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菊花
太子一時語塞,有意說些軟話搪塞過去。記住本站域名但望著秦雷那雙直達人心的眼睛,知道那樣只會讓他瞧不起。苦笑一聲,嘆息道:「老五,二哥很難啊……」便陷入沉默不再說話。
秦雷見他不說話了,也閉上眼睛,假寐起來。這兄弟倆就這樣不言不語、各懷心事的行了一路。快到禁宮時,太子才輕聲道:「你那書香閣燒了,二哥給你收拾出一個新園子,見過父皇就搬過去吧。」
秦雷微微搖頭,輕聲道:「我身體不好,想去鄉下療養一段時間,先不用麻煩二哥了。」
「哦?」太子沒想到這種暗潮洶湧的時候,他竟然還有閒情逸緻下鄉療養?想到這,忍不住問道:「準備待多長時間?」
「看身體恢復的情況吧,短則數月、長則半載。」秦雷一臉無所謂。說著輕笑道:「二哥沒事可以去喝茶,小弟在南方弄到一整套茶具。還有些好茶待會讓他們送到東宮去。」
太子終於露出一絲微笑,拍拍他的手沒有說話。
馬車停住,內宮的轎子早在外面接著,黑衣衛把秦雷從王車上背下來,再送到轎子上。太監們便把秦雷抬著進了宮城。
太子沒有再下車,只是在車廂里看著秦雷越行越遠,越行越遠……
轎子沒有往御書房去,而是到了華林苑,沿著秦雷熟悉的道路,來到長水閣前,小太監便把秦雷從轎子上背下來。
一出來,秦雷便有一霎那的失神,這還是他熟悉的長水閣嗎?只見花園裡、迴廊邊、房檐下、涼亭中……只要是視線所及的地方,便是滿眼的菊花。一團團、一簇簇、一片片的菊花以金黃為主,搭配著墨黑、純白、粉紅、淡紫,仿佛一張巨大的繡花黃緞,將整個長水閣整個包裹起來。
就連腳下的石徑都被五顏六色的菊花花瓣覆蓋,錦繡地毯一般,讓人不忍心踩上去。好在秦雷趴在別人背上,不用走路,也就沒有那麼多的心理負擔。
短暫的失神後,秦雷的視線便被閣樓門口那團比菊花更耀眼的金黃所吸引,那是昭武帝。半年不見的半老頭子明顯心情很好,正笑吟吟的望著遠行歸來的兒子。
秦雷沒有再像以前那樣,裝出一副激動莫名狀,他只是發自內心的微笑著。但這淡淡的微笑卻讓昭武帝非常熨帖,讓他感覺自己更像一位父親、而不單單是君王。
「參見父皇、怎勞父皇親自起身相迎?兒臣惶恐。」除了些微的感動,他的語調一如入京以來微弱平淡。
昭武帝伸手想拍拍自己兒子的肩頭,卻發現這個動作已經如此生疏,有些尷尬的拍了拍秦雷的背,輕聲道:「臭小子!」
房內也逃不了菊花的包圍,牆上掛著菊花圖、瓶里插著菊花束,就連地上的地毯也換成了菊花圖案的。想不到老頭子如此酷愛菊花啊,秦雷心道。
待把秦雷安頓在鋪了三層錦褥的舒適躺椅上,又給他雙膝加了塊薄毯,太監宮女們便悉數退下,把空間留給了這對天家父子。
昭武帝坐在秦雷對面的錦墩上,一臉笑意的望著他,把秦雷看的直發毛,終於忍不住小意問道:「兒臣臉上可有菊花?」
昭武帝不禁莞爾道:「你臉上要是開了菊花還好呢。」說著板起臉道:「不過是看看自己遠行歸來的臭小子罷了。」
秦雷靦腆笑笑,輕聲道:「那您繼續看。」
「真當自己臉是菊花啊,有什麼好端詳的。」昭武帝笑罵道,轉而溫聲道:「你這身子怎麼病倒的,朕是知道的。你做得很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好。」
「若不是有父皇護著,兒臣是什麼也做不成的。」他這話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有些道理。若沒有昭武帝在京里壓制兩家,又幫他做了很多幕後的事情,比如說復興衙門的批籌、欽差王的任命、兩省督撫的問責等等,若沒有昭武帝在背後推波助瀾,甚至是據理力爭,秦雷便只有束手無策乾瞪眼。
尤其是在自己被刺殺後,昭武帝與李渾當堂翻臉,還反手幹掉了李一姜,雖然昭武帝有他自己維護皇權的用意所在。但秦雷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賤人,很誠懇道:「兒臣萬分感謝父皇。」
昭武帝笑笑,抬手道:「你叫朕一聲父皇,這些便是當爹的應該做的。更何況你很爭氣,父皇做起來也舒心。」
秦雷面上微微激動,心中有些犯嘀咕,老頭子這是怎麼了?改走煽情路線了麼?但不可否認,秦雷最吃這一套。
父子倆說了幾句閒話,便漸漸進入正題,昭武帝輕咳一聲,問道:「回來後有什麼打算?」秦雷便把與太子說的,對昭武帝重新說了一遍。
