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剎那,傅落銀髮現自己手機里的一切東西都被清空了——如同冥冥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著系統,所有的app被挨個在他眼前彈開、進入刪除程序,備忘頁面跳出來,在他眼前統一刪除;支付儲蓄系統鎖死,所有的數字蕩然無存,id卡上有關他的身份標識蕩然無存,連姓名都被抹去了。
他無法發出任何信息,無法收到任何電話。
傅落銀回到地面上的科技園,放出一架無人機,開啟無人機導航巡視。
無人機在狂風暴雨中升起,搖搖晃晃地飛向外面的街區。
傅氏科技園位於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監控畫面上飛快地顯示出了街區的情況——城市交通已經全部癱瘓,紅綠燈同時亮起,馬路上密密麻麻地擠成一片;路邊的行人神色各異,互相拿著手機詢問著,翻找著自己的id卡……這一切並非只在他一人身上發生,量子安全牆告破,全聯盟現有的安防系統、密碼系統已經全部崩潰!
畫面晃了晃,傅落銀眉頭一緊,緊跟著意識到了什麼,電光石火間,他猛地把操縱杆直接推到了底,扭轉了無人機的爬升方向——與此同時,無人機也失去了他的控制,徑直撞毀在一幢建築物上,發出轟然巨響!
影像傳回的最後內容只有一片驚聲尖叫,傅落銀手心滿是冷汗——他只要晚一步,無人機就會直接撞毀在人群密集地帶!
他的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系統顯示接入了一段視頻畫面。
傅落銀緊緊地盯著它。
外邊暴雨傾盆,風聲蕭瑟,讓本就清冷無人的科技園顯得更加寂靜。
畫面一開始一片漆黑,取景框抖動片刻後,突然轉入了一片稍微暗淡的地方,光線不怎麼好。
傅落銀認出這個地方的一瞬間,就覺得心臟仿佛被一隻手攫住了,沉重悶痛得難受——無法抑制的慌張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那是舊七處。
視頻里,禾木雅被反銬在椅子上,旁邊的地上有大片斑駁的血跡,還有幾個堆積在一起的、失去生命氣息的警衛員軀體。這位女將軍發間已經生出銀絲,此時此刻,她雙眼緊閉,滿身憔悴,不知道還有沒有意識。
視頻里沒有任何聲音,它只展示了這個畫面,整個氣氛森然恐怖,透著說不出來的壓抑。
五秒之後,視頻結束。
傅落銀捏緊了拳,指節泛出白色,咯咯作響。
外邊的風聲越來越大,傅落銀忽而聽見了響鈴的聲音。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他循著聲音的方向走了幾步,發現不是假的——響鈴的聲音來自樓上的座機,他們傅家內部加密、建立信號站的通訊系統。
傅落銀飛快地回到樓上,接通電話。
對面傳來的是傅凱的聲音,一向沉穩的語氣中此刻也透出了一些焦急:「落銀,你在江南嗎?你那邊出事了嗎?」
傅落銀快速說道:「我斷了我們家的安防系統,b4核心板塊直接斷電,我剛剛收到了一段視頻,禾將軍她——」
「舊七處被占領了。」傅凱的聲音有些滄桑憔悴,「我們內部出了大量叛徒,航天局和舊七處最嚴重,裡面的人基本都沒有出來的。七處、九處、防禦局、二處、警務處這些核心機構也同時受到了襲擊,內部奸細配合陰人,已經犧牲的人不計其數,你董伯伯也……」
傅落銀心一沉,啞聲說:「……林水程呢?您和我媽還好嗎?」
傅凱啞著聲音說:「你先別急,我和你媽都沒事,落銀,林水程是對於rand的重要人物,他的安全應該沒有問題。我們現在集中在防禦局掩體附近,通訊手段全部被破解切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家的還能用,我是想試著聯繫一下你。」
傅落銀沒有說話。
傅凱不正面提林水程的去向,如果沒有逃出來,那麼也一定落入了rand組織的手中。
——恐怕凶多吉少。
傅凱人在星城,掌握的消息和資料都比傅落銀多,他把目前的情況都告訴了他——今天下午一點的時候,量子安全牆全方位告破,這之後是rand組織成員的瘋狂反撲,聯盟武器系統直接被人為調用,在系統被發現異常並進行關閉之前,rand組織控制了精密制導武器系統,對全聯盟範圍的地區進行了無差別的隨機打擊,死傷情況不可估量。
與此同時,舊七處前線的一大批科學家和領導人都遭到俘獲,包括林水程、金李、楊之為、許空等一系列人;連醫院都遭到了攻擊,只有林等身邊的安防系統被調換成了傅家人,安然逃過一劫。
其他惡性事件至少不多,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防禦局和國安九處控制住了局面,各自在三分鐘炸毀樂了自動化武器層面的主控電源,這才不至於導致更多毀滅性的後果。
「rand的人沒有我們想像的多,但是這次事件過於猝不及防,讓我們失去了一定的應對能力。現在通信系統不能用,任何涉及信號發送的設備全部不能用,包括電子導航、雷達偵測,這也意味著我們在軍事上的實力直接被削弱了一整個級別,我們的武器儲備也不足,目前只能等待志願軍和各地增援。」傅凱低聲問,「我們家還有多少東西能用?」
「我們的應該都能用,爸,我們家的系統沒有被破解。」傅落銀說道。
傅凱似乎感到有點困惑:「為什麼呢?」
傅家用的安防版塊一直是自己的,如果量子安全牆都能夠被破解,那麼不存在破解不了他們的安防系統,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為什麼呢?
