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刷刷刷又摘了幾顆櫻桃遞給旁邊的陸定、陸宜蘭:「你們倆也吃,別跟姑母客氣。」
陸定兄妹齊齊道謝,接過櫻桃吃了起來,少年男女的臉龐上亦露出滿足。
有人喜歡她種的櫻桃,陸氏心情更好了,姑侄四個摘了一小籃子,交給丫鬟去洗,有說有笑地進了屋。
堂屋裡的陳設用料倒都是上品,陸氏不懂器具好壞,當初淳王為她準備了什麼她照單全收,院子則是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打理的。
親人團聚,陸氏仔細打聽了江南的情況,兄嫂的先後病逝讓她心中唏噓,不過畢竟十幾年沒見了,時間與距離都沖淡了生離死別的傷懷。
不多時,淳王妃命人送了幾套男女衣裳來,給徐柔嘉兄妹。
陸氏暗嘆,這位王妃想的真是周到啊。
兄妹三個去換衣服了,陸氏身邊的大丫鬟秋菊小聲問她:「姨娘,表少爺表姑娘們來了,晌午要不要請四爺過來一起用飯?」
陸氏聞言,發出一聲冷笑:「他連我這個親娘都不待見,又怎會在意三個普通百姓出身的表親?就算你去請,他也必不會過來,即便他來了,也是繃著一張死人臉,誰要看他?」
秋菊想想自家四爺的脾氣,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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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陸氏親自下廚,做了四餐一湯招待侄子侄女們。
徐柔嘉走了一上午的路,吃飽了就開始犯困,身子瘦小精力不濟,沒辦法。
陸氏安排陸定住在前院,然後領著陸宜蘭、徐柔嘉去了後院,讓姐妹倆住在後院的廂房,親自看著兩個可憐的侄女睡著了,陸氏才自去歇息。
陸氏一走,床上裝睡的徐柔嘉立即睜開了眼睛。
變成阿桃有七八日了,徐柔嘉還沒見過她現在的臉,船上的銅鏡太模糊,根本看不清。
這個阿桃長得到底怎麼樣?
陸氏安排的臨時小丫鬟在外間守著,徐柔嘉悄悄下床來到梳妝檯前,王府的銅鏡就要明亮多了,徐柔嘉往銅鏡前一湊,裡面頓時多了一張細白的臉蛋,杏眼桃腮,嬌憨可人,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就是太瘦了,顯得有些辛酸。
徐柔嘉呆呆地看著鏡中的「阿桃」。
這,這個阿桃怎麼跟她那麼像?
太過震驚,徐柔嘉跌落在寬大的椅子上,眼睛仍然盯著銅鏡。
莫非就是因為兩人長得像,她的魂魄才會進了阿桃的身子?
半晌,徐柔嘉抬起手,逐寸撫過自己的臉。小姑娘的肌膚嬌嫩溫熱,如上等美玉,徐柔嘉的手指從腮邊移到眉頭,又朝耳邊挪去。她長得美,這個阿桃生的與她差不多美,想來剛出生也是個漂亮嬰孩,既如此,阿桃的父母為何要狠心丟掉她,讓她成為一個棄嬰?
得知阿桃是個孤女後,徐柔嘉向陸定打聽過阿桃的身世,可惜陸定毫不知情,陸宜蘭看她不順眼,徐柔嘉乾脆就沒去找陸宜蘭套話。
不過,與阿桃那邊的秘密比,徐柔嘉更關心宮中的自己,既然到了王府,她得找機會探聽探聽消息,這裡是舅舅的家,打聽她的近況應該很容易。
有了計劃,徐柔嘉暫且安了心,先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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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淳王從戶部回了王府,換完衣服,管事弓腰稟報導:「王爺,王妃請您過去。」
淳王頷首,移步去了福寧堂,夫妻住處離得近,沒走多久就到了。
淳王妃已經在廳堂候著了,夕陽灑滿院子,她看見自己的夫君閒庭散步般走了過來,四十歲的淳王,身穿玉色錦袍,修長挺拔,面如冠玉氣度雍容,依稀還是二十多歲時的翩翩美男子,只比年輕時候多了幾分歲月的沉澱,笑時儒雅,不笑時自有一番靜默的威嚴。
雍熙帝統共三個皇子,她的夫君淳王儀表最佳。
「王爺回來了。」淳王妃笑著迎了出去。
淳王見妻子神色如常,料想妻子找他沒有什麼大事,精神就放鬆下來,攜著淳王妃的手一起步入廳堂,再分別坐在主位上。
丫鬟們井條有序地奉茶,淳王端起茶碗,輕輕品嘗,姿態閒適。
