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
明姒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地喘氣。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燈,窗簾拉著,室內光線晦暗不明。
她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看這臥室內的家具擺設,顯然不是在她的家。
怪不得會做噩夢。
明姒一隻腳趿進拖鞋,先摸索著站了起來,然後往外跳。
沒跳幾步,外面就響起了三聲敲門聲。
「明小姐?」
這聲音,似乎是梁現的那個保鏢。
她單腳站定,「進來。」
臥室門被打開的瞬間,一道細細的燈光投到腳邊,接著是昏黃柔和的亮。
原來竟已是晚上。
明姒輕眯了下眼,過了片刻,看清石泰筆直地站立在那裡,手扶著一輛輪椅朝她報時,「您睡醒了。
現在是晚上七點鐘。」
明姒:「……」
這個輪椅成功地勾起了她在醫院被人圍觀的不快,她看也不看地拒絕,「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這是先生特意交代為您訂購的。」
石泰把輪椅往前一推,彎腰把兩個腳踏打開,又拍了拍皮質的坐墊,似乎打算全方面向她展示這是一輛多麼完美的輪椅。
合著梁現是覺得她的腳不能好了是嗎?
明姒一點兒也不想坐著個輪椅四處亂晃,沒好氣地說,「梁現呢?」
她準備跟他理論理論——在他眼裡,她是不是已經成了一個不良於行的殘廢?
「先生在書房。」
石泰有問必答,並識趣將輪椅往邊上挪了一點。
他側身一站,「我來帶路。」
——
書房的大門緊閉,石泰替明姒敲了門,裡邊傳出懶洋洋的一聲,「進來。」
明姒推開門。
映入眼帘的是寬大的木色書桌和黑色書架,書桌旁亮著一盞金屬閱讀燈,在紙上落下柔和光線。
梁現就被籠罩在淡薄的光線里,骨節明晰的手指按在紙的邊緣,陰影被拉得修長。
連英俊的五官都平添一絲柔和。
見她進來,他放下手邊的文件,「睡夠了?」
梁現的聲線其實很獨特,低沉之外,還帶著點兒他特有的散漫,讓人一聽就很容易辨認出來。
這會兒開口,跟夢中的聲音一模一樣。
做了那麼個羞恥又沙雕的夢,醒來就看到男主角站在面前,對心靈造成的衝擊力遠比預估的強。
明姒莫名心虛了片刻,飛快地移開視線,「你那床硬死了,睡得我腰酸背痛。」
梁現隨意應了聲,「是嗎?」
他的確不喜歡睡軟床,客房的定製床墊跟主臥一樣偏硬。
不過,應該也沒有到腰酸背痛的程度。
「是啊,我就沒睡過那麼硬的床。」
明·豌豆公主·姒皺起眉,又偏頭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這一連串的動作,挑剔之意溢於言表,十有八九是做給他看的。
梁現輕笑了下,順著她道,「那以後叫人換一張軟的。」
這話本是順口一說,說完才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他跟明姒從小一起長大,早就知道了如何哄她高興。
比如路上有石頭硌到她的腳,把石頭踢到一邊就好,有人惹到她,把那人收拾了就好。
同樣的思路,床睡著不舒服就是原罪,必須換了才能討大小姐的歡心。
卻忘了這話里暗藏著「下次再來睡」的歧義。
明姒也察覺到了,但大概是夢裡的那股情緒還在,她現在腦袋裡亂糟糟的,一時竟沒有立刻作出反應。
兩人沉默了片刻,梁現忽然問,「餓了沒有?」
「啊,」明姒一隻手搭上門把手,這才回神瞥向他,恢復了平日頤指氣使的語氣,「你讓司機送我回去。」
「幾點了,還讓你餓著肚子走?」
梁現笑了下,「在這裡吃吧。」
——
明姒原本以為梁現家多少有個傭人阿姨什麼的,不料走到廚房,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有個按時上門做飯的保姆,」梁現打開冰箱門,拿了幾樣東西出來,「不過太晚了,今天沒讓她過來。」
明姒看他把蔬菜保鮮盒打開,不確定道,「那……」
「嗯,我做。」
同樣都曾是海外留學黨,明姒在國外的那幾年,學業之餘光顧著四處逛展看秀打卡旅遊了,也不知梁現是什麼時候解鎖的下廚技能。
不會是黑暗料理吧?
