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府徐家是京城勛貴家族中有名的將族。
徐柔嘉的祖父老侯爺一共生了兩個兒子,長子便是徐柔嘉的父親,穩重內斂,可惜英年早逝,膝下又只有一個女兒,爵位就落到了徐柔嘉的二叔當今的平西侯身上。
與徐柔嘉的父親不同,二叔性格豪爽又衝動,年輕時經常闖禍,當了侯爺也沒有多大長進,經常在朝堂上與他看不順眼的同僚爭執,得虧雍熙帝賞識他的勇猛,再念及徐家是紅顏薄命的長公主的夫家,這麼多年才一直沒有與二叔計較。
像老侯爺一樣,徐柔嘉的二叔也只得了兩個兒子,其中世子徐耀像他,勇猛有餘城府不足,次子徐輝俊秀端方少年老成,倒頗似徐柔嘉的父親。
像徐耀這種人,臉皮都比較厚。
厚臉皮的徐耀自認為跟陸定打過招呼了,便直接朝徐柔嘉、陸宜蘭走去。
陸定再次攔住他:「世子意欲何為?」
徐耀再笨也知道要找個藉口,虎眸掃過端著匣子走出來的錦繡坊侍女,徐耀靈機一動,憨厚笑道:「我第一次給長輩送首飾,不太會挑,想請兩位妹妹幫幫忙。」
陸定心想,兩個都是我妹妹,什麼時候變成你妹妹了?
然而沒等他開口,徐耀就朝徐柔嘉招招手:「阿桃是吧?我是你徐家大哥,過來幫我個忙。」
看著大堂哥自作聰明的笑臉,徐柔嘉好想笑。
「阿桃別去,他一看就不像好人。」陸宜蘭抓著徐柔嘉的手道。
真是陌生人徐柔嘉絕不會去的,但那是她的親人,如果能用新的身份與親人重新結緣,徐柔嘉怎能放棄這個機會?
「我看他挺親切的,要不姐姐留在這裡,我自己過去。」徐柔嘉小聲對陸宜蘭說。大堂哥的心思太明顯,而陸宜蘭也擺明了態度,徐柔嘉選擇尊重陸宜蘭的意願。
陸宜蘭還想攔著徐柔嘉,可惜沒攔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徐柔嘉走到了徐耀兄弟身邊。
徐耀遺憾地盯著陸宜蘭,氣得對方背過身去。
徐輝彬彬有禮地向徐柔嘉解釋兄弟倆的身份,清秀的眼中有絲傷感。
徐柔嘉點點頭,輕聲道:「我曾在宮裡住過半個月,娘娘給我講了很多郡主的事,知道郡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想必她現在早已投胎轉世,還請二位公子節哀。」
說話時,徐柔嘉回想自己的上輩子,雖然沒做多多少善事,但也不曾行惡,小小地誇誇自己,佛祖應該不會怪罪吧?
小姑娘輕聲細語的,不但徐輝覺得她懂事明理,就連徐耀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她身上。
徐柔嘉不敢提太多舊事,迅速轉移話題:「世子要給哪位長輩送禮?」
徐耀回神,笑道:「家母。」
徐柔嘉點點頭:「那夫人平時有偏愛的材質嗎?譬如金飾或玉飾?」
徐耀汗顏,他沒注意啊。
徐輝溫聲道:「家母平時帶金飾較多。」
徐柔嘉暗笑,為了配合大堂哥接近她們的理由,二堂哥才是撒謊不眨眼睛。嬸母乃將門虎女,整日素麵朝天不喜裝扮,就算進宮給外祖母請安,嬸母都只是隨隨便便插根銅簪。用嬸母的話說,她不喜歡打扮,二叔也不耐煩看她對著鏡子塗塗抹抹,那她何必為了別人折騰自己?
三人去挑首飾了。
陸定不敢擅自行動,請示地看向周岐。
周岐垂眸喝茶,心底掠過一絲困惑。
小丫頭這是又看上徐耀兄弟了?覺得她不太可能嫁給王府世子,便勾搭個侯府世子當備選?
這才多久的功夫?
