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娘化為原身被搖歡揣在袖口裡,出入皇宮一次於她而言就似受了一場鞭撻之苦,身心俱疲。
只是此時再疲累,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暗河水流衝擊得她頭昏腦漲,等從暗河脫身,聽到神君的聲音,她才松下一口氣。
原身玉石的五感遲鈍,目不能及。雖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耳朵卻是好使的。
神君那一聲「別鬧」就連她都聽得心口一酥,自然不敢去想搖歡此時是如何的面紅耳赤。當下明智地收起自己的神識,把自己鎖進混沌的識海里小憩。
她這幾日因為姜易的事難以分心關懷搖歡,並非無心。
在長央城時便知兩人關係已有突破,雖知這種突破不過是時間問題,仍由衷感到高興。
搖歡雖已成年,但相比早已入世歷練修行的妖精她經歷尚淺。她的性子又天真爛漫,聰慧有餘識人卻不及,有神君左右看顧,才能讓人放心。
辛娘這般想著,意識漸漸放鬆,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
搖歡吃驚的掩住被帝君咬了一口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潤潤地盯住他。
那眼神似嬌似嗔,光是這般注視著,都能覺察她眼神中如繞指柔般的綿綿情意,直看得人心口發軟。
尋川被她一個眼神勾得險些自制力崩盤,低頭又恨恨地就著她掩在唇上的手背親了一記,這才低聲哄道:「先回客棧,怕你著涼。」
這條連接皇宮暗河的水道實則就是客棧後面那條環城河,只是通往皇宮的暗河水流湍急,河底結有金印,別說護個結界避水,入水後便法力全無。
冬日河水寒涼冰冷,卻連用靈力護身都做不到。饒是搖歡皮糙肉厚,此時也被凍得嘴唇有些發青。
要不是她水性好,從小酷愛玩水,怕是入了這暗河就被那詭異的水流衝去了不知何處。
這會帝君一提,她才感覺到冷,忙往他懷裡鑽了鑽,哆哆嗦嗦地抖個不停。
但這哆嗦,多半是演的。
出了暗河,靈力回緩雖慢,卻足以她用作驅寒。
只是搖歡當做全然忘記這事一般,裝出一副脆弱惹人憐的模樣倚靠在帝君懷裡。見帝君似乎真有幾分緊張,又嬌嬌弱弱地呻吟著:「帝君我好冷,你抱緊些。」
尋川按下心底笑意,抱起她,一個瞬行便從暗河回了客棧。
客棧房間內燒了暖爐,進屋便是撲面暖意。屏風後隔出的浴房已提好水,水汽氤氳,竟把那一處薰染得如同天界雲霧繚繞一般。
帝君準備得如此周全,搖歡不好意思再裝下去,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換了身順手從皇帝小妾那順來的粉色宮裝,赤著腳就邁了出來。
尋川已等在外間了,看她撩著濕漉漉的長髮走近,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長髮。
原本還滴著水的曳地長發瞬間酥干,柔順地披在她的身後。
搖歡未施脂粉的臉龐因沐浴微微透著粉,她捧著臉坐下,正想和帝君討要些誇獎,話還未出口,便見帝君抬手推開一碗……薑湯。
搖歡蹙起秀氣的眉毛,抗拒地扭頭:「不喝。」
這種辣辣的東西,味道不香,還燙舌頭。她才不喜歡。
「薑湯去寒氣。」尋川用勺子舀起一勺湊到她唇邊:「已加了糖了。」
搖歡猶豫了一下,仍舊搖搖頭。
尋川耐心地又哄:「喝完你今晚吃什麼我都不管你。」
搖歡都已經打算遁地逃了,聞言,猶疑著問道:「當真什麼都不管?」
尋川猜想她入了皇宮不可能空手而歸,御膳房的東西估計打劫了不少。想著宮裡那皇帝此時不知要如何氣急敗壞,當下一哂,點頭應了。
搖歡立刻乖乖地喝下他餵來的一口,算是敲定盟約。等嗆辣的一口薑湯咽下,她指了指就坐在面前的帝君,笑眯眯道:「我要吃帝君。」
尋川又餵著她喝了幾口,等她悉數餵下,才問:「我能如何吃?」
搖歡乾脆拂開他的手,捧起碗飲盡薑湯,喉嚨火辣得似火灼,她吐舌適應了一會,也沒打招呼,出其不意地捧住帝君的臉,在他唇上索了一吻。
被強吻的尋川默了一瞬……
自覺占到了帝君便宜的搖歡暗爽了一會,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她一拍腦門,開始掏著她的百寶袋給帝君拿禮物。
「這是我從摘星樓頂摘下來的藍琉璃瓦。」搖歡掏出一塊遞給帝君:「不過除了好看,沒什麼用處就是了。」
「這是從皇帝小妾那拿來的鳳凰啼血,雖然沒有辛娘霽玉樓里那塊鎮店之寶的血玉扳指值錢,但鑲在指環上的金邊倒挺精緻。」
「還有這個這個,是從國師宮殿裡……」
搖歡一股腦地往帝君懷裡塞東西,金器,銀器,玉器,凡是她看得上眼的統統都帶了回來。
尋川看著他拿在手裡的藍琉璃瓦,連帶著搖歡塞給他的鳳凰啼血玉扳指握住她的手,臉上的表情從木然不解到終於瞭然,最後終於定格在忍俊不禁。
搖歡的心思簡單,有些什麼情緒通常也直接表現在了臉上,實在好猜。
從早上他為哄她而故意裝作委屈後,她的態度轉變便格外明顯。
起初尋川還以為她是一日未見到自己有些想念才會親密一些,直到此刻她喋喋不休著,又一直埋頭從她的小香囊里取出她在皇宮裡搜刮的足以引人目眩神迷的財寶,才忽然明白過來。
她是在為早上對他的誤解表示歉意。
只是他這未來的小夫人表達歉意的方式實在……
尋川失笑,他一時竟找不到詞來形容她現在的舉動。
前有玉帝在九重天齊放孔明燈為夫人慶生燒毀仙界瓊台樓閣之舉,現有搖歡為哄他一笑搜聚皇宮內稀罕玩意奉他面前供他挑選?