梁現慢條斯理地折起襯衣的袖口,一樣樣將菜洗乾淨,他的手指修長好看,動作乾脆利落,看起來並不像生手。
處理魚肉時,握刀的姿勢還挺標準。
他一刀將要落在西紅柿上,動作忽然頓了一下,繼而抬起視線看向她。
「我就隨便看看。」
明姒也察覺到自己在廚房停留得太久,顯得對他很感興趣似的。
忙輕咳了一聲,故作淡定地將手背到身後。
她並不急著離開,而是以一種領導視察下屬工作的姿態,光明正大地在廚房裡看了一圈,這才單腳獨立地跳走了。
梁現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頗為有趣,勾了下唇角。
小孔雀太愛面子,真怕她摔了。
——
等飯吃的時間裡,明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隨便點了部電影播放,打開微信回復消息。
被困在車裡不過是昨天的事,但經歷過晨昏顛倒的幾覺,卻讓人覺得恍若隔世。
明姒努力適應著這種時間錯亂的感覺,劃到最後一條,卻意外看到了俞夫人的邀約。
她跟俞夫人是上次慈善晚會過後加上的好友,之後陸陸續續聊了幾次。
俞夫人這次找她,是問她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申城看D家的珠寶展。
明姒算了下時間,估計那時候她的腳已經好了,便欣然答應。
剛放下手機,石泰就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過來,放在她面前。
對於這個保鏢,明姒好奇很久了。
她托著腮,「問你個事。」
石泰畢恭畢敬的,「明小姐請說。」
「梁現他,」明姒的手指輕輕敲了兩下臉頰,「遇到什麼危險的事了嗎?」
「抱歉,這件事我不能對外說。」
石泰面部繃得緊緊的,人也站得筆直。
還真的有事?
明姒想打聽消息,哪有半路收手的道理。
她眼珠子轉了轉,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來,「可我不是外人啊。」
石泰猶豫住了。
同樣都是「打」,他最擅長跟人打架,最不擅長跟人打交道。
眼前的女人的確不是外人,先生也說過會對她好,那麼,就是關係親近的人了。
「你就給我個提示,」明姒彎腰拿起茶几上的熱牛奶,輕晃了下,「這應該不違背原則吧?」
職業素質讓石泰依然保持沉默,「明小姐,您想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問,先生會告訴您的。」
這是只撬不開口的蚌,明姒覺得無趣,攪了攪杯子裡的牛奶,醞釀著下一輪的試探。
石泰則依然繃著臉,一副打死不開口的模樣。
「聊什麼呢?」
梁現從餐廳走過來,看這倆人的狀態好像有點兒怪,「吃晚飯了。」
「哦。」
明姒放下杯子站起來,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緣故,腳下差點兒一滑,幸好反應快,在摔倒之前險險撐住了沙發。
「明小姐,我認為您還是需要一副輪椅,不然傷情恐怕會加重。」
石泰在旁邊誠懇建議。
他認認真真的語氣,在此時聽著反倒像是另一種揶揄。
明姒一臉不想說話的表情。
其實要是一個人在家,她才不做這種無所謂的堅持,輪椅要坐也就坐了,又沒人會看見。
只是跟梁現在一起,她就特別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倒霉樣。
梁現低笑了聲,「石泰,你去幫她推來。」
石泰其實剛才下樓的時候,就把輪椅帶在了身邊,這會兒立刻大步將它推到了她面前。
梁現用目光示意。
明姒不滿地瞪他,他反朝她挑了下眉,聲線帶了點兒玩味的笑,「還是要等著我抱?」
明姒:「……」
這人占她便宜還占上癮了是嗎?
