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第四天。
傅落銀最近忙,他也知道林水程忙,最近飯也沒要他做了,更多時候就住在七處分配的住所上。
林水程想事情的時候很有意思,傅落銀在家的前幾天,經常見他一個人在落地窗前走來走去,一個人可以走好幾個小時,跟個小鐘擺一樣。
有時候又會看見林水程窩在沙發上打遊戲。
林水程不玩時下大學生喜歡的網遊或者競技手遊,他只玩連連看,對對碰這種不需要動腦的遊戲。傅落銀坐在他身邊鬥地主的時候,曾經看他三個小時通關了四百多關連連看,看神態很明顯還在思考兩幅畫的事情,垂眼發怔,叫他名字都沒反應。
還有一次傅落銀半夜醒來,去客廳倒水喝,一看林水程已經不在家裡了——凌晨三點,林水程一聲不吭跑去了學校實驗室,第二天中午才回來。回來之後,又不知道從哪裡訂了一批化學器材,天天把自己鎖在工作間滴定。
有一次林水程忘了鎖門,傅落銀餵完首長,追著貓摸的時候經過他門前,就看見林水程一身冷氣,面容近乎於肅穆,一滴一滴地往錐形瓶中加入溶液。
他的手很穩,手指纖長白淨,皮下透出骨骼和若隱若現的淡青色血管的紋路,滴落一滴,長長的睫毛才會撲閃一下,眨一次眼。眼底碎星涌動。
那種神態近乎於虔誠,像寺院僧人撞鐘,一滴一滴,一下一下,沒有別的什麼,只是重複。只是寺院僧人能撞出禪意,林水程的氣息卻很明顯帶著沉沉封閉起來的偏執。
他不要他幫忙,也不要任何人的援助,這是可以刺傷人眼睛的驕傲和光芒。
傅落銀怕他這個狀態在家會餓死,首長也會跟著餓死,於是特意叫讓周衡聯繫家政每天過來做飯、打掃、餵貓。
林水程沒注意,也不在意,只在思考、演算得體力不支的時候,才會想起來去餐桌前吃幾口飯,至於什麼人過來了,又是什麼時候走的,他完全不知道。
院系裡默認林水程可以請假,全力為名畫鑑定項目投入精力。但是慢慢地也有人嘀咕起來,二組余樊還能看到他天天在鑑定辦公室忙來忙去,林水程卻除了第一天跟去總務處了解情況以外,之後幾天基本都是神隱狀態,誰都找不到他,誰也聯繫不上他。
學校里的人也對此眾說紛紜:「該不會是要跑路吧?手機一關,到時候鴿子一放就當做無事發生,這也真夠沒種的。」
傅雪一直都在關注星大論壇情況,院系裡除了余樊以外,還有好幾個教授和她們公司關係緊密,有過合作項目。如果余樊這次能夠成功結項,那麼她們手裡擁有的人脈資源又能上一個台階。
她截圖了這個帖子發進群里,笑了:「還沒到時間,我看小魚已經要輸了,誰都聯繫不上那個冒牌貨,該不是躲回老家哭了吧?」
群里一片嘲笑:「我看沒跑了。」
蘇瑜沒有發言。
他有點生氣得打不出字來。
他點進星大那個帖子看了看,然後翻出手機聯繫人。這麼一翻,他才發現上次林水程說的第二天通過好友請求至今沒通過。
林水程應該是忘了。
蘇瑜猶豫了一會兒後,給傅落銀打了個電話:「喂,負二?嫂子在你那裡嗎?」
傅落銀在七處,剛開會中場休息,問道:「你找他幹什麼?」
蘇瑜不清楚傅落銀知不知道林水程這事——而且既然傅落銀把林水程當替身,他的行為看起來說不定還是沒事找事。
他沒說實話,只說:「我媽說林等有些情況要通知他,我聯繫不上嫂子,找你來問問。」
傅落銀說:「最近他是不接電話,不過應該在家,要是緊急的話你過去找他吧,我這邊抽不開身。另外你別打擾他研究,他這幾天忙。」
蘇瑜趕緊說:「知道知道,我就小小地過去一趟。」
