了啦。」
袁項城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把聖旨又推了回去:「此次有大將軍在前線督陣,些許亂民,不足為慮。」
「宮保,這次拳亂,可不能小覷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廕昌自然不吃袁項城這套,轉頭又說道:「恐怕宮保已經知道了,馮華符將軍,已經領兵到了信陽。」
「那就沒問題了嘛。」
袁項城見廕昌此時提及自己心腹,隱有敲打之意,卻依舊面上不動,話語間滴水不漏。
「宮保,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如今士不用命,只有您親自出山,才能平定叛匪。」
「慚愧,慚愧大將軍神威,又有皇帝的聖諭,和攝政王的拜唐阿,軍隊怎麼可能不聽命嘛。」
袁項城忙擺擺手,把住廕昌的腕子,語重心長道:「大將軍建功立業的機會到了。」
廕昌想再說些什麼,但見袁項城擺明了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只好搖搖頭,拿著聖旨離開保和殿,往宮裡去了。
「宮保腳未愈。」
身穿黑色蟒袍的老者看著廕昌手寫的回函,搖了搖頭,從暖榻上坐了起來。
「老祖,這個袁項城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兒。什麼腳病未好,敢拿這個理由來搪塞您,簡直就是胡扯!」
載灃見椿泰貌似不喜,忙趁機出言攻訐了兩句袁項城。
「是真也好,是假也罷,總得親眼瞧過,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胡扯。」
椿泰擺擺手,向身邊的太監吩咐道:「起宴,讓宗室親貴們進殿吧。」
珍饈味美,醇酒清香。
等椿泰進殿的時候,十數位身穿朝服的王爺貝勒已經坐得滿滿當當,一個個正襟危坐,目光聚焦在袁項城身上,表情神色各有不同。
「賤民袁項城,見過攝政王殿下。」
一向老成持重、仿佛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袁項城見到滿頭華發,神情肅容的椿泰,卻不敢像在廕昌面前那樣耍滑頭,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起來吧,都坐,你也坐。」
椿泰瞥了一眼站在袁項城背後,身姿挺拔像杆大槍的李書文,特意讓小太監給他搬了張圓凳。
「草民站了幾十年,還是覺得站著比坐著舒坦。」
李書文微微搖頭,並未動作。
「那你就站著吧。」
椿泰笑笑,沒去管自有堅持的李書文,轉頭對上了如坐針氈的袁項城。
「褪去褲管,把你的病腳露出來讓本王看看。」
「是。」
袁項城知道眼前這位攝政王說一不二,不像廕昌那麼好糊弄,當即挽起褲腳,露出了那條被李書文勁力弄得腳踝紫青一片的右腿。
「小傷而已,何談痼疾?」
椿泰似笑非笑的看著袁項城,指尖生出一團淡金色的元炁,倏忽間便打入其右腿,將筋絡理順,活血化瘀,恢復如新。
「如今你腳疾已好,這聖上的旨意,你可再沒有推脫的理由了吧?」
袁項城看著椿泰這仿若仙家神通的手段,面上雖依舊強裝鎮定,心中卻難免翻起驚濤駭浪。
「還請攝政王明鑑,朝廷上下官制早已成沉疴宿疾。今日慰亭受您之恩,不能不報,確該接旨效力。可他日若有小人再進讒言,說我這腳疾復發,聖上難保不會棄慰亭如敝履。」
穩了穩心神後,袁項城打起精神,不顧載灃難看的臉色,言辭懇切道:「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慰亭縱有滿腔熱血,也難保不會凍斃寒世。此大任,臣可接,但慰亭惶恐,惶恐!」
「哦,你這是想清君側?」
椿泰此話一出,殿中氣氛陡然緊張。
「臣,決無此意。但攝政王殿下,總得給慰亭交個實底。」
感受著遍布周身、如針扎肌膚般的刺痛,袁項城倒也確實不愧為北洋梟雄,還是硬著頭皮將此行目的說了出來。
「說吧,本王且先替聖上聽聽,看看你到底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要求。」
椿泰看了兩眼李書文,蹙眉垂目,隱有不喜,但還是給了袁項城開口的機會。
聽到椿泰應允,袁項城鬆了一口氣,將胸中錦繡娓娓道來。
「第一,朝廷立即宣布立憲,召開國會。」
「可。」
「第二,請聖上下罪己詔.」
「嗯?聖上年幼,何罪之有?!」
話音未落,椿泰氣勢陡變,內景所影響的空氣化作罡風輻射開來,猶如刀割,刺的袁項城面目生疼,臉色漲紅。
「哼~」
一聲輕音自袁項城背後傳來,瞬息之間撫平空氣亂流,給他和椿泰之間留出了餘裕。
「請攝政王明鑑,皇上雖小,確實無罪。」
袁項城得李書文襄助,也緩過氣來,死死盯住載灃,毫不留情道:「可是輔佐皇上執政的人,卻是罪不容赦。」
「胡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