醫院那次都還沒跟他算帳。
還要來一次,想得倒是挺美。
她一臉沒好氣地坐上輪椅,從始至終拒絕跟梁現有任何交流,路過客廳一面長條形的裝飾性鏡子時,朝里望了一眼,隨即很快瞥開視線。
整個人靠在輪椅上,連頭髮絲都寫著大大的「本公主為什麼要遭遇這種不公」。
梁現看見了只當沒看見,悠悠閒閒地推著她去餐廳。
他已經知道,對付明姒,不講理遠比講道理更有用。
——
晚餐有南瓜湯、香烤牛肋排、檸檬煎鱈魚以及西蘭花,盛在瓷白的餐具里擺在餐桌上,視覺效果堪稱驚艷。
明姒拿起叉子,戳了戳盤子裡的鱈魚,不確定地問,「你做的?」
梁現在她對面坐下,「嗯」了聲,「嘗嘗看?」
明姒先拿勺子舀了一小口南瓜湯,醇厚清甜,有股淡淡的芝士味。
還……挺好喝的。
橢圓形的白色大理石長桌,兩人相對而坐。
中間只隔了兩隻陶藝花瓶,瓶口斜插一枝紫色大麗菊乾花。
金色的吊燈落下一圈光線,氣氛有種恰到好處的安寧。
恍然間讓人有種錯覺——好像他們已經開始一同生活了。
其實刨除各種偏見,梁現於她而言,是個不錯的聯姻人選。
彼此知根知底,不必擔心多餘的麻煩,雖然看著浪了點兒,但這麼多年了,明姒其實並沒親眼見他亂搞過什麼男女關係。
總體來說,應該不屬於她討厭的那類型人。
和解就和解了吧。
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刻,明姒心裡也舒了口氣。
鬼使神差的,腦海里又滑過了石泰的那句話——「先生會告訴你的」。
如果她問,他真的會說嗎?
稍稍糾結了下,明姒還是清了清嗓子開口,「梁現。」
「嗯?」
他抬眸看她。
「你遇到什麼危險了嗎?」
這是她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不同於先前在車上的調侃語氣,這回多了幾分認真。
形狀漂亮的眼睛看著他,一眨不眨的。
梁現放下手裡的餐刀,靜了片刻,「嗯。」
「說說看?」
三四月份,梁現回國的前夕,曾經收到過一份死亡威脅。
他將國外的商業競爭對手一一排除,最後把目標落在了梁進宇身上。
梁進宇這人一向敏感多疑,野心勃勃,手段卻不見得多高明,要說會用寄死亡威脅這樣的方式來恐嚇人,梁現完全相信。
明姒沒想到事情這麼大,而且,還是繼兄弟相殘的戲碼。
一時間都忘了繼續吃飯。
也忽略了那會兒梁現怎麼會有商業競爭對手這件事,只追問,「然後呢?」
「他目前最多也就嚇嚇人的程度,不敢真的做出什麼事,」梁現神色松松,仿佛十分無所謂,「即便狗急跳牆,我身邊也有人可以應對。」
「說得輕鬆,」明姒撇撇嘴,不怎麼相信,「你還是小心點為好,出門多帶幾個保鏢什麼的。」
石泰一個人哪裡夠。
萬一梁進宇喪心病狂扔個炸彈什麼呢?
梁現輕頓片刻,忽地挑眉一笑,「你這是在關心我?」
這個問題本來有很多回答的方式,諸如大家都是一塊兒長大的髮小關心一下怎麼了,就算是陌生人,生命安全都出問題了,關心一下也不能說明什麼吧。
但明姒,因為一種沒來由的心虛,下意識地想找一條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於是話到嘴邊就成了,「你別自戀啊,我只是擔心,萬一你那什麼了……我豈不是要守寡?」
話音落下,餐廳內有片刻的寂靜。
明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悔得想咬舌自盡。
看著她追悔莫及的表情,梁現輕笑了聲,笑完了,聲線有點兒靜下來的溫和,「你放心,不會讓你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