蘇瑜正想見林水程,對於再次上門的機會求之不得,當即就打車去了林水程和傅落銀的住處。
他過去時,正好撞見家政上門準備做飯,蘇瑜跟著進了門,看見林水程在客廳,叫了聲:「嫂子!我直接進來了啊。」
林水程正在打遊戲,抬眼看了看,發現是他之後才放下手機,站起身來:「你怎麼來了?」
蘇瑜撓了撓頭:「有些事情想跟嫂子你說。啊你別擔心,不是等等的事,林等的狀況很好。」
他友好地跟竄過來的奶牛貓咪打了個招呼,而後瞥了一眼正打算洗菜做飯的家政阿姨,咽了咽口水。
林水程也不問他有什麼事,他揉了揉眼睛,說:「先把飯吃了吧,我做飯。」
林水程讓家政阿姨先走了,又說了聲稍等,先去洗澡換衣。
蘇瑜注意到他面容有些蒼白憔悴,頭髮也比上次見到時亂一點,有點像剛睡醒的樣子,比平常多出了一點容易親近的氣質來。
他一抬眼,蘇瑜心跳又慢了半拍,連聲說:「嫂子你慢慢洗,這邊有沒有什麼需要我打下手的?」
林水程想了想:「你不忙就幫我切個土豆。」
蘇瑜立刻照辦,兢兢業業地去切了土豆,他看見旁邊還有黃瓜,於是自告奮勇地拍了個蒜,做涼拌黃瓜塊——這是他學會的生存技能之一。
林水程洗澡換衣出來,整個人精神了很多,只是頭髮還濕漉漉地搭下來,看起來柔軟又散漫。
蘇瑜已經不敢正眼看他了——他倒是對林水程沒什麼想法,蘇瑜單純覺得美貌值得敬畏。
林水程今天做大盤雞燴麵,又把蘇瑜涼拌的黃瓜加工了一下,炒了底料伴切成段的米腸,米腸浸滿湯汁,加上黃瓜的清香,一口下去清香爽辣,後勁十足。
剩下的配菜,他隨便炒了點番茄炒蛋,再把昨天沒吃完的嗆蝦熱了熱端上來。
蘇瑜大口塞著飯菜,好吃到幾乎落淚——他這個臥底當得不虧!
有這樣的美食,根本不用刑訊逼供,他自願倒戈!
蘇瑜在這裡胡吃海塞,吃相奔放,林水程卻慢條斯理地吃著他的燴麵片,他很斯文,但是不端著。
蘇瑜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吃得半飽時才想起來自己的來意:「嫂子,我跟你說個事兒,你最近是不是接了個名畫鑑定的案子?」
林水程「嗯」了一聲。
蘇瑜又問:「這事兒負二知道嗎?」
林水程愣了一下,沒聽清他在問誰,依稀領會到是傅落銀的外號後,又說了聲:「知道。」
蘇瑜憋了憋:「嫂子要不你別做那個項目了,我剛聽人說過了,好難的,你卷進去討不了什麼好。負二他……他可能不知道這裡邊的難度,不然他會勸你不做或者幫你擔下來的。」
「他知道,是我沒要他幫我。」林水程唇邊掛起淡淡的笑,「你今天過來跟我說這個事的?別擔心,我會有辦法的。」
蘇瑜說:「可是嫂子,你的競爭組……哎,這個怎麼說,就是我知道會有一家納米排列掃描公司幫余樊做這個項目,這個的話會不會……」
「納米嗎?」林水程彎起眼睛,淡淡地笑了起來,「這個沒事。」
他回答得很快,蘇瑜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是林水程這麼說了,蘇瑜也就閉嘴了,他本來想提醒林水程多注意,如果還能抽身的話,儘早退出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昨天董朔夜跟他講完後,他嚇得飯都沒怎麼蹭,一門心思琢磨著怎麼該怎麼提醒林水程。
可林水程說話的語氣神態,偏偏就能讓人相信他能做到。
「那是有辦法了嗎?」蘇瑜滿懷希望地問。
林水程笑了笑:「還在找辦法。」
蘇瑜:「……」
只剩四天不到的時間了!
