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包

2024-08-27 22:07:51 作者: 殊娓
  靳浮白挨得這樣近,帶著他特有的沉香氣息湊在耳邊,向芋的腰背有些僵硬。

  因為玩手機,她的坐姿很隨意,背也沒有很挺直,現在想要坐直,卻又覺得哪怕輕微的動作她都沒辦法自然完成。

  向芋腦子有些渾沌地想著:

  是現在嗎?

  他已經開始收取他的午餐費用了嗎?

  但靳浮白只是說完那幾句話,隨後起身拉開距離,他拿了煙盒笑著開她的玩笑:「對我這麼好奇?給你看看?」

  說著把煙盒和放了沉香條的小盒子輕放在向芋面前。

  向芋打開盒子,淺嗅沉香。

  家裡以前有老人供佛,向芋小時候經常在《大悲咒》里聞到滿室沉香,可惜佛不渡人重症,老人離世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她不免蔓延開一點傷感。

  還好靳浮白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吃好了?要不要回去睡個午覺?」

  他那語氣溫柔得,就好像這個午覺並不是他們各自孤枕而臥,而是要相擁入眠似的。

  向芋的傷感也就被岔開了,舞台上換了一個男歌手在唱英文歌,調子很舒緩。

  她就在這樣舒緩的語調里避重就輕,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回答:「走吧。」

  等電梯時,向芋的手機不斷在手裡震動,是一個陌生電話。

  她接起來,沒說話,對面的人叫了一聲:「芋芋。」

  聲音過於熟悉,向芋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例行公事般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掛斷電話後直接拉黑了這個電話號碼。

  這些動作落在靳浮白眼裡,他按下電梯開門鍵,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什麼人讓你煩成這樣?」

  電梯的設計很人性化,大概是為了照顧小孩子,開門的按鈕位置比較靠下,像靳浮白這種身高優越的人按電梯,不是那種手指向上的姿勢,而是指尖垂下,掌背上的凸起的骨胳像白玉扇骨。

  向芋下意識盯著看了半天。

  電梯就停在他們的樓層,恰巧電梯門打開,「叮」的一聲。

  他安靜時的臉看不出情緒。

  「我前男友。」

  向芋邁進電梯時說,「一個月前剛分手。」

  「為什麼分手?」

  向芋不由去看靳浮白,她不覺得他是會問這種八卦問題的男人,也因此對他的提問略感詫異。

  她看清靳浮白認真的表情,忽然明白,他是在問她對於感情是什麼樣的態度。

  這是一種,在「一切開始」前的試探。

  餐廳在5層,靳浮白的套房在7層。

  只是電梯運行的這麼十幾秒里,向芋就用簡單的言語說完了自己一年的感情,她不是一個會說前男友壞話的人,只說趙煙墨在某種意義上對努力的理解和她不太一樣。

  靳浮白總結原因:「因為他能力不夠?」

  「不是。」

  向芋搖搖頭,一口氣嘆得舒服又自然,「是因為他在所謂的努力過程中,忽略了我的感受,他讓我感覺不到喜愛和呵護。」

  靳浮白倒是很中肯,那方也不偏,閒聊一樣笑著說:「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方式是不同的,也許你的前男友只是想要為你們以後做打算,才努力留在帝都市。」

  電梯到達樓層,金屬門板緩緩向兩側打開。

  她回頭看了靳浮白一眼,像是笑他不懂:「有情飲水飽,情分都沒了,還努力留下幹什麼。」

  這句話像是王母娘娘的銀釵,在向芋和靳浮白之間劃出一道難以跨域的銀河。

  靳浮白還是用門卡刷開套房的門,做一個「請」的手勢讓向芋先進去。

  向芋也和前幾天一樣,泡咖啡時會問他要不要也來一杯。

  但他們免掉了其他多餘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去機場,靳浮白開了一輛長沙車牌的車子,載著向芋一起。

  長沙的天氣已經徹底放晴,碧空如洗,片片白雲浮在頭頂,連日的暴雨把城市洗刷得鋥亮,務工的攤販也滿臉笑意。

  向芋把行李箱放進車子後備箱,坐進后座時,靳浮白倒是調侃過一句:「還真當我是司機了?」


  「怎麼會,那我就坐不起了。」向芋笑著說。

  其實還是有些可惜的,向芋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有些黯然地安慰自己:

  不合適的人就是不合適啊,就像她迷戀長沙那家飯店的骨湯煮木槿花,卻又不可能把廚子塞進行李箱。

  她看向靳浮白的側臉。

  就當作一份回憶吧。

  大概是接連不斷的暴雨阻礙交通太久,機場轂擊肩摩,向芋猜想靳浮白訂了頭等艙應該是會走VIP通道去辦理值機,但他沒有,安靜地走在向芋身邊,她不得不偏頭問一句:「你也在這邊值機?」

  他們面前是擁擠的值機櫃檯,每個窗口的隊伍都不只20個人,穿著不同顏色的服飾,看起來有些亂糟糟的。

  靳浮白把墨鏡摘下來,只是笑了笑。

  排隊到向芋值機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她要託運的行李箱裡有一隻花瓶,是旅行時在景區買的。

  陶瓷花瓶是易碎品,她需要在一份文件上籤自己的名字,機場才肯託運。

  簽字時向芋垂著頭,散著的中長發垂下來,擋在眼邊。

  靳浮白站在她身邊,抽出抄在褲袋裡的手,用指尖撩起那縷頭髮,幫她掖在耳後。

  向芋滑動在紙面上的筆尖稍稍停頓,她沒抬眼,聲音微不可聞:「謝謝。」

  辦理值機的工作人員貼了一張「易碎」標示的貼紙在向芋行李箱上面,顯然是看見了靳浮白和向芋的互動,再說話時都帶了些類似「欣慰」的笑:「你的行李已經託運好了,這是機票,安檢請向左走。」

  她大概以為,他們是恩愛的情侶。

  過了安檢,他們站在安檢結束的通道口。

  向芋拿著機票和靳浮白站在一起,兩人面前是機場寬敞明亮的窗,能看見幾架飛機停在停機坪上,白色機翼被陽光打得晃眼。

  同一班航班是在同樣的區域候機,接下來也是順路。

  但靳浮白揚起手裡的機票晃了晃,他笑著說:「再會,向芋。」

  向芋也笑著說:「這些天多謝你,再會。」

  他們走的是同樣的方向,卻沒再並肩。

  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再會」,其實只是一句客氣話。

  國內的航班時長不算久,靳浮白看了半本雜誌又稍稍闔過眼,再睜眼時,飛機已經落在帝都市機場。

  頭等艙的人已經起身,他也隨著起身。

  空乘對每一位乘客微笑著說「再見」,卻在靳浮白起身時說,「靳先生,您慢走」。

  靳浮白略略頷首,邁下飛機。

  想到身後的經濟艙還坐著一位算是相熟的姑娘,卻也沒停下腳步。

  有過猶豫麼?

  其實有過。

  他們這個圈子,沒有幾個人是同真正愛著的人結婚的。

  說得難聽些,他們這些家庭中並不存在愛,只有利益體系像是大樹的根系,粗總複雜卻也牢不可破。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是這樣的軌跡,所以大家都不打破。

  愛情才是他們的奢侈品。

  靳浮白這些天也算看透向芋這個女孩子,從她對事業那種慵懶不在意的態度就知道,這女孩不是大富大貴家庭,家裡也應該有些家底,使得她不會有那種經濟壓力,在畢業後迫切地躋身工作,還能有資本遊山玩水一個月。

  她對「愛」的態度,顯然和他們不同。

  向芋想要的感情純真熱烈,她愛上一個人大概也不計較窮富,她說了,有情飲水飽。

  這種純粹的愛情,靳浮白應付不來。

  老實說,他是有些怕了。

  能不怕麼,那些混跡在他們圈子裡的女人多是有所圖謀,來來去去相貌名字記不清楚卻也記得她們的共同點——虛榮心強,好哄。

  一個包哄不好就送輛車,車子也實在哄不好了不起送套房子。

  這種圖謀有時候也是她們的優點,畢竟「有所圖謀」意味著分開時也不會太麻煩。

  向芋不一樣,這姑娘奢侈得只想要愛情。

  愛多奢侈,誰給得起?