昭武帝自然不會像太子那樣只能聽著,他眉頭微蹙道:「身子骨真有那麼病弱嗎?」在這個多事之秋,他不希望秦雷逃避。
秦雷也不瞞昭武帝,輕聲道:「大夫說將養一個月便好了,用不了那麼長時間。」
昭武帝的眉頭才舒展看,從秦雷在南方表現的成熟與政治智慧看,他萬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這樣做必有他的道理,便頷首靜聽他的解釋。昭武帝自己都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秦雷當成一個可以信賴、值得尊敬的助手。對待他也不像對別的兒子那樣,一味的命令訓斥,取而代之的是詢問與商量。
「兒臣在回來路上,已經對京里局勢有了大概的了解,今日也看了京里的官員士紳們對孩兒的態度,可謂是好奇又畏懼。」秦雷微笑道,仿佛在回憶當時的情形。
「好奇又害怕?」昭武帝捻須道:「不錯,他們搞不清在京里時還顯得一根筋的隆郡王,怎麼到了南方就成了精。也想不到你居然那樣強硬……」
後半句沒有說開,但秦雷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也明白了昭武帝不想把那些黑夜裡的事情,放在檯面上說。想到這,秦雷繼續道:「在當今這種犬牙交錯、錯綜複雜的局勢下。兒臣以為,保持著一股威懾力量,可以很好的震懾宵小,讓他們不敢太過囂張。」
「若是兒臣常在京中出沒,日子久了,那些比狐狸還精的傢伙便會發現,原來秦雷這傢伙無兵無權,沒什麼了不起的。也就不會怕兒臣了。而且京中勢力繁雜、各方盤根錯節,想要做些什麼總是掣肘頗多,讓人施展不開。」秦雷很坦白道。很明顯,在中都生活的幾個月,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
「但日子久了,你會被京里遺忘的。」昭武帝搖頭道。
秦雷微笑道:「這樣的話,兒臣不會去遠處,就在京郊便可。」說著笑道:「兒臣會時不時讓他們想起我的。」
昭武帝尋思片刻,點頭道:「也好,跳出這些冗務,你也可以集中精力把新軍組建起來。」
秦雷驚喜道:「那兩位終於答應給新編制了麼?」
昭武帝搖頭苦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你要問李渾,他們家跟咱們皇家是什麼關係?他鐵定說,不共戴天。怎麼可能答應?而且朝廷的狀況剛剛緩和過來,朝臣們也是不願意的。」
「那麼……」秦雷自然要為老頭子湊趣。
昭武帝捻須笑道:「所以朕只能在舊有的編制里想辦法,還真讓朕找到了。你知道是哪一支了吧?」
秦雷想了想,恍然道:「宗人府兵。」
「不錯,正是咱們皇家的宗族軍。」昭武帝淡淡笑道。
秦雷苦笑一聲,感嘆道:「那可是一群連太子衛都不如的兵痞啊。」秦雷是宗人府的右宗人,也曾經與那些府兵共事過,對他們的懦弱無能印象深刻。他後來才知道,秦氏宗族軍早已淪落為數量日益龐大的宗族子弟,混吃混喝的地方。
昭武帝端起茶盞,喝口茶,輕聲道:「全部剔除,一個不留。你可以重起爐灶。」一句話,一萬府兵的命運便被徹底的改變。
秦雷有些擔憂道:「這樣會不會宗族不穩?」
昭武帝呵呵笑道:「這是你的事情。朕還要恭喜你,宗人府下月起正式更名為宗正府,你就是第一任的大宗正,統管宗族日常事務。」既然要把府兵給秦雷整頓,為了讓他少些阻力,宗正府自然也不能交給別人,只能由他統管著。
秦雷吃驚道:「嘉親王他老人家?」
昭武帝溫聲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嘉親王叔年逾八旬了,早就請辭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只是咱們皇家一直沒有出來成器的接著,所以勉強掛著。」說著微笑道:「還是他老人家主動推薦的你呢。」
秦雷點點頭,表示知道。他還要去拜見太后皇后瑾妃,身子又不好,昭武帝雖然意猶未盡,但也不再留他,溫言撫慰幾句,便讓他去後宮請安了。
出了長水閣,獨自坐在軟轎里,秦雷的面色卻陰沉下來,他一點也不想當什麼宗正府大宗正,這個職位雖然尊崇無比,就連皇帝也動不得,但從來沒聽說過有那個皇帝在潛邸時坐過這個位子。要說具體原因,秦雷也說不上來,但幾百年來皆是如此,早就給人一個印象,宗正不能做皇帝!