但是林水程的樣子好像完全不急,飯後還有空坐在沙發上打遊戲。
他讓蘇瑜自己隨便玩,蘇瑜抽空又給傅落銀曬了一波林水程做的飯菜照片,然後悄悄問他:「嫂子好像也不是很忙的樣子呀,我看他在打遊戲呢。」
傅落銀幾十分鐘後回復了:「他想事呢。你別煩他。」
蘇瑜壓根兒不信,誰一邊打遊戲一邊想學術問題?
傅落銀這個狗東西顯然占有欲發作,提防著他分走林水程的注意力,上次拉黑他的行為可見一斑。
蘇瑜看林水程打了一會兒遊戲,突然心血來潮地問:「嫂子你玩ba遊戲嗎,《深淵瞳孔》這種的?」
林水程研一了還在玩連連看,蘇瑜估摸著,林水程恐怕從小到大還沒正經玩過什麼遊戲。最近這個新遊戲火,他沒事了也會和董朔夜、傅落銀開黑幾把,不過機會不多。傅落銀他們太忙,還是更喜歡鬥地主這種節奏簡單明快的活動。
林水程愣了一下,顯然沒聽說過他說的遊戲。蘇瑜點開遊戲界面給他看,林水程很感興趣地說:「沒玩過,不過可以試試吧。我下載一個看看,也換換思路。」
說著就搜索了一下app,開始後台等待下載。
兩三分鐘後,林水程就下好了,直接用社交帳號登陸了遊戲。
蘇瑜一早建好了房間等他,林水程不耐煩看新手教程,直接跳過了,接受了蘇瑜的邀請進入房間。蘇瑜一看他來了,立刻點擊開始,然而沒料到的是,與此同時,這個時候,另一個人也直接跳進了房間,卡著時間跟他們一起組上隊了。
蘇瑜嚇了一跳:「臥槽!」
他設置房間的時候忘記拒絕好友自動入隊了,這個時候跳進來的是蘇瑜認識的女孩白一一。
白一一是大院裡的女生之一,也在群里,算得上跟蘇瑜青梅竹馬,從小學一路同學到初中,關係也比較好。自從蘇瑜進群之後,她天天拉他打遊戲,兩個人開黑上分,車隊還算是比較順利。
白一一以為他一個人打,加進來之後才發現隊伍里還有一個人:「蘇瑜,隊裡這個人是誰?怎麼是不是高級競技場?」
蘇瑜手忙腳亂地跟林水程解釋了一下:「不好意思嫂子我忘關自動入隊了,我們要不重開一把吧。這個女孩子我認識的,不好意思踢出去。」
林水程倒是無所謂:「不用,我不太會這個遊戲。你的朋友來了就一起玩吧,如果她不介意我不會的話。」
另一邊,白一一瘋狂戳蘇瑜:「人呢?怎麼不理我?」
蘇瑜有點尷尬:「我這邊不方便,我帶朋友一起玩呢。」
群里這些人對林水程態度如何,他都是看在眼裡的,這下兩邊撞見,著實有點尷尬。
「見鬼的不方便,我問過阿姨了你辭職後就一直沒事,快來陪爸爸上分!」白一一說,「下把記得開高級競技場。」
蘇瑜:「……真不方便。我回頭再陪你上分吧。」
另一邊寂靜了一會兒,隨後直接打來一個頻道電話,一開口就劈頭蓋臉地問:「房間裡這人是林水程??」
蘇瑜嚇了一跳,聲音都不對勁了:「你怎麼知道的?」
白一一冷笑說:「你沒腦子?他暱稱是初始社交帳號暱稱,lsc三個字母你當我眼瞎?」
蘇瑜定睛一看,還真是。林水程頂著他的社交帳號,就是名字的字母縮寫,認識他的人一看就知道。
他自從在群里公開支持林水程之後,其他人談起這個話題就比較微妙,之後談論有關林水程的話題的時候,都會注意不帶他,措辭也小心了很多。
白一一發了個微笑的表情:「所以你陪他玩也不願意陪我玩是唄?蘇瑜,你小子行啊,你認識他多久,認識我們多久?不就打個遊戲麼,還能吃了他不成,再說了,遊戲開都開了,先打完再說。」
說著,白一一把切換到隊伍頻道,直接說了聲:「晚上好啊小哥哥,一起玩麼?」
林水程意識到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嗯」了一聲——這一聲是透過蘇瑜的麥克風傳過去的。聽起來有點遠,但是淡漠好聽。