他提前幾秒將傅氏軍工的核心機密脫離斷電,保全了這一切;但rand為什麼沒有直接破譯他們的安防系統?
暴雨聲不停歇,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地窗邊,濺落一片水痕。兩隻貓都有點害怕,跑過來蹲在了他的腳邊。
傅落銀耳畔再度響起了陳浪臨死前留給他的那句話。
「atrand。」
無是隨機,有也是隨機。
當他手執建模工具的時候,他可以任意操縱因果,他能讓一個人先死亡再出生,他可以讓一個星球脫離軌道。
因為這些東西是造物之能,誰掌控它們,誰就能夠成為造物主。
rand掌控了高層的人員,製造出所有的不確定性,這是「人」的層面。
那「物」呢?
還有多少「人」以外的東西,被rand掌控在手中?
那一剎那,傅落銀思緒萬千,他突然冷靜了下來。
他記起了林水程模型圖里那無數隻細小的蝴蝶,甚至記起了往前更多的事情——他下令在社交範圍內清除白一一一家;星大那場報告會中,rand的障眼法。
他從來不相信神的存在,凡事看似突破常理不可解,則必有其可解之處——就像他直接轟平碼頭巷口的那兩條路。
傅落銀沉默了很久,隨後說:「……我知道了。」
傅凱問道:「什麼?你知道了什麼?」
傅落銀彎腰把兩隻貓都抱起來,裝進一邊的貓包里,他迅速收拾著東西,一邊做一邊回復道:「爸,我們沒有輸,不是我們輸了,是他們要輸了!」
這一切是強弩之末,是rand最後的狂歡,因為它已經亮出了最後的底牌——前段時間的集中精準打擊和林水程蝴蝶效應算法的實行,已經讓rand陷入了瘋狂的焦急狀態中——成員一個接一個地被抓獲,所有的反抗都無濟於事,這個龐大組織的影子正在逐漸浮出水面。
「他們切斷了政府向公眾的對話通道,製造了大量的惡性事件,通過發送視頻進行了大範圍恐嚇製造恐慌,後台摧毀了聯盟所有居民的交易系統和聯絡系統……這一切都將使現在的情況往前倒退十幾個世紀,聯盟即將處於被偽造出來的無政府狀態。」
「再過二十四小時,現有的貨幣儲蓄制度將全方位崩潰,再過一周,公民秩序性將完全瓦解,城市停止運轉,醫療設施無法得到保障,暴力事件急劇攀升,等到物資短缺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將以為末日來臨,打砸搶燒,以物易物,像野蠻人那樣完全使用叢林法則,為了生存而不惜一切代價。」
「但這一切不是真的,rand並沒有能用的量子計算機,因為半年前我提出反向擴大全球的量子干擾打擊;他們就算手裡有量子計算機,也無法在這麼快的時間裡趕超聯盟之前將其修復,同理,他們並沒有破解所有密碼的能力,他們只是摧毀了所有依賴量子安全牆的系統。」
「他們用的是障眼法,爸你還記得我對白家做出的懲罰嗎?我能夠切斷他們生活中息息相關的所有事情,因為我掌控入股了那麼多領域的公司。」
傅落銀沉聲說,「他們能攻破量子安全牆,因為量子安全牆本身有問題!二八法則,社會上20%的人占領了80%的財富,他們控制了那20%里的一部分人,直接影響了那部分人手裡的所有資源,從而造成社會巨大動盪的假象——這些東西不是朝夕間可以彌補的,但確是可解的。只要我們政府重建信號站,恢復聯絡通道,這一切都能夠終止。」
如果rand洗腦了一個核心企業的高層,今日之後,不管自家的技術和系統是否被破解,身為rand組織成員,高層都會配合製造恐慌,製造出已經被破解的假象。
同理,如果rand洗腦了量子安全牆的核心負責人之一,今日之後,無論安全牆是否成功搭建,是否被破解……他們仍然可以滲入所有依賴量子安全牆的公司、企業、組織,進行毀滅性的信息打擊,因為量子安全牆本來就形同虛設!
那三秒破解的時間,實在是過於不正常,rand緊跟而來的反撲,更是透著無法訴說的瘋癲。
通信公司、銀行系統、學校、醫院……rand組織手中掌握著大量的社會精英階層,這一次,他們直接亮出了所有的底牌!