儘管周岐早就看出這位干表妹貪婪虛榮,可他還是不信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會如此……水性楊花。
或許,她只是想多結交一些權貴,見到貴公子便套套交情。
櫃檯這邊,徐柔嘉專心地幫嬸母挑首飾。
徐輝也陪她看,徐耀歪著腦袋瞅陸宜蘭,被陸宜蘭扔了幾個眼刀子,徐耀才尷尬地笑笑,悄悄問徐柔嘉:「阿桃,你姐姐叫什麼,多大了,可有許配人家?」
「大哥。」徐輝斥道。
徐耀瞪他:「閉嘴,我的事你少攙和。」
兄弟互瞪,徐柔嘉輕輕轉了轉手裡的鳳頭釵。
她記得,上輩子直到謝晉造反,大堂哥都沒有娶妻。二十三四的平西侯府世子,三年裡有兩年都待在邊關,這個歲數,別家夫人早就急著催婚了,嬸母不管,只要求大堂哥三十歲前必須給她領個兒媳婦回家。
倒是二堂哥,學業姻緣都不曾讓長輩操一點點心。
現在,大堂哥居然看上了陸宜蘭。
換成上輩子,徐柔嘉一定覺得陸宜蘭配不上大堂哥,一個父母雙亡的民女,一個豆腐西施姨娘的侄女,給大堂哥當丫鬟都得先教會各種規矩。但如今,徐柔嘉住在那位豆腐西施身邊,感受著陸氏對她像待親侄女一樣的疼愛,徐柔嘉便不是太在意身份門第之別了。
更何況,她的親舅舅都能寵愛曾經拋頭露面的陸氏,大堂哥看上年輕貌美的陸宜蘭有什麼奇怪?
「世子爺打聽我姐姐做什麼?」徐柔嘉故作好奇地問。
徐耀摸了摸腦袋,哎,怎麼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
徐柔嘉見了,低頭笑,但還是給大堂哥支了招:「姐姐的芳名我不便透露,世子爺若是喜歡姐姐,大可托人去王府提親。」
兩人身份差距懸殊,徐柔嘉希望大堂哥先明確嬸母的意思,如果嬸母同意,那就正正經經地來提親,如果嬸母不同意,大堂哥也好趁早忘了陸宜蘭,乖乖練武去吧。
說完,徐柔嘉取出造型最簡單的一支金簪交給徐耀,剛要離開,一轉身,卻差點撞到一人懷裡。
徐柔嘉錯愕地抬起頭。
周岐冷冷地看著她。
徐柔嘉心一驚,周岐來了多久了,她剛剛讓大堂哥提親,他也聽到了?
徐柔嘉猛地想起來,陸宜蘭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可是周岐。
萬一,萬一周岐對陸宜蘭也動了心,那她居然趕在周岐眼皮子底下……
徐柔嘉頓時心驚膽戰。
「表哥,表哥也想買首飾嗎?」徐柔嘉語無倫次地問。
周岐寒聲道:「我來叫你回府。」
徐柔嘉一聽這冰冷的語氣,心就涼了半截,糟糕,他肯定是聽見了。
眼看周岐轉身,徐柔嘉連與兩位堂哥道別都不敢,灰溜溜地跟在周岐身後。
回到王府,周岐示意陸定送陸宜蘭回小月居,他像帶犯人一樣領著徐柔嘉去了他的院子。
王府四位公子的院子都在一處,世子周嶢與二爺周峻毗鄰,周岐的住處與三爺周峪的挨著。
兩人從周峪門前經過,給周峪守門的小太監見了,暗暗一喜。
三爺似乎對陸姨娘的兩個侄女上了心,叮囑他每次看到二女過來都要告訴他,兩位姑娘有陣子沒來了,昨日三爺才問過他一次,今日總算有話可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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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阿貴在院子裡守著,一進廳堂,周岐便冷聲喝道:「跪下。」
徐柔嘉被那冷厲的聲音嚇得一哆嗦,但她更多的是不服氣!
她做什麼了,憑什麼周岐就讓她跪下?
就算她只是阿桃,那也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周岐與她平輩,憑什麼讓她跪?
她是要討好周岐,爭取得到他的信任,但那不代表她就得丫鬟似的把周岐當主子。
「我犯了何錯,竟然讓表哥氣到必須罰跪我?」迎著周岐要吃人的眼神,徐柔嘉不卑不亢。
周岐警告過她兩次了,這次他不打算再留任何情面。
沉著臉走到徐柔嘉面前,周岐眸如冰封,裡面沒有任何感情:「你妄圖攀龍附鳳就罷了,竟還敢擅自做主宜蘭的婚事,誰給你的膽子?」
攀龍附鳳?
徐柔嘉本以為周岐只是怪她攙和陸宜蘭的婚事,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一個罪名等著她!
「請表哥說清楚,我攀哪條龍附哪條鳳了。」徐柔嘉咬牙切齒地道,今日周岐不說清楚,她馬上進宮去找外祖母,再也不管舅舅家裡事了!
看清她杏眼中的怒火,周岐冷笑:「你先是對我動手動腳,後來三番兩次拉著宜蘭來見我,送我吃食求我帶你出門,不是想勾引我?後來世子送你一份見面禮,你便馬上惦記他了,前後惦記兩個皇孫,你這不是妄圖攀龍附鳳?」
徐柔嘉:……
周岐居然是因為這等理由誤會的她?