  反正他是不行。


  出了機場,司機看見他連忙跑過來:「靳先生。」

  靳浮白沒有行李,兩手空空,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看向司機:「有事?」

  「靳先生,李總約您去他的場子玩,說讓我直接送你去他那兒,您看您是否有此意?」

  這個「李總」說的是靳浮白的朋友李侈,長沙他住的那家酒店就是李侈的。

  靳浮白:「嗯。」

  司機露出一些猶豫的神色,靳浮白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長沙那邊來消息,問您開去機場的那輛車......后座上的東西要怎麼處理?」

  靳浮白不喜歡繁瑣,出門從來不帶行李,也不記得自己后座上放過什麼東西。

  記不得的東西一律按「不重要」處理,於是他輕飄飄一句:「丟了吧。」

  司機的面色變得有些古怪,侷促地提醒靳浮白:「扔鈔票是犯法的。」

  在靳浮白淡淡的注視下,司機才說,長沙那輛車子的后座上有一個紅包,上面寫了靳浮白的名字和幾句吉祥話。

  坐過那輛車的只有向芋。

  靳浮白眸光動了動:「叫人把東西給我送來吧。」

  他沒去李侈的場子,而是在機場的貴賓廳等著。

  等了幾個小時,沒等來東西,倒是等來滿眼八卦的李侈。

  李侈到機場的時候,靳浮白正坐在棕紅色的軟沙發里喝咖啡,不知道侍者在說些什麼,他微微側了些頭,像是在傾聽。

  侍者走後,李侈才戴著一款泛著綠色的墨鏡,穿著米白色西裝,一步三晃地扭到靳浮白面前:「怎麼個事兒啊?我可是在場子裡等你等得花都謝了,你在機場喝什麼咖啡?」

  靳浮白瞥他一眼:「你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

  李侈指著自己鼻子,語調揚得像唱歌,「你領了個姑娘在酒店住好幾天的事兒不準備和兄弟講講?別以為在長沙我就不知情,酒店大堂的監控我可是看了的,三言兩語人姑娘就跟你走了?牛逼啊靳哥!」

  這種話靳浮白都懶得答,自顧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說說唄,你不是覺得這些事兒沒意思麼,平時女人挨邊你都嫌煩,怎麼就突然看上一個?」

  李侈不死心,喋喋不休,「監控看不清,那姑娘是特別漂亮嗎?有多漂亮?比我上個月給你找的那個混血還漂亮嗎?」

  靳浮白然後往椅子上一靠,看著李侈沒說話。

  他這樣子有些瘮人,李侈卻沒退縮,摘了墨鏡,脖子梗著:「這個你不說倒是也行,說說為啥沒帶回來?我可聽說了,人家姑娘沒跟你一起坐飛機,還給你留了錢了......」

  靳浮白就知道李侈沒什麼好話,不然也不會千里迢迢開車跑來機場八卦。

  抬起眼皮時,果然聽見李侈賤兮兮地說:「靳哥哥,人姑娘睡你幾天,走時候還給你留嫖資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個空乘穿著的女人走過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靳先生。」

  女人說,「長沙那邊托我給您帶了東西。」

  剛落地的空乘是從長沙飛過來的,她遞給靳浮白一個文件袋。

  文件袋沒什麼太多的重量,靳浮白倒出裡面的東西,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紅包。

  李侈的皮鞋噠噠點在瓷磚地面上,在旁邊欠了一句:「呦~嫖資來了。」

  靳浮白懶得理他,注意力都在紅包上:

  紅包也不知道是向芋在哪兒搞來的,材料實在是有夠劣質。封口處薄薄的紙皮已經被往裡塞錢的人撐開一小條裂痕,封面上燙金花紋印著「百年好合,新婚快樂」,還有一堆認不出名字的花樣圖案,金線條和圖案還沒對齊,印偏了。

  背面的字估計是向芋寫的——

  祝靳浮白:大吉大利,財源滾滾,每天開心。

  明明就是想要把這幾天的費用AA出來,互補相欠。

  搞得像是奶奶給孫子包紅包一樣,還要寫點吉利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靳」字還寫錯了,非常牽強地塗了個心形。

  只不過水筆不容易干透,被不知道什麼東西蹭碰過,那個心形有些掉色,露出裡面寫錯的字的輪廓。

  「靳」能寫成「鞋」也是服了。

  靳浮白的嘴角彎了彎。

  紅包是一萬塊,不需要拆開,這種重量常碰錢的人放在手裡稍稍一掂量就知道。

  靳浮白盯著紅包看了一會兒,突然皺眉。

  他好像又不是很甘心和向芋做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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