白一一愣了一下,然後繼續問:「方便開麥嗎?」
沒等蘇瑜說話,林水程很有禮貌地說了一句:「不太方便,不好意思。」
說話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打遊戲,不管是連連看還是什麼,只是為了更好地激發潛意識的思維,順便減壓。遊戲不用動太多腦子,有東西在手邊做,他可以更好地進行思考。
譬如傅落銀越忙,需求就越大一樣。
林水程選擇連連看或者對對碰的理由也很簡單,圖形方塊卡擦一聲消除的聲音很減壓,也很規律,是他喜歡的。
蘇瑜鬆了一口氣。
他這邊不方便說話,思想鬥爭半天之後,才切出準備界面,拿備忘錄打了幾個字給他看:「嫂子,這個小姐姐是……是負二前男友的好朋友,那個你……唉,我不知道怎麼說,就是,我上次提醒過你的……」
前男友?
林水程看他煞有介事地提醒他,愣了一下,隨後不太關心地說:「沒事。」
他這麼反應,蘇瑜更是一愣一愣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正宮風範?
不過林水程還就真是名正言順的傅落銀現男友,他有這個資格。蘇瑜想到這裡,也覺得沒那麼虛了。
他告訴白一一:「嫂子他不怎麼會玩,你別針對他。」
白一一:「怕什麼,你當我什麼人?」
說著,白一一在群里發起了錄屏聊天。
她艾特全體成員:「我和蘇瑜直播帶負二男朋友打遊戲,有人要看嗎?」
蘇瑜好不容易鎮定下來,這下子頭皮都炸了:「你在群里發這個幹什麼?好好的打遊戲開什麼視頻通話?」
白一一發了個委屈的表情包:「我這不好不容不易接觸到負二男朋友真人,久仰大名,跟大家分享一下嘛,再說了,他跟你們關係這麼好,以後大家總要見面的。剛剛大家還在說他是不是失蹤跑路了,但是現在還有空打遊戲,不是幫他澄清了?」
這邊遊戲已經開始了,林水程在復活點轉圈圈等他,問他:「我應該幹什麼?」
蘇瑜一看他這邊在等他,當著林水程的面,也不好跟白一一吵,只想快點把這把結束了:「算了,就這樣吧,我玩輔助英雄保護他。玩這一把就不玩了,我和嫂子單開。回頭我再跟你說。」
與此同時,群里轟動了,所有人一個接一個地加入錄屏觀看中。
所有人反覆確認:「林水程本人???蘇瑜怎麼拉動他的??臥槽!!」
最後一個跳進頻道的人id顯示為「夏」。
他們進的是5v5的地圖,蘇瑜本來要幫林水程選個簡單點的入門級英雄,但是切出去聊天了也忘了,這個時候定睛一看,林水程居然選了一個出了名難玩的刺客角色。
蘇瑜:「……嫂子你為什麼選這個?」
林水程言簡意賅:「好看。」
蘇瑜:「好吧。」
林水程想玩就玩了,管他呢!
林水程還想著事,一進遊戲之後就變得很沉默,幾乎是全程夢遊狀態。
蘇瑜跟隊友溝通了一下,說是帶新手,讓路人去收割野區,然後讓林水程走上路。
蘇瑜拿了個輔助跟著他。
林水程非常聽話地死守著上路,小兵來了就打掉,技能哪個亮了點哪裡,倒是一時間非常和諧自然。
然而遊戲到了中期,對面顯然也發現了這邊不同尋常的陣容:刺客和輔助在上路,射手正在辛苦地打野。看出了林水程是新手,對面直接來了四個人打爆了他們。
二對四,蘇瑜和林水程毫無還手之力,不到兩秒屏幕就黑了。
從復活點出來之後,林水程繼續夢遊。對方繼續蹲點,又是一波被爆錘。
蘇瑜這個時候有點發現傅落銀說的事了——林水程還真是邊打遊戲邊想事,全程自閉,就算是他在身邊說話,林水程也沒怎麼聽。
他只是重複著走路、放技能、死亡、等復活這幾個過程而已。
這個狀態就是神仙也帶不起來啊!