徐柔嘉只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笑著笑著,徐柔嘉異常平靜地解釋道:「我想方設法與表哥親近,確實動機不純,但絕非表哥誤會的那樣,而是不忍心看姑母明明很想表哥卻又害怕被表哥嫌棄。姑母待我好,我便想報答她,我以為我與表哥親近了,就能幫忙修復你們母子的關係,卻沒料到……」
說到這裡,徐柔嘉自嘲一笑。
她這個年紀非要往周岐身邊湊,確實不太妥當,所以徐柔嘉早就琢磨好了理由,隨時準備應對周岐、陸氏、舅舅甚至陸定兄妹的懷疑。
至於周岐說她惦記周嶢,這簡直是莫須有的罪名,徐柔嘉無從辯解,直接發誓道:「假若我對世子有半分不該有的念頭,為妻為妾或為婢,便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小姑娘聲音甜濡,卻擲地有聲。
看著她堅定的目光,周岐忽然失言。
她敢發如此毒誓,那肯定是真的對世子無意了,她說她想幫他們母子修復關係……
回想近日母親見他時的笑容,似乎,似乎確實都與她有關。
可,如果這都是真的,那他的這番審問算什麼?
心中已有悔意,悔自己不該如此衝動,沒有確鑿的證據便妄下結論,但顏面上……
感受到小姑娘眼中的挑釁,周岐偏頭,跟她算另一筆帳:「宜蘭的事,你如何解釋?」
提到這個,徐柔嘉更加坦蕩:「徐世子喜歡姐姐,我勸他來提親有何錯?他不來,說明他不是真心喜歡姐姐,那此事自然不了了之,他來了,說明他真心喜歡姐姐,以他的相貌身份,難道還配不上姐姐?」
周岐早知道她這張小嘴兒能說會道,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身領略。
「婚姻大事自有長輩做主,還輪不到你插手,倘若徐世子宣揚出去,一個姨娘的侄女竟妄想做侯府世子夫人,整個小月居都將淪為他人口中的笑柄。」重新轉過來,周岐肅容道。
徐柔嘉差點就想說大堂哥絕不是那種人了。
可在周岐眼裡,她與大堂哥完全是陌生人。
算了,就當他教訓的對吧。
無話可辨,徐柔嘉乖乖認錯:「表哥教訓的是,我以後絕不再犯。」
周岐都做好迎接她新一輪詭辯的準備了,沒想到小姑娘老老實實地認了錯。
周岐沉默。
徐柔嘉抬頭看看,試探著道:「表哥冤枉了我一樣,沒冤枉我一樣,加起來就當咱們誰都沒犯錯,怎麼樣?」
周岐依然有絲懷疑:「你當真對世子無意?」
徐柔嘉生氣了:「他都定親了,我怎會喜歡他?表哥這樣想我,未免太瞧不起人。」
原來她都知道周嶢已經有了婚約。
至此,周岐終於承認自己猜錯了。
他垂眸:「抱歉。」
徐柔嘉不需要,道歉有什麼用,她寧可要點實際的。
咬咬嘴唇,徐柔嘉狡黠地笑:「表哥不用道歉,以後你對我好一點我就知足了。」
周岐:……為什麼他覺得這話大有深意?
徐柔嘉見他不回答,自覺沒趣,一邊轉身一邊道:「表哥若無其他吩咐,我先走了。」
周岐沉默。
然後,他看見已經走出廳堂的小姑娘突然折了回來,杏眼水汪汪地望著他。
那是一雙黑白分明、清澈動人同時又無所畏懼的眼睛。
敢這麼看他的人不多。
周岐單手負於背後,皺眉道:「有話便說。」
徐柔嘉眨了下眼睛:「表哥,你喜歡姐姐嗎?」
周岐當然不喜歡陸宜蘭。
但這與她無關。
就在他又要訓她的時候,徐柔嘉輕嘆道:「我對表哥只有兄妹之情,表哥都能看出我想勾引你,姐姐對表哥一見傾心,想必表哥早就心知肚明。我的意思是,如果表哥喜歡姐姐,那你可以對姐姐溫柔些,如果表哥無意,那就請表哥表現得更明顯點,免得耽誤了姐姐的好姻緣。」
上輩子,周岐身邊沒有一個女人,陸宜蘭也沒有嫁給大堂哥,徐柔嘉都不知道有這號人,自然也不知曉陸宜蘭到底嫁了誰,婚後是否恩愛。但陸氏都抑鬱而終了,徐柔嘉猜測陸宜蘭的姻緣絕不會太好。
現在,大堂哥出現了。
徐柔嘉真心相信,不拘小節的大堂哥比連與生母都不會親近的周岐更適合陸宜蘭。
畢竟,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一個冰疙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