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九月開學季，附中外的校道兩側，濃蔭里隱約傳來蟬的嘶鳴，一聲比一聲長。
經歷前一晚的通宵補作業，成昱兩眼青黑，腳步虛浮，沒走兩步手就往梁現肩上搭，「現哥，扶我一把，就一把。」
梁現個子高，也不怎麼配合，成昱整個人吃力地被他吊了兩步，豎了個中指，調轉目標趴到了柯禮傑身上。
「你是不是胖了，好大一坨。」
柯禮傑直白地說。
成昱重重嘆氣，「別提了，肯定是昨晚通宵趕作業，浮腫的。」
「你什麼時候對作業這麼上心了。」
喻川在旁邊說。
幾人是一起長大的髮小，對彼此的脾氣都再熟悉不過。
成昱這種拖欠專業戶，秉持的就是「能不做就不做，能拖拖就拖拖，拖著拖著沒準就沒了」樂觀信條。
而附中雖然是平城數一數二的公立高中，但再優質的學生也不過是一群十五六的小崽子，指望他們假期里能好好學習？
不如做夢。
所以暑假作業老師大多也只是收個形式，有時候甚至甩給課代表檢查。
「一看你昨天就沒認真聽我說話，」成昱憤憤地抬起脖子，「我跟明姒一個班兒！不好好做作業，她還不逮著我收拾！」
「那是挺可憐的，」梁現隨意抬手，碰了下頭頂的枝葉，笑得漫不經心又帶點兒落井下石的味道，「你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成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聲調都揚高了，「現哥，你也跟我一個班！」
梁現的手頓在空中，側頭。
「你、我、明姒，一個班，」成昱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又小聲逼逼，「虧我偷偷從老師那打探了消息，一個個的，都這麼不重視。」
梁現把手插回褲袋裡。
「所以你作業寫了嗎？」
成昱問。
梁現：「沒。」
「哈哈哈哈哈，你用腳趾頭想想他也不可能寫，」柯禮傑幸災樂禍，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得更大聲，「他還沒穿校服！」
梁現：「……」
——
校門口，明姒跟學生會的一群幹部站在一塊兒。
她長發紮成馬尾，校服襯衣領口綁著深紅色的蝴蝶結，襯出一張遠遠看著就鮮妍明艷的臉，脊背挺直地站在那兒，自動與旁邊的人群區分開。
也許是這種氣質使然，梁現第一眼就看到她。
「現哥，一會兒我找明姒說話，你讓喻川和柯禮傑把你夾在中間，悄悄過去。」
成昱還挺懂戰術，「別開學第一天文明分就扣了。」
還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梁現輕嗤了聲，懶洋洋的，「讓她扣唄。」
成昱板起臉，「不行，我不能看著這麼傷和氣的事發生！」
可惜偏偏事不如人願，成昱還沒來得及湊到明姒面前遮擋視線，就被她毫不留情地推開。
明姒環著手臂，徑直走到梁現面前站定。
成昱急忙走上前去插在他倆中間，「有話好好說，千萬別打架！」
「誰要打架，」明姒掀他一眼，不明白這人一天到晚腦子裡在想什麼，她才懶得廢話，把風紀本拍到梁現身上，「自己簽名。」
梁現一隻手把本子拿下來，拾起筆，習慣性要往上寫，忽然頓了下，「我在幾班來著？」
明姒無語，「十八。」
旁邊成昱歪了下腦袋，總感覺他倆之間的氛圍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就拿這一問一答來說，雖然態度不怎麼樣，畫面倒還挺和諧的。
——
十八班在約禮樓三樓，正對出門有塊大平台，視野開闊非常。
班裡鬧哄哄的，正處在「我看你眼熟你看我也眼熟」的認親階段。
梁現一來，第一時間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短暫的安靜過後，宋於陽扔下手裡的書走過來，熱絡招呼，「現哥，你也在十八班？」