他們七分鐘就被打穿了,遊戲結束,鮮紅的defeat蹦了出來,十分慘烈。
林水程這才回神:「結束了嗎?」
蘇瑜哭笑不得。
白一一給蘇瑜發消息,笑道:「還真是沒玩過遊戲啊,小魚你先等等,我教他玩,開個1v1房間吧,讓他熟悉一下技能。他這有點過分了,我好歹也是被青訓隊搭訕過的人,一定把他帶起來!」
群里早就笑翻天了:「這他x的真是智商正常的碩士生能玩出的遊戲水平嗎?他比人機還人機啊!草,這也太菜了吧!」
「太慘了,慘得我都不忍心看,版本之子都能被他玩成這樣。」
林水程看他們好久沒有重新開始,意識到了可能是自己的問題:「不好意思,剛剛在想事。重新開始吧。」
白一一又開了隊伍聊天,問林水程:「新手是嗎?你這樣不太對呀,我跟你開個1v1房間,你熟悉一下技能吧?我教你。」
白一一已經通過歷史組隊發起了對戰請求,林水程看了看,點了。
蘇瑜直接被排除在外,都沒來得及阻攔,直接傻了。
林水程看他臉色不對,還記得安慰他:「沒事,遊戲而已。」
他又選了這個刺客,理由還是「好看」。
跟蘇瑜的朋友單獨1v1,林水程這次認真看了一下技能面板和裝備欄。因為看的時間有點長,遊戲開了之後他一直待在出生點沒動。
他沒有開麥克風,白一一那邊也關閉了遊戲麥克風,重新切入群內聊天,找蘇瑜說話。
白一一:「蘇瑜,他睡著了嗎?動一動啊!他都不來打,我怎麼教他熟悉這個英雄?」
林水程經歷了一把完整的遊戲,這個時候差不多摸到了ba的遊戲模式,他很快理解了:這是個經濟型的進攻與防禦遊戲,本質上是資源掠奪和地圖推進。而英雄的發育速度、pk結果決定這一切的進度。
他操縱英雄走到最外邊的防禦塔下,白一一早就等在那裡了。
由於林水程一直沒動,他的經濟落後了一大截,裝備也沒有成型。
白一一是發育精良的爆發型法師,衝上來直接越塔殺掉了他,用時三秒不到,林水程連技能都沒摁出來,屏幕就黑了。
群里人早就笑得發抖了:「我道歉!我道歉!這何止是人機,我們給人機道歉!」
「我現在就想知道,他會鬥地主嗎?他和負二會不會缺少共同語言啊?!」
林水程沒開麥也不知道這個群,蘇瑜不敢讓他聽見這些話,只能有些生氣地屏蔽了群里人的發言,然後轉過來告訴林水程:「嫂子,你要是忙的話,要不下次再玩吧。」
「不用。」林水程垂眼看著屏幕。
他喜歡這個角色釋放技能時發出的金屬切割聲。
要說解壓,這種實時pk收人頭的遊戲其實是最解壓的。
蘇瑜一看林水程的神情就知道壞了——這他x的好像還有點玩上頭了!
