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周岐一早就帶著陸定來小月居請安。
院子裡,陸宜蘭正在菜畦里摘黃瓜,徐柔嘉站在邊上觀看,冒著縷縷炊煙的廚房裡,傳出了陸氏歡快的聲音,叮囑侄女一會兒再薅幾根小蔥。清晨的陽光明媚卻不灼.熱,小月居籠罩在這樣的陽光中,仿佛一處世外桃源。
周岐站在門口,有片刻的失神。
徐柔嘉在幫忙找黃瓜,綠色的瓜掩映在同樣碧綠的秧苗間,不留神還真容易忽略最適合摘的,冷不丁一抬頭,透過秧苗縫隙就看到了門口的兩個少年。陸定劍眉星目已經很俊朗了,但與周岐一比,頓時如星辰遇皎月,失了光芒。
「表哥!」徐柔嘉笑著朝二人招手。
周岐沒有應聲,繼續往裡走。
陸定好笑問:「今天姑母怎麼捨得使喚你們了?」
提及這個,徐柔嘉頓覺無奈。她一直勸陸氏保養自己,陸氏確實聽了,但也堅持偶爾要親自下地,今早竟然還要求她與陸宜蘭幫忙摘菜,理由還特別逗,說什麼她脾氣差,沒準哪天就被淳王趕出去了,如果現在不練練,漸漸養成廢人,真被拋棄時又要怎麼維持生計?
陸氏振振有詞,徐柔嘉無論如何都拗不過,只好乖乖幹活了。但讓她彎著腰去菜畦里摘菜是不可能的,她只負責指揮。
「哥哥,表哥。」陸宜蘭端著小籃子走出來,看看腰間的圍裙,她窘迫地朝二人打招呼。
周岐還是那副冷淡表情。
陸定看看妹妹手裡的籃子,挑了一根小黃瓜出來,低聲感慨道:「好久沒這麼吃黃瓜了。」住在王府,遠離田地菜畦,他只能吃到切好的黃瓜絲或黃瓜丁。
可惜只有陸宜蘭懂他的懷念。
徐柔嘉走到周岐身邊,期待地問:「表哥,今日咱們要去哪裡玩?」
上輩子她住在宮中,榮華富貴有了,唯獨少了一些自由,屈指可數的幾次出宮要麼是來舅舅家,要麼就是隨聖駕去行宮,京城有哪些好吃的酒樓有哪些繁華的商鋪,徐柔嘉還真不知情。
周岐漠然反問:「你想去哪兒?」
徐柔嘉昨晚就考慮過了,馬上道:「華嚴寺!」
她要去拜拜菩薩,感激菩薩給了她第二種活法,只要外祖母肯認她,是郡主是阿桃都無所謂,徹徹底底與謝晉斷絕關係就是賺了。
周岐頷首,去寺里上香總比去逛首飾鋪子強。
徐柔嘉陪兩個少年說話,陸宜蘭將新摘的黃瓜與小蔥送去了廚房,沒過多久,陸氏領著幾個丫鬟將早飯端了過來。知道今日兒子會來,陸氏特意下廚做了她最拿手的灌湯包,還有一疊小蔥拌豆腐。
灌湯包.皮薄剔透,小蔥拌豆腐白嫩中帶點點翠色,再擺一盤涼拌黃瓜,清涼又誘人。
徐柔嘉偷偷咽了咽口水,陸氏的廚藝真是沒話說。
「姑母,表哥要帶我們去華嚴寺,你也一起去吧?」坐在陸氏旁邊,徐柔嘉孝順地邀請道。
陸氏倒想去,可她只是一個姨娘,哪能隨意出門?
「你們去吧,替我燒柱香就行。」陸氏笑著掩飾了遺憾。
周岐向來不參與飯桌上的閒談,默默地夾了一隻灌湯包。
陸氏見了,喜悅浮上眼角。
作為母親她所求不多,兒子肯吃她的菜,兒子健健康康的就夠了。
飯後,陸氏不太自在地將兒子叫到了一旁。
「姨娘有事?」瞥見母親不安亂動的手指,周岐難得主動問道。
陸氏瞅瞅兒子,咳了咳,飛快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荷包,遞過去道:「宜蘭阿桃是女孩子,遇到喜歡的物件難免想買,你是表哥,就別讓她們出錢了。這個你拿著,娘不出門,那些份例攢著也沒處用。」
周岐這才明白,母親是想塞他錢。
他抿了抿唇,在母親心裡,他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寒酸日子?
