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4-08-27 22:07:50 作者: 殊娓
  《長街》文/殊娓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12年的6月16日,向芋的學士學位證書和學.歷.證書同時發到手裡,她懷揣著這兩項證書,向校外走去。

  有一些故事,從這一天開始。

  正是傍晚,帝都市下了一場不算大的雨,校園裡的水泥路被沖刷得發亮,零星葉片和花瓣粘在路面上,空氣里漫著褪去暑氣的潮涼。

  向芋站在學校門口的樹下等了好一會兒,才攔到一輛計程車。

  手機不斷震動,是趙煙墨發來的催促信息,問她怎麼還沒到。

  趙煙墨是向芋的男朋友,談了將近1年,大學他在隔壁省,一直異地戀。

  現在畢業了,趙煙墨想要來帝都市發展。

  異地戀終於結束,卻並沒有向芋想像中那麼愉快。

  趙煙墨說的發展就是每天和狐朋狗友推杯問盞,把那些酒桌上的膨脹和吹噓信以為真,然後說給向芋聽。

  一邊泡在餐桌網吧撞球廳,一邊用被酒精浸泡過的大腦憧憬,賺了大錢怎麼樣怎麼樣。

  說他不思進取或許不準確,只是他思進取的方式和向芋認知里大相逕庭。

  向芋坐進計程車,司機師傅瞄了一眼倒車鏡,問道:「去哪啊姑娘?」

  「您先往秀椿街開吧。」

  她在中午時和趙煙墨通過電話,說自己痛經晚飯不想去和他們吃了。

  趙煙墨學著帝都市的腔調,說了幾句調子有些奇怪的「兒化音」。

  多大個事兒啊,我定個有煲湯的飯館兒,你來吧芋芋,這都好幾天兒沒見面兒了。

  晚飯定在秀椿街,算是帝都市的老餐飲街了,有不少四合院。

  街上有煲湯的店,一家是有名的粵菜館,一家是參雞湯店。

  向芋摸不准到底是哪家,給趙煙墨打了個電話:「你們在哪家?」

  「秀椿街燒烤店,快來,就差你了,等兒你呢。」

  小腹疼得像鑽攪,向芋皺了皺眉:「不是說去煲湯?」

  趙煙墨那邊亂糟糟的嘈雜聲小了些,大概是他籠住了話筒,壓低聲音說:「這麼多朋友呢,也不能就因為你痛經都陪著你喝湯吧?都想吃麻小,你將就一下唄。」

  他急時倒是沒再學帝都口音。

  「那算了,我點份參雞湯回家吃。」

  「向芋,你別鬧小脾氣啊,我都跟他們說了我女朋友一會兒要來,你突然放鴿子讓我面子往哪放?」

  向芋有些火氣。

  她很想問一問,是他的面子重要還是她的身體重要。

  下一秒,趙煙墨又放低語氣:「芋芋,今天請的是一個上市公司老總的兒子,關係搞好了能給我搞到帝都市的戶口呢,你不是也希望我留在帝都嗎?」

  向芋沒回答,掛了電話。

  這類的矛盾自從趙煙墨來到帝都市,已經不止一次了。

  每周都不止一次。

  最開始他們還會吵架,會冷戰,會歇斯底里會大發脾氣。

  到現在,向芋已經不想再吵了。


  認識趙煙墨是在大三剛結束的假期,他來帝都市找朋友玩,在校園裡遇見向芋。

  少年穿著休閒外套,把自行車停在她面前,耳廓有些泛紅,在朋友的起鬨聲里把手機遞過去,緊張得手抖:「你好,我叫趙煙墨,方不方便加個微信?」

  向芋家裡有老人喜愛字畫,經常買油煙墨作畫。

  所以那天說不上是因為「煙墨」兩字令人熟稔,還是因為趙煙墨眼裡的真誠,向芋同意了。

  可是僅僅過了一年時間,當初眉眼間都是青澀的少年,現在混跡在各種酒局。

  滿心滿眼都是想要不勞而獲地躋身帝都市。

  「姑娘,秀椿街就在前面,有些堵車,你看......」

  司機師傅的意思挺明顯,雨也停了,前面路口又開始堵車,如果乘客能自己走過去,那再好不過,也省了彼此的堵車時間。

  向芋扒著副駕駛位的椅背,聲音有些弱勢:「師傅,麻煩您送我一程吧,我身體不太舒服。」

  北方女孩語速是比較快的,說話也豪爽,但向芋的語調有些拖長,像是染了窗外煙雨,垂柳般裊裊。

  司機下意識向後看了一眼:

  女孩包里戳著大學的學位證和畢業證,纖細的手按在小腹上,臉色發白。

  「那你坐著,堵點兒咱不怕,我給你送到秀椿街裡面。」

  「多謝您。」

  車子在路口堵了好一會兒,透過布滿雨水痕跡的車窗,霓虹和燈牌都變成了虛焦的光點。

  向芋想起去年夏天,趙煙墨在大雨里把雨傘全部遮罩在她頭上,自己淋濕了半個身子,卻說:「向芋,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這樣讓人覺得溫馨的瞬間,其實也只有在這段感情的開始才有。

  她不明白男人為什麼是這樣,追人時用盡渾身解數,在一起之後反而不懂珍惜。

  向芋該有的失望和傷心已經發生過了,一段感情鄰近結束,居然還沒有痛經令人難耐。

  她冷靜地想:

  再吃最後一頓飯吧,也該分手了。

  到了秀椿街口,車子突然急剎,向芋隨著慣性向前傾去。

  這麼一折騰,小腹疼得冷汗淋漓,她抬頭往車窗外看去。

  一輛純黑色的奔弛在另一個方向駛過來,看樣子比計程車更快到街口一些。

  車牌除了區域和字母,居然是44444。

  老帝都市人都有點迷信,覺得車牌號門牌號甚至電話號碼,帶上「4」不吉利,所以鮮少有人用。

  不知道是因為車子夠貴,還是因為牌照夠不同尋常,計程車師傅搖下車窗卻沒有立刻開口責備。

  對面的黑色奔弛向後倒了一段距離,把街口讓出來。

  車后座窗口探出一隻夾了煙的手,和煙霧一同散在空氣中的是一個男聲:「抱歉,您先。」

  司機師傅把車駛進秀椿街,停在燒烤店門口:「姑娘,你看你這麼不舒服,燒烤這種東西還是少吃吧。」

  向芋愣了一瞬,然後笑著認真道謝:「謝謝您。」

  連只有一段路程同行的陌生人都知道遞來關心,趙煙墨卻不知道。

  這家燒烤店據說是老帝都建築,是四合院改造的,還有點明清時大戶人家雕梁畫柱的影子,連燈都是復古的紅燈籠。

  向芋忍著小腹的疼走進去,趙煙墨連忙拉了她的手腕往裡走,邊走邊叮囑:「小龍蝦上桌兒半天兒了,就差兒你沒來,都等兒你呢。」

  包間裡幾個男生都是老煙槍,排風扇都起不到什麼作用,煙霧繚繞。

  幾個男生一根接一根地抽,桌上的燒烤都是放了辣椒的,還有就是麻辣小龍蝦和拌菜。

  向芋面前的餐具一直沒拆,在煙燻火燎中眨了眨酸澀的眼睛。

  小腹的疼一陣一陣傳來,疼得人越發沒有精神在餐桌上耗下去。

  堅持了大概40分鐘,趙煙墨和幾個男生出去上廁所回來,走廊里傳來他們大聲吹牛的聲音:

  「剛才瞧見個順子車牌號,五個四,真他媽牛逼。」

  「人那車也是好車啊,奔弛S500頂配!」

  「那麼牛逼不也跟咱們吃一家館子?算個屁。」

  「就是,明兒咱賺了錢,也一樣能有。」

  趙煙墨交的幾個朋友,家裡都稍微有點錢,小富。

  進了門就開始抖露家底:「奔弛S算什麼,再看也是別人的,等我老子年底給我換個沃爾沃,帶你們兜風去。」

  「要換沃爾沃啦?之前的大眾不開了?」

  「開你媽!報廢了它!」

  趙煙墨討好地笑著接了一句:「別啊兄弟,不開了給我,報廢幹什麼啊,給我開開。」

  向芋強忍了十分鐘,才趁著熱鬧,平靜地對趙煙墨說:「幾點能結束呢?我有話對你說。」

  顧忌著趙煙墨的面子,向芋把聲音壓得很小。

  「今兒夠嗆能早了,一會兒還要去KTV呢。」趙煙墨也壓低著聲音說。

  向芋沉默地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積於這將近一年的感情,有某個比瞬間還短暫的瞬間,她其實希望張煙墨叫住她。

  像剛在一起時一樣,體貼地問她,「是不是肚子疼,我送你回家」。

  但是趙煙墨沒有,在一群「哎你女朋友怎麼走了」、「是不是生氣了」、「跟你鬧彆扭了」、「趙煙墨你也不行啊女朋友都管不住」的疑問中。

  他只是用他蹩腳的帝都腔調,輕描淡寫:「嗐,女孩兒都矯情,痛個經兒就覺得天兒要塌了......」

  雨一直沒再下,空氣里是遺留的潮濕,從空調屋裡走進這樣的空氣里,令人骨頭都發冷。

  到底是21歲的女孩,剛走出校門,感性得畢業這件事都紅了不止一次眼眶。

  分手時哪怕所剩的感情寥寥無幾,也還是攪合著痛經特有的低落心情,讓人想在這個雨天裡落淚。

  向芋走了幾步,邁出熱鬧的燒烤店,轉進店旁的胡同,乾脆坐在了一方矮石台上。

  石台隱在一片修剪岀稜角方形的綠籬植物之後,隔絕部分喧囂,只有屋檐落水淅瀝滴答。

  所以一開始他們誰都沒看見誰。


  向芋只是傷感了片刻,在抬眸時,才發現幾步遠的地方,是有人的。

  那是一個身高優越的男人,寬肩窄腰,站在不遠處,舉著手機正在打電話。

  這地方光線陰暗,只能看清那個男人有著利落的臉廓和清晰的下頜線。

  他把電話夾在肩和臉側,摸出煙盒敲出一支煙,又拿出一個小盒子,用針狀的東西戳了香菸口,然後塞了一個類似線香的東西在香菸里。

  男人的動作慢條斯理,垂著眸子,有一聲沒一聲地淺淡應著電話里的對話。

  向芋第一次見一個男人把抽菸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優雅自如。

  原本只是無意識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卻在他的一舉一動里,突然冒出了「誰令騎馬客京城」的疑問。

  男人顯然也不知道還有其他人在,籠著打火機偏頭點菸時,他才動作稍頓。

  後來靳浮白回憶起第一次見面,笑著說,還以為見鬼了。

  向芋知道自己一定慘白著臉,眼眶發紅,隱在昏暗光線中估計挺嚇人的。

  但她實在沒有心情說什麼,腦子渾沌地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點燃煙,咬著菸嘴呼出一縷白霧。

  他脫掉穿在短袖外的黑色襯衫,拎著走到向芋面前。

  出於對剛才滿室煙味的深惡痛絕,向芋下意識想要屏息,鼻畔卻只嗅到一點淺淡柔和的沉香。

  他把襯衫隨手團了團,遞給向芋:「墊著坐,地上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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