他正想組織語言,想找個理由騙林水程放下遊戲——比如突然又想吃宵夜什麼的,林水程卻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問了一聲:「你麥克風關了嗎?」
蘇瑜趕緊說:「沒有。」
「關掉。」
蘇瑜特別聽話地關了,隨後就聽見林水程說:「難怪你提醒我,對面這個女孩子好像不太喜歡我。」
蘇瑜懵了:「嫂子你怎麼看出來的?——不是,我剛剛就有暗示過你啊!你別理她們,就一群被寵壞的小女生,因為和負二前男友認識所以……」
林水程打斷他:「沒事。我是看了一下兩邊的類型,她選擇的類型應該不是適合教學的英雄,如果要教人打遊戲,應該也不是這種教法。」
蘇瑜小聲說:「對不起嫂子……我沒想到她會突然進房間。她們……她們以前不這樣的,就是在負二的事上特別……平常的時候還挺好。」
林水程笑了笑:「你也說了,一把遊戲而已,沒什麼。」
復活後,他很快又去了線上,這次堅持久了一點,五秒後才被殺掉。
林水程點擊死亡回放看了看,上面列出了傷害面板。
前期已經劣勢了,他這個角色又沒有什麼防禦性的技能,即使後期他守在塔下不出來,依然被輕輕鬆鬆地反覆殺掉,最後輸掉了這一把。
白一一在群里的笑聲越來越清脆:「再來一把吧?哈哈哈,我都沒什麼遊戲體驗,贏得太快了。」
「後面好一點,至少學會了在塔下苟一苟,終於不那麼像人機了哈哈哈哈哈哈!」
白一一再次發起邀請,林水程接受了邀請,這次他很快就上線了,並且在蘇瑜指導下知道了補刀吃金幣。
這次兩人的經濟差不了多少。林水程的刺客手短,白一一又是法師,他只能在塔下補刀。
但是就是這樣,蘇瑜卻漸漸發現,林水程的經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高了起來——他每次都非常執著地要把所有的金幣吃下去,儘管為此會換掉一些血量。第四分鐘時,林水程血量危險,蘇瑜想要勸他回家補血的時候,就見到林水程已經沖了出去——然後吃了白一一滿滿一套技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水程居然還沒死,他頂著一層幾乎看不見的血皮,慢悠悠地補掉了最後一個小兵,然後回城補血。
蘇瑜以為這只是一個巧合,群里人也說:「運氣還真好,差點就死了。一一的傷害再高點就好了。」
但是很快,蘇瑜發現這並不是一個巧合,每一次林水程都能頂著絲血拿掉最多的金幣,他的裝備欄里也在不斷調整。白一一出進攻裝備,他就相應增加防禦,每一次他離死亡就差一點點,但是白一一就是打不死他,反而還因為急著收人頭,浪費掉了自己這邊的不少金幣資源。
七級以後,林水程又看了看雙方面板,說了聲:「好了。」
蘇瑜有點懵:「好了」是什麼意思
緊跟著,他立刻發現了,林水程主動發起進攻!
金戈摩擦聲響起來,遊戲音效放大後居然透出幾分殺氣,林水程直接一個閃現跳中,a了一下白一一的法師。白一一反應更快,大招立刻開了出來,架勢就是要直接把林水程摁死在這裡:「喲喲,還敢反打了?人機小朋友有進步哈。」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林水程a了她一下後立刻利用二技能後搖跳回,雖然被打掉一大半血,但是活著騙走了她一個大招,她一波技能用光後,林水程才開啟大招衝上,兩秒鐘後,白一一的屏幕黑了下去。
林水程依然頂個血皮在那裡,他原地轉了轉後,沒有選擇回家補血,而是開始推塔。
林水程這一波攻擊仿佛算好了似的,白一一這邊剛死掉,林水程另一邊的小兵就跟上來了,不費吹灰之力占領了她的第一座塔。
等到白一一復活滿狀態過來後,林水程已經收走了一波金幣,回家補血了。
蘇瑜越看越覺得這是林水程算好的,但是他不太敢相信——真有人會算得這麼精準嗎?
但是林水程次次從血皮下存活,已經在無聲佐證他這個猜想——林水程看了兩個英雄的面板,隨時計算著經濟、傷害、防禦、兵線、技能cd的動態變化!
每一次進攻和撤退都是他計算好的,他知道應該什麼時候出擊!