「我有。」周岐垂眸道。
陸氏馬上道:「我知道你有,但你的留著自己用吧,給表妹們買東西還是花娘的好。」
陸氏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她希望兒子與侄子侄女們更親密些,如果她不給兒子塞錢,兒子冷冰冰的,肯定不會替侄女們結帳。
「好了,他們都在等你,去吧去吧。」怕被兒子再次拒絕,陸氏一股腦將荷包塞到兒子手裡,腳底抹油般跑了。
周岐沒動,只在母親的腳步聲消失後,露出一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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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飯,眾人一起往外走。
淳王府前停了一輛馬車,這是給徐柔嘉、陸宜蘭準備的,周岐二人騎馬。
「哥哥會騎馬了?」看到小廝牽著兩匹駿馬,陸宜蘭驚訝地問。
陸定摸了摸鼻子。
其實他只會騎驢,但昨日尊貴的表弟問他可會騎馬,陸定怕被表弟嫌棄,鬼使神差地撒了謊。
不過,騎馬騎驢都差不多吧?
察覺周岐朝他看來,陸定連忙恢復自然神色,笑著對妹妹道:「早就會了,沒跟你說而已。」
陸宜蘭半信半疑。
「來,我扶你們上車。」為了避免被妹妹追問,陸定殷勤地催道。
「阿桃先。」陸宜蘭看向徐柔嘉。
徐柔嘉瘦小的身體裡裝著一顆大姑娘的心,為了避免與陸定有不必要的身體接觸,她提前將手交給了玉環。
陸定見了,倒也沒有多想。
姐妹倆上了車,坐好後,陸宜蘭悄悄地挑開帘子。
徐柔嘉也湊了過去。
不遠處,周岐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腳踩馬鐙,長腿一揚便翻身而上,風流倜儻。
少年身形挺拔,側臉雖冷,卻也俊逸出塵。
陸宜蘭忍不住盯著他看。
周岐有所察覺,漫不經心地偏頭,看到陸宜蘭紅著臉匆忙避開,倒是她身邊的徐柔嘉,正若有所思地望著他身後。
他身後是陸定。
陸定有點緊張,王府的駿馬膘肥體健,與他騎過的毛驢仿佛雲泥之別。
萬一摔下來……
陸定下意識地看向兩個妹妹,結果就對上了徐柔嘉那雙烏溜溜的杏眼。
不能讓妹妹看笑話!
回想騎驢的動作,陸定默默在心裡替自己吆喝一聲,抓著馬鞍就往上翻,然而駿馬毛驢到底不一樣,再加上陸定過於緊張,駿馬只是原地踏步,他便險些失去平衡。那麼大的趔趄,嚇得徐柔嘉驚叫出聲:「小心!」
話音未落,陸定腰杆一挺,坐穩了!