梁現應了聲，抬手跟他擊了個掌。
宋於陽：「等會兒打球？」
「行。」
梁現下意識答應，走了兩步話鋒一轉，「今天沒空。」
宋於陽：「……」
老師還沒來，大家的座位也是隨便亂坐。
梁現找了個靠窗位置，相對來說比較安靜。
他隨手把單肩包甩在桌面上，從裡邊拿了本附中特製的暑假作業本，食指跟中指夾著筆一轉。
「哈哈，」成昱在他旁邊坐下，「沒想到我也有看人補作業的一天。」
然後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梁現寫題的速度非常快，一道題目成昱連題干都沒看完呢，他已經瀟灑地落了個「A」上去。
「臥槽，」成昱發出驚嘆，「現哥，你數學是真的好啊！」
「傻。」
不知道什麼時候，明姒出現在了旁邊的過道，她睨了倆人一眼，「他沒看題。」
成昱：「……」
還有這種操作？
「來個男生幫忙搬一下書！」
門外有誰在喊。
「我來我來！」
成昱一聽，就跟受到召喚似的，騰地一下就躥了出去。
「跑這麼快。」
明姒嘀咕一句，順勢在他位置上坐下，單手撐著臉頰，鄙夷道，「你這還不如不補，騙誰呢？」
梁現還真停了筆，往旁邊牆上一靠，眼尾若有若無挑著笑，「那打個商量，你別記我名字？」
他這樣的長相，配上稍微低沉的聲線，幾乎不消多露骨的話，就顯得輕佻曖昧。
明姒哼一聲，「想得美。」
「你這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麼專燒自己人，」梁現單手支著額，懶洋洋的，筆在指尖轉，「抓別人不好麼？」
「不好意思，校規面前都是一視同仁的呢，」明姒笑眯眯的，又敲了敲桌面，「還有，誰跟你自己人，別套近乎。」
「你先從我房子裡搬出去再說這句話。」
梁現靠著牆，意有所指地提醒。
明姒：「……」
說到這個，她氣勢上就有點蔫了。
附中強制高二住宿，除非就住在學校十分鐘路程範圍之內保證隨叫隨到，那就可以打申請外宿。
明姒家離附中遠，又不習慣過宿舍生活，目前暫時住在梁現租的公寓裡。
這事兒兩家大人都知道，梁家是管不著梁現幹什麼，也不想管；明家則是覺得有機會讓倆孩子搞好關係也不錯，萬一朝夕相處出了感情，他們也樂得攀這門親。
昨晚是倆人第一次「同居」，主臥客臥之間一條三八線劃得明明白白，井水不犯河水的室友關係堪稱和睦。
「我明天就搬。」
明姒沒好氣。
以為她樂意和他住嗎？
「別，」梁現看著她氣咻咻的樣子，不覺好笑，「別搬，求你住。」
他這話不是抬槓的語氣，相反尾音還帶點兒柔，是認輸的意思，明姒給了一個「算你還識相」的表情。
她準備起身去找同一個班的小姐妹，誰知班主任卻在這時抱著一疊書從前門進來，班裡瞬間萬籟俱寂。
而班主任也沒給她挪位置的機會，上台就講，「人都到齊了哈，那我先簡單介紹一下……」
渾厚的男中音，這一介紹就是十來分鐘，非常催眠。
明姒完全是靠自己的偶像包袱才撐著沒趴在課桌，中途她百無聊賴，又忍不住朝梁現挑釁，「趕緊排位置吧，一天到晚都對著你誰受得了哦。」
梁現不置可否。
他想起上樓時，成昱隨口的一句，「還別說你跟明姒可能真挺有緣，小學初中都是隔壁班，高中同班，等會兒別是同桌就巧了！」
結果一語成讖。
班主任大概是把他倆給忘了，等把全班人的位置都排了個七七八八，才想起角落那還坐著一男一女。
他看了一眼，心很大地道，「就這樣吧，挺合適的！」
明姒：「……」
合適個鬼。
梁現喉嚨里溢出一聲笑。
她這會兒心情不爽，看什麼都有點兒找茬的味道，「你笑什麼？」
「沒，」梁現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想起成昱說的話，覺得他像個預言家。」
因為他這句話，成昱人在班上坐，鍋從天上來，下課就被明姒逮著找茬，非要他撤回。
——