蘇瑜依稀聽說過,這是某些職業遊戲指揮會有的計算力,但是沒想到有一天能在身邊人身上看到——在此之前,他認識的最接近這種能力的是董朔夜,但是董朔夜也不太會算動態的情況。
白一一自從第一次死掉之後一蹶不振,再上線時有些不可思議:「他怎麼可能每次都絲血逃生??蘇瑜你給他開了掛嗎??」
「這也太難受了,我每次都只差一點點技能就恢復了,就差一點點!」
白一一發現遊戲體驗突然變得奇差無比:只要是林水程回家補血時,她這邊必定兵線沒上來;只要是自己死的時候,林水程必然會帶領著小兵們進攻防禦塔;正面周旋交換技能的最後一刀,她必然會有個關鍵技能冷卻cd沒好。
白一一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說:「他拿的是版本之子,本來就克制我,打成這樣也正常。他選英雄挺犯規的。」
蘇瑜聽了這話後,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想笑,他扭過頭告訴林水程:「嫂子,小姐姐說你這個英雄克她,叫你換一個。」
林水程也抿了抿嘴,很溫柔地笑了笑。
對面發送過來又一局對局邀請,林水程點了接受。
白一一還是用她拿手的這個法師,林水程想了想後,點擊確定——
鏡像法師!
林水程選了一模一樣的英雄。
這次他都沒看面板,和白一一幾次對局下來,林水程已經把這個英雄的數據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一清二楚。
這次他贏得很快,蘇瑜見識了一次絕妙的對線過程——
完全一樣的鏡像情況,林水程永遠知道在什麼時候拼血,在什麼時候撤退等技能cd,大約什麼時候撤退休養。
白一一發現,明明自己也一個小兵都沒有漏掉,但是幾波對峙換血下來,她的經濟居然又被林水程壓了下去!
這法師是前期英雄,林水程裝備起來後,直接懟上來拼技能,看也不看直接殺下去,推掉防禦塔,這個雪球越滾越大,白一一這一把居然沒撐過七分鐘!
鏡像的路徑,鏡像的地圖,鏡像的法師。
林水程沉默起來,如同一個機器人一樣操縱手中的角色,眼裡的神色已經跑偏了,身上甚至帶上了某種漠然的氣質。
鏡像的畫面,一切鑑定手法下的雙生子。
——如何分出差別?
「lsc擊殺了一一不要熬夜」
沒有告訴先天條件的問題,如何通過單純的差異分辨一對雙胞胎?
「lsc擊殺了一一不要熬夜」
……
到了後面,林水程已經經濟壓制了她許多倍,白一一恍然發現上一局的情況重現了,只不過角色調轉了過來:林水程開始肆無忌憚地越過防禦塔殺她!在絕對的裝備優勢下,白一一退無可退,直接被打出了0-20的擊殺次數!
一局終了,林水程勝利,而且是壓倒性的勝利
群里鴉雀無聲。
白一一關掉了群內視頻直播,告訴蘇瑜:「算了,今晚不玩了,既然會玩,一開始裝小白幹什麼?有意思嗎?」
蘇瑜:「……嫂子他真的是個小白。他剛進遊戲還撞牆。你菜還不讓人說了,碩士生學習能力不差,誰都有第一把,還不許人家學會了?莫名其妙。」
白一一:「蘇瑜你是要吵架是吧?上次你就奇奇怪怪的,那個姓林的到底給你們撒了什麼迷魂湯?你清醒一點,他搶走燃燃的位置……」
蘇瑜:「不好意思,負二主動的,都是單身你情我願,在我看來嫂子沒有任何問題。」
他窩了一肚子火。
「不玩了嗎?」林水程看對面下線了,問蘇瑜道。
蘇瑜提到這個,轉怒為笑:「應該是被嫂子你打自閉了。嫂子你覺得這個遊戲好玩嗎?」
林水程瞅著遊戲面板,揉了揉太陽穴:「比較呆板,也比較費精力,我還是適合連連看。」
蘇瑜已經見識了他在這類遊戲裡的天賦,這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嫂子你打連連看……是怎麼打的啊?連連看也需要算嗎?」
「連連看不需要,不過如果追求最短通關時間的話會需要計算。」林水程說,「我以前參加過一個連連看模擬策略運算比賽,就是比每個人做出的最短時間,這實際上是一個路徑問題,屬於運籌學範疇,那個時候量子計算機還沒出來,大部分人使用疊代算法,如果放在現在的話,應該只需要窮舉就可以了。」