傅落銀打包了兩隻貓,順手又拎了幾十公斤的貓糧,沉聲說道:「爸,我們要繼續查,量子安全牆出了問題,查楊之為。通信出問題,那就直接查運營商老總!一個恐怖組織而已,今天的事情清洗了我們的人,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們慌了,說明他們在怕,在急,我看看他們到底還能裝到什麼時候!我馬上帶武器增援,爸你那邊保重,有事直接用內部系統聯繫。」
室外暴雨不停歇。
傅落銀啟動車輛,眼底泛上隱隱的紅色,冰冷的怒氣蔓延了他的全身。
他開車走街區繞治郊外高速路口,但是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副駕駛堆滿了武器,車輛內瀰漫著肅殺的氣息。
窗外的人們依然手足無措,越來越多的人走到街頭,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什麼;他們暫時還不知道即將面臨的事情——不知道他們將面對一次劇烈的蝴蝶效應,災禍從天而降,生活在朝夕內將徹底翻轉改變;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破碎,又有多少場別離上演。
這是rand,是真正的隨機——災禍無差別降臨到每個人的身上,偽神製造出災禍,再給予好處引誘人上當,從而為自己培養忠誠的信徒。
周而復始後,一切災禍困厄,一切人,一切事,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他們稱之為「命運」。
傅落銀開啟了對外廣播,清晰地說道:「你們好。」
路邊的人都被聲音吸引了過來,所有人紛紛扭頭看向他。
「我是傅氏軍工科技董事長傅落銀,聯盟科研七處副處長。」傅落銀說,「我代表聯盟政府說話,聯盟的安全系統遭到人為破壞,名為rand的恐怖組織正在進行大規模襲擊。通訊已斷,請大家互相轉告,近期進入高度戒嚴狀態,不要四處走動。特殊狀態,請大家聯合起來渡過;未來兩周內會出現一段時間的物資短缺,傅氏軍工科技園一層、二層、三層、地下一層、二層、三層的人工蔬菜繁育基地對外開放;可以供應江南分部市區大約一周的糧食。會有專人安排統籌,請大家相信我們。」
「現在我需要運送物資到星城,麻煩大家為我開開路,可以嗎?」傅落銀溫聲問道。
雨幕中,人們沉默地看著他,那些視線中,有迷惑,有不解,有畏縮。
但是無一例外地,人們為他讓開了一條路,傅落銀按了按喇叭,前排的車也費力騰挪了一條道路出來。
傅落銀又說:「謝謝。」
他踩下油門,軍用車轟鳴著飛馳而去。
傅落銀習慣性地往心口摸了摸,林水程的照片好好地放著。
他輕輕呢喃,聲音低沉,近乎於祈禱。
「不要出事啊,小貓咪,要等我。等老公來接你。」
*
林水程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記憶昏昏沉沉地停在了他跟著警衛員前去量子實驗室找金·李的那一剎那,金·李給他開門的時候,他後腦一痛——與此同時,金·李的表情也變得非常恐慌。
之後的事情就再無印象。
頭頂的燈光是白色的,刺眼無比。
林水程過了很久後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一個老舊的房間,空無一人。床和桌椅設施都有點舊了,很普通,角落裡堆放著一些健身器材,還有書桌和電腦。
唯一與眾不同的是這裡的牆面都被貼上了海綿,不知道作用是什麼。
林水程活動了一下身體,打量了周圍一圈,下床四處看了看。
水杯、拖鞋,桌邊還有一個粉色的水晶鎮紙,底下壓著一卷枯黃的宣紙。
看到這裡時,林水程發現這裡充滿著有人生活過的痕跡——還是一個女人的生活痕跡。
林水程查看了一下門窗——都是鎖死的,裡面看不清外邊的情況,也沒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跡。
他又四處看了看,確認了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出去之後,在書桌前坐下了。
他試著摁了摁電腦主機按鈕,但是電源是斷開的。
在書桌邊,林水程發現了更多的細節:桌邊還擺著幾個小藥瓶,都是空的,但是很明顯以前曾經被長期使用,藥味還沒有散開。藥瓶邊角都有被磕碰砸損的痕跡。
藥瓶的標籤都被撕了,但是林水程卻突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這是一個戒毒室。
牆上的海綿是防止毒癮發作時戒毒者受傷;桌上的瓶子是測試脫敏的藥物。
女人,戒毒者。
林水程愣了一會兒後,伸出手,輕輕挪開水晶鎮紙,翻了翻底下壓的宣紙。
宣紙薄而脆,微微發乾,裡邊還卷著一個日記本,林水程一拿,日記本就「哐當」一聲掉了出來。
宣紙上抄寫著一句詞,林水程看了看,又打開日記本看了看。
日記本里密密麻麻都是重複的這一句詩,有時候字跡很清秀有力,有時候散漫痛苦歪歪扭扭,仿佛是有人在忍受著毒癮的時候,全靠著這句詞撐下來。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山一程,水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