騎在馬背上,陸定努力掩飾微微顫抖的雙手,朝徐柔嘉咧嘴笑:「太久沒騎,生疏了。」
他笑得憨厚,與前世的暴躁侍衛判若兩人。
徐柔嘉想笑,剛剛她看得清清楚楚,陸定根本不像騎過馬的樣子。
「那哥哥慢點騎。」徐柔嘉細聲囑咐道。自從接受了外祖母給她的任務,徐柔嘉就做好了要在王府住上兩三年的準備,而這兩三年裡,既然頂著阿桃的身份,徐柔嘉便要把陸氏姑侄三個當成親人相處。
「知道。」陸定笑著道。
「出發。」周岐突然淡淡吩咐車夫。
徐柔嘉乖乖坐回了原位。
陸宜蘭放低窗簾,繼續透過縫隙偷看周岐。
徐柔嘉提醒她:「姐姐,你這樣不合規矩,被表哥發現他可能會生氣。」
陸宜蘭不再討厭徐柔嘉了,但那不代表她會將被她頤指氣使慣了的妹妹的勸說放在心上,小聲哼道:「怎麼,當了幾天郡主真就以為自己真是貴人了啊,小丫頭片子,還敢教訓起我來了。」
好心提醒她不聽,徐柔嘉就不管陸宜蘭了,自己坐的端端正正。
馬車漸漸來到了主街上,街道兩側全是店鋪,喧譁聲不絕於耳。
陸宜蘭看得津津有味,嘴角都翹了起來。
徐柔嘉心痒痒,忍耐片刻,她偷偷挑起了自己這邊的窗簾。
恰好馬車經過一家綢緞鋪子,門面里擠滿了婦人姑娘,其中兩人都看上了一匹料子,正一邊叫罵對方一邊扯來扯去。
徐柔嘉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
「不是不合規矩嗎?」陸宜蘭突然刺了她一句。
徐柔嘉就當沒聽見。
陸宜蘭笑笑,拉著徐柔嘉一起看她這邊的熱鬧。
徐柔嘉最先看見了馬背上的周岐,六月初了,清晨的陽光也燦爛明媚,周岐卻依舊面若寒霜,街頭不少婦人對著他指指點點,低聲誇讚他的容貌,周岐就像沒聽見沒看見一樣。
「阿桃,你說表哥在想什麼,為何天天繃著臉?」陸宜蘭小聲問徐柔嘉。
徐柔嘉又不是周岐肚子裡的蛔蟲,怎會知道他的想法?
但徐柔嘉相信,周岐絕沒有表現出來的這般清心寡欲。
大表哥周嶢同樣文武雙全,還是正宮嫡子,周岐能讓舅舅覺得他更合適,暗地裡肯定謀劃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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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一行人終於到了華嚴寺。
寺前有長長的台階,所有香客都必須拾級而上,以示虔誠。
徐柔嘉與陸宜蘭走在中間,周岐、陸定一左一右走在二女身側。
其實徐柔嘉現在的身子幹活比陸宜蘭多,力氣也該大點,但被人當丫鬟使喚的阿桃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嬌生慣養的徐柔嘉。
才爬了三分之一,徐柔嘉就累得爬不動了,瞄眼旁邊的周岐,她默默給自己打氣,然後偷偷伸出手。
就在徐柔嘉的手快碰到周岐的袖子時,少年突然加快腳步,轉眼就超過了徐柔嘉兩個台階。
徐柔嘉:……
是故意的,還是巧合?
不信邪,徐柔嘉忍著腿酸往前追,可她才伸出手,周岐又跨到兩個台階之外了。
徐柔嘉嘟嘴,搬出撒嬌**:「表哥,我累了,你扶我一把?」
周岐恍若未聞。
陸定卻馬上走了過來,直接道:「我扶你。」傻丫頭真是的,表弟豈是他們能使喚動的?
看著熱心幫忙的陸定,徐柔嘉猶豫了下。
在她心裡,周岐雖然冷,但真的是她的四表哥啊,陸定卻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乾哥哥。
不過,此時她再拒絕,那太容易讓所有人都誤會她想巴結周岐了。
「謝謝哥哥。」徐柔嘉笑著道謝,不太自然地拽住了陸定的胳膊。
陸宜蘭奇怪地問徐柔嘉:「以前你能一口氣提兩桶水,什麼時候變這麼嬌氣了?」
徐柔嘉當然不能說真話,為了避免以後做了什麼嬌氣舉動再次被陸家兄妹懷疑,她故意委屈地道:「自從上次掉進江里,我就做不了力氣活了。」
陸宜蘭登時臊紅了臉。
前面周岐沒有回頭,但他聽見了三人的對話。
他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個在陸家不得不忍辱負重當丫鬟、一朝被祖母看中封為郡主便開始貪圖享樂好逸惡勞的狡猾憊懶的女人模樣。
等著吧,這個阿桃才十三歲就這麼奸詐虛偽虛榮了,再過兩年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她肯定會四處經營。
也許,這幾日她對他的巴結與撒嬌,就是徵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