蘇瑜:「……」
他眼睜睜地看著林水程再度打開了連連看,重新恢復成神遊自閉狀態。
蘇瑜這天回家前,給傅落銀髮了條簡訊:「跪了,嫂子真的一邊打遊戲一邊想事啊!」
傅落銀笑:「他還沒想出來?」
蘇瑜:「不敢問,但是好像還沒呢,嫂子一直在打連連看解壓,消除刺啦刺啦的。」
傅落銀回到家時,林水程依然在打連連看,他歪在沙發上,連他回來之後也沒有察覺,眉宇間依然帶著沉靜的思索。
過了今晚,他還剩三天時間。
傅落銀給他倒了杯溫水,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臉頰。
林水程放下了手機,但是看眼神還沒走出來,依然在思考。
傅落銀看他這樣子,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說:「我先睡了,你記得早點休息。」
林水程連個「嗯」都沒給他,傅落銀於是和首長單方面互動了一會兒,洗漱睡覺。
半夜,傅落銀隱約感覺到林水程洗漱上床了。
林水程身上帶著沐浴露的清香,蹭過來吻他。
從上往下,吻他的眉眼,鼻尖,嘴唇,把他吻得醒了過來。
屋裡沒開燈,傅落銀想動,被林水程低低地說了一聲:「別動。」
黑暗的室內,只有外邊的月色透入,映得身上人眼神發亮。
傅落銀伸手拂過他的頭髮,低聲說:「……林水程。」
林水程咬了他一口,聲音沙啞:「別動,別說話,不想聽你聲音。」
還挺凶。
傅落銀安靜沒說話,看他接下來要看什麼。
他其實隱約想到了,但是真正看這隻小貓咪做出以前沒有做過的事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意外。
似乎是從上次他吻過他之後,林水程就變得主動了起來。
林水程扣著他的手指,把自己揉進他的氣息中時,傅落銀感受到了他眼神中殘存的淡漠與執拗。
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有個感覺,林水程是個重欲的人,以前那些配合不是遷就而是共謀。
他配合他,縱容他,林水程第一次越界,第一次違背了情人乖順的原則——他把他叫醒,只為滿足自己的私慾,紓解自己的願望。
可是傅落銀生不起氣來,他看著林水程眼底的星光,只覺得這仿佛一個夢境——它不存在於現實,不是因為這樣的林水程多難得,而是林水程的魂不在這裡。
「在目前已知信息的尺度上,兩座完全一樣的房子,會有什麼讓人區分出它們的標誌性差異?」林水程喃喃著,聲音沙啞好聽,汗水濡濕他的額發,也沾濕他的睫毛。
傅落銀輕輕拂開他的額發,觸碰他的指尖:「建造的人。」
「一個已經死了,一個不知道在哪裡。建造者隱在幕後。」林水程低聲說,「我想不出來。」
聲音越來越輕,接近迷離。
傅落銀安靜聽著,隨後他說:「我小時候,和我哥一起玩過積木遊戲。」
林水程打斷他:「你別說話。」
「相同的一組積木,相同的房子,我喜歡從左到右逐個搭建。我哥則喜歡從下到上,先做地基,再蓋上層。」
傅落銀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對他的抗議不以為意。
林水程怔了一下。
「差異是會有的,好學生,只要你問,我就會把我的搭建方式告訴你。」傅落銀拭去林水程眼角的生理性眼淚,傾身吻他,「只要你問。」
「那我得問一個十五世紀的逝者。」林水程喃喃說,迷濛中,他忽略了一切,忽略了傅落銀提起了從未提起過的家人,忽略了月色正將他自己的肌膚照得瑩白髮亮,無比動人。「我得問……我必須問。」
因為那是他一開始就想要做的事。
似夢似幻的黑夜中,一切思緒都漂浮在虛無的熱浪之上,淹沒在親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