這一刻,尋川覺得自己的身份似和該被自己捧在手心寵著的搖歡掉了個各。
問題是,這種感覺竟然……不賴。
搖歡狐疑地看著帝君輕笑不止,手中會轉動的金鈴鐺還攥在手裡,她立在原地,莫名不解:「帝君看上去不像是開心的笑,反而像是被逗笑了……」
她又做什麼惹帝君生笑的事了?
尋川未作答,他把搖歡手中的東西掃至桌角,眼裡唯獨只看得見她一般,把她抱起放在桌上坐著。
她的身量不高,最近長了個也不過到他的胸口。
是以,每每兩廂對視時,尋川總喜歡抱她坐在高處和自己平視。
搖歡拎著袋口,面色迷茫。
尋川一手撐在她的身側,俯身看著她,問:「你今日去皇宮,便是給我找禮物了?」
搖歡點頭:「宮裡寶貝多,總有帝君會喜歡的。」
她低頭,似又要從她的百寶袋裡取東西。剛伸出手去,那小香囊就被帝君袋口連著她的手指一起握在了手心裡。
搖歡詫異地抬頭,見他眼底含笑,就連唇角都是微微勾起的模樣,知他這會心情愉悅。只一直阻攔她掏禮物的舉動實在讓她有些看不明白。
她想了想,歪頭問道:「帝君可是嫌棄這些東西不是搖歡自己準備的?」
等了片刻,沒等到帝君回答,搖歡想了想,解釋道:「搖歡手笨,做不來繡花做衣裳做鞋子的活計。也怕做出來後,帝君為了顧念搖歡的自尊心穿上,會毀了帝君一世威名……」
她向來舌巧,白得都能辯成黑的。
還年幼時,對著他耍賴都是理直氣壯的,何況現在。
尋川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封住了她後續還未出口的滔滔不絕。
等退離寸許,見她呆愣地望著自己,尋川心情極好地點了點她的鼻尖:「教出你這樣頑皮的夫人,我的一世英名早已毀了。」
搖歡的重點可沒落在「夫人」這詞上,她「啊」了一聲,當真了:「可是前些日子在九重天上被人嘲笑了?」
問完,掐算了一下時間,發現此事可是在她和帝君看對眼之前發生的,連忙自己給否了,又問道:「那就是今日誰欺負你了,燕京的土地神?灶台上的灶王爺?」
「我在你眼裡,何人都可欺?」尋川捻住她從鬢邊垂落的一縷髮絲繞在指尖,那雙幽邃如星空的雙眸凝視著她,眼裡晃動的燭光就像是澄澈的寶石一般,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搖歡搖頭,極盡溢美之詞地誇他:「帝君怎會何人都可欺,先不說帝君是與天同壽威風凜凜的上古龍神,以往南征北戰的模樣我是沒見過,但光是想像便能得知。帝君的威猛就如山中林豹,誰能輕易匹敵?」
「馬屁精。」尋川勾起唇角,獎賞一般,在她唇角又印上一吻。
帝君笑起來,真是漫山遍野的花草妖精都要黯然失色。
搖歡看得出神,那痴迷的模樣連遮都不遮掩一下,就這麼直白地表現在臉上。
她忽然就真的神往起帝君南征北戰,橫槍披掛領軍上陣的威風模樣,定與此時笑得春風拂面,玉容風姿的帝君不一樣。
似是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尋川鬆開捲住的那縷髮絲,低聲道:「你見過的。」
只是你不記得了。
她曾為他整理過戰甲,為他擦拭過兵刃,為他駐守高台看他領兵出征。
那一役逼退魔兵,劃下兵線,阻魔界千年不許過界,定三界萬年平靜,休止戰亂。
只他班師回朝的路上,便因創世神一句「尋川劫難未渡,此劫禍及蒼生」之言被囚禁無名山的封印之內。
未來得及回去向她報平安。
也未來得及,向她討現婚嫁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