淳王妃等他放下茶碗,方把陸定兄妹來投奔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
淳王先是驚訝,跟著面對滿院夕陽,陷入了回憶。
那年他奉命去江南當差,邂逅了豆腐西施陸氏,陸氏貌美又潑辣,野性十足,與他見過的各色美人都不一樣,淳王越看越喜歡,著實費了一番心思才成功將陸氏收到了身邊。至於陸氏的兄長,淳王也還留有一些印象,是個憨厚樸實的江南漢子,淳王許他富貴,老實人拒不肯收。
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
絲絲縷縷的涼風吹進來,淳王走出回憶,對妻子道:「難為那三個孩子,千里迢迢找過來。」
淳王妃便聽出來,淳王有意收留陸家兄妹。
她輕聲感慨道:「是啊,陸定只比老四大一歲,已經懂事得像個大人了,陸宜蘭美貌動人,阿桃靈秀可愛,我看三個孩子可憐,暫且讓陸姨娘照顧她們,不過陸定大了,不好留在後宅,王爺可有什麼安排?」
淳王沉思片刻,道:「我先去看看。」
姑娘們好說,養在陸氏身邊就行,但如何安排陸定,還要看看陸定的品行學識。
淳王要去看孩子,自然是去小月居,這個時間去,八成會歇在那邊,想到陸氏不復白皙嬌嫩的肌膚以及那一身農婦的氣度,淳王妃沒什麼好醋的,笑著送淳王出了福寧堂。
淳王有陣子沒來小月居了。
再次跨進小月居,看到院子裡的菜畦與果樹,淳王立即記起他上次來小月居的情形。那日陸氏正在給後院的豆田施肥,肥是她不知從哪弄來的雞糞,味道刺鼻,她也沾了一身的味兒。如此狼狽,陸氏卻不以為意,反而嘲笑他金貴,說什麼王爺受不了就回去吧,於是淳王一氣之下,真的走了。
似乎是幾年前的事了吧?再後來,他只在陸氏與其他姨娘去王妃那裡請安時見過陸氏,眼看著陸氏越來越糟蹋自己,曬黃了臉弄粗了手,打扮也越來越像農婦,淳王對陸氏的心就越來越淡。他喜歡陸氏的爽利與野性,前提是陸氏得保持她的美貌,歲月造成的容貌減損他不在意,陸氏自己糟蹋自己,淳王就不喜了。
想著陸氏的不好,進入小月居時,淳王神色略顯嚴肅。
然後,剛走到院子中央的淳王爺,就看見一隻黑毛的小狗崽兒從堂屋裡跑了出來,後面緊跟著一個穿桃紅衫裙的小姑娘,小姑娘笑得可開心了,只是看到他這個不速之客,小姑娘登時停下腳步,呆呆地站在堂屋門前,杏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淳王渾身一僵,這孩子長得好像他早夭的外甥女!若非親眼見過外甥女的屍身,淳王都要懷疑外甥女死而復生了!
一大一小互相凝望,看著高大挺拔如蒼松壯柏的舅舅,徐柔嘉慢慢紅了眼圈。前世她最後一次進宮探望舅舅,舅舅雖然只有五旬年紀,卻因病入膏肓枯瘦如柴,滿臉皺紋,只一眼徐柔嘉就忍不住哭了,跪在舅舅床頭滿心悲慟。
心疼完舅舅,徐柔嘉又開始心疼自己,委屈巴巴地望著淳王。
上輩子,舅舅可疼她了,對她這個外甥女比對親生的女兒們都好,可惜舅舅繼位五年便因傷駕崩,舅舅一走,皇城裡就亂了套,四表哥周岐欺負她,丈夫謝晉也想親手要了她的命!如果舅舅在世,怎會變成那樣?
「舅……」
就在徐柔嘉情不自禁差點喊出「舅舅」二字時,被她追著跑的小黑狗突然竄到淳王面前,汪汪汪地叫了起來,狗膽頗大!
徐柔嘉:……
淳王:……
小黑狗是陸氏新養的,第一次見到淳王,當然要拿出自己看家護院的本事。
狗叫聲驚動了陸氏,陸氏還當狗要咬小侄女,丟下促膝交談的陸宜蘭急匆匆趕了出來。發現是許久未見的淳王被小黑狗攔住了,尊貴的王爺居然被一隻狗掃了面子,陸氏不禁樂了,一邊走到徐柔嘉身旁一邊笑著喚狗:「黑豆回來!」
黑豆很聽女主人的話,歪著脖子瞅瞅淳王,乖乖跑回了徐柔嘉身邊。
淳王臉有點黑,看到陸氏不以為意的模樣,他更胸悶了。他後院裡一共有妻妾四人,除了陸氏,哪個對他不是百般逢迎萬般討好?只有陸氏,失了寵她不在意,他難得過來,她也不知道曲意迎合,居然還敢笑他?
若非有正事,淳王真想一走了之,讓陸氏繼續陪狗過!
沉著臉,淳王直接越過陸氏與徐柔嘉姐妹,去了廳堂。
徐柔嘉立即看出來,她前世的舅舅現在的便宜姑父,生氣了!
徐柔嘉擔心地仰頭,卻見陸氏沒事人一樣,仿佛淳王不是她的夫君,只是一個來做客的閒人。
「阿桃別怕,王爺只是不愛笑,人不凶的。」誤會侄女怕了,陸氏反過來安慰道,笑容溫暖。
徐柔嘉:……
這個陸氏,跟她預想中的失寵姨娘還真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