不過成昱這烏鴉嘴大約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撤回了也沒用。
明姒委婉提了男女同桌的隱患，想要班主任把他倆拆開。
但班主任也不知是思維開放還是壓根不在意這個，放眼看去，班裡男女同桌一茬茬的，大概是想爭個早戀率全校第一。
早戀不早戀的，目前還沒露出端倪，不過暗戀倒是有些苗頭。
開學已經過了三天，同學之間熟悉的差不多熟悉了起來，明姒跟梁現也重複著白天互不干擾，回家房門一關的狀態，就差把冷漠兩個字掛在臉上。
可饒是如此，也架不住有些人心思陰暗，私底下揣測。
三樓女廁外邊那條走廊，最近燈壞了還沒修，明姒洗完手出來，好巧不巧撞見幾個人正在diss她，其中還不乏平日裡跟她稱姐道妹的女生。
「她這種就是漢子婊，跟好多男生關係都不錯，然後就標榜自己女漢子了。」
「你看開學第一天她就和梁現坐在一起，不是想做同桌是想幹什麼。」
「就是，又當又立。」
「馮施如。」
明姒直接點了那個女生的大名，幾人都嚇了一跳，齊刷刷回頭。
明姒就站在她們身後的不遠處，穿著一身校服，被昏沉沉的光線鍍出輪廓，邊緣模糊不清。
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有這麼多話怎麼不當著我的面說？」
她往前走了一步，燈下是一張明艷臉龐，眉梢挑著驕矜的盛氣，「朝我拐彎抹角打探梁現喜歡什麼類型的時候，倒是很殷切嘛。」
「你！」
聚在這裡的三個女生，哪個對梁現沒意思，卻都沒放到明面上來說。
馮施如冷不丁被揭穿，臉色很難看。
「怎麼？
我說得有錯？」
她笑意不減，遊刃有餘。
「我是問過，那你也沒有告訴過我！你敢說自己不喜歡他？」
馮施如心一橫，乾脆問出口來，「不是怕我搶先？」
「他喜歡什麼類型，你就能變成什麼類型？
那可真是了不起，」明姒快被她的邏輯氣笑，「我建議你回小學再讀兩年，就這思維怎麼上的附中。」
「你！」
旁邊也有女生看不下去，來幫腔馮施如。
明姒壓根沒帶怕的，一個個地給她們懟回去，她這兩天本來就快來例假，處於情緒低谷期，正懟得興起，冷不防手腕被誰拉住，往後輕輕一拽。
身後有人訝異出聲，這邊的光線昏暗，明姒過了會兒才看清拉自己的人是誰。
她甩甩手腕，示意他放開，「幹嘛？」
梁現鬆了手，轉而又攬起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把人帶著邁開腳步——因為光線模糊，旁人看起來就跟小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沒兩樣。
走出好遠一段距離，明姒終於掙扎出來，「你綁架人嗎？」
「看你吵得累，幫你一把。」
梁現鬆開手，漫不經心地插回了褲袋裡。
明姒細細一品，有點回過味來，那三個女生暗戀梁現，有什麼比看到正主跟其他女生親密更虐的事呢？
她也不是不領情的人，於是暫時單方面掐滅了戰鬥的小火苗。
倒是想起另一茬來。
「哎，我上回問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你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
「有這回事兒？」
他視線瞥過來。
「啊，」明姒應了聲，又上上下下打量他，「還沒老呢，怎麼就健忘了。」
梁現掀了她一眼，「怎麼對我的口味有興趣。」
「想問不行？」
「想知道啊？」
梁現輕彎了下唇，朝她伸開手掌，「先給點兒好處？」
「給你鬼個好處！」
明姒看也沒看就朝他手掌拍了一下，「不說拉倒。」
「啪」得一聲，異常響亮。
看來她還真沒收著力氣。
梁現收回手，跟著她走了一段路，快進班時，忽然叫了她一聲。
「幹嘛？」
「我喜歡力氣大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