秦雷心裡一團紛亂,他知道昭武帝在賦予自己權力的同時,也會加以限制。但他萬萬沒想到,一番感人的父子溫情後,老東西便給自己套上這麼個純金的籠頭。
轎子停下來,外面的小太監細聲稟報導:「王爺,慈寧宮到了。」使勁甩甩頭,秦雷把紛亂的思緒甩到一邊,被太監背進了慈寧宮。
慈眉善目的老太后似乎又老了些,見了秦雷這番模樣自然心疼無比,讓人把他背到裡間床上去,又派人去通知瑾妃,讓她過來相見,卻是免了他又一番奔波。
秦雷拉著老太后的手,呵呵笑道:「還是奶奶最疼孫兒。」
老太后寵溺的拍拍秦雷,慈祥道:「誰讓咱家小猴子惹人疼呢。」說著吩咐一邊伺候的老太監去庫房把自己用的滋補品一樣取一半,給秦雷送過來。
秦雷自是一番感激,祖孫兩個便開始說些家長里短,話題也不像方才長水閣中那般令人窒息,儘是些奶奶身體怎麼樣、南方風景美不美之類的問題。
說了一會,老太后狀作不經意問道:「聽說你那丫鬟又找回來了?」
秦雷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后所言,心中電光火石回憶一遍,只記得上次念瑤上吊後不久,太后著人訓斥過自己一番。怎麼事情過了這麼久,她又提起這事來了?
心中狐疑,嘴上卻不慢,恭聲道:「確實找回來了。」
「狀況還好?」老太太無所謂的問道。
「已經好多了。」意思是原先不好。
文莊太后點點頭,緩緩問道:「打算怎麼安置她呀?」
看來最偉大的老太太也是老太太,一樣絮叨、愛打聽,秦雷腹誹道。「她要願意,就讓她繼續跟著孩兒吧。」秦雷無所謂道。
文莊太后的眉頭微微一蹙,沉聲道:「那樣成何體統?不行。」
倒讓秦雷吃了一驚,趕緊恭聲道:「請皇祖母懿旨。」
文莊太后咳嗽一聲,有些掩飾道:「奶奶是說,這種不懂規矩的女孩,怎麼能跟在你身邊呢?先把她送到宮裡來學學規矩再說吧。」
秦雷心中大叫奇怪,卻也只好應下。
這時候瑾妃來了,母子相見又是一番落淚,只是沒見到那位沈夫人,讓秦雷心裡空落落的。
等見完瑾妃,老太后也不讓他去見皇后了,吩咐小太監把他抬到廂房歇息一宿,第二日才放他出宮。
出了慈寧宮,小太監細聲問道:「王爺,您要去哪裡?」秦雷望了望華林苑,嘆息道:「出宮。」並不是他多麼敬業,而是有些不知該怎麼去面對裡面那個洛神般的女子。
難道跟她說,老子變心了!問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變心。這種亂糟糟的心情,還是等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整明白了,再慢慢梳理吧。
所以秦雷出現在玉帶河的畫舫上,而不是碧竹林中的永福宮裡。回到自家地盤,秦雷也不再裝樣。事實上,除了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量之外,他已經活動自如了。
他換上一身寬鬆的袍子,靠坐在躺椅上,一邊喝著茶,一邊靜靜的等著館陶前來覲見。
不一會,腳步聲響起,下一刻,滿面激動的館陶便出現在秦雷眼前。這傢伙瘦了、也憔悴了,這下更難找老婆了,秦雷心道。
館陶恭恭敬敬給秦雷行禮,顫聲道:「恭迎王爺。」
秦雷擺手示意他坐下,微笑道:「館陶先生辛苦了,孤看你苗條了很多嘛。」
館陶苦笑道:「您若是年下才回來,屬下就要成人幹了。」
秦雷望著館陶兩鬢隱隱的白髮,感慨道:「不能這樣壓榨你了,孤還想多用你幾十年呢。這樣吧,孤放你一個月的假,待會咱們議完了事,你把手裡的差事交接一下,好好休息休息,也趁著這個空把終身大事結局一下。」
館陶無奈搖頭道:「謝王爺,可這會實在走不開啊,屬下還是過年一道休吧。」
秦雷也知道他說的不錯,嘆口氣道:「人才難得,難得人才啊。」也就默認了館陶的說法,不再提讓他休假的事。
兩人敘了幾句別情,便進入正題。秦雷正襟危坐道:「先說說這半年的總體情況吧,在信里總是說不全。」
館陶點點頭,把手中的一個大夾子展開,從中抽出一個小冊子來,奉到秦雷面前。秦雷接過來,只見淡藍色的綢子封面上,用正楷著:隆郡王府一至三季度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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