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鳴

2024-08-27 22:07:52 作者: 殊娓
  向芋坐在車子裡,微微仰頭,在夜色里靜靜看著靳浮白。

  從這個角度能清楚地看見他喉結凸起的弧度,以及緊緻的下頜線。

  「今晚別回家了」。

  這真是一句曖昧的邀約。

  讓向芋自己感到詫異的是,她剛聽過那些「真相」,聽他這樣說時,依然覺得胸腔里「砰砰砰」難以平靜。

  向芋知道飯桌上李冒說的那些並不是針對她,那個男人只不過是沒什麼眼色,所以李侈才會阻止他。

  但其實這一切並不怪李冒,想也知道他們那個圈子裡都是什麼樣的人,窮奢極欲,都是家住金字塔頂端的人,彈指間都是K線蜿蜒崎嶇,自然不會把情情愛愛看在眼裡。

  所謂深情,大抵是他們眼中的奇葩。

  李冒當然不會覺得飯桌上真的會出現奇葩,也許在他眼裡,向芋也只是靳浮白身邊「一時」的人。

  所以聊起來百無禁忌。

  可這件事,如果真的算起來,錯的也不是靳浮白。

  向芋用家裡座機回撥他的電話號碼時,就沒想過會擁有一個情比金堅的男朋友。

  她只是對面前的男人尚有迷戀。

  所以靳浮白願意哄,她也願意下這個台階。

  向芋幾乎沒有猶豫,笑著點頭:「好啊,你準備帶我去哪兒呢?」

  她回答得太過利落,反而是靳浮白遲疑了一下。

  向芋這個姑娘太通透,她不會是沒聽見李冒的那些話。

  前些時候靳浮白就發現了,向芋埋著頭玩遊戲時也不全是全神貫注的,周遭發生了什麼她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還湊到他耳邊悄聲說,旁邊那桌女人吃飯時蹬掉鞋子,用穿了絲襪的腳蹭著對面男人的西褲,一路蹭到大腿。

  靳浮白笑她:「難怪總是過那麼幾關,看什麼呢?」

  「我可厲害了,這不是走神了麼,不然能過好多好多關。」當時向芋是這麼說的。

  靳浮白也偶爾會突發奇想,坐在向芋身邊看著她玩遊戲,她這遊戲大概算是遊戲裡最無聊的一種,不過那麼丁點的小蟲子到了她手裡,還真的能長到不得不繞著自己尾巴走的地步。

  他也有過犯壞的時候,故意過去親她,看她撞在自己尾巴上,然後惱羞成怒地找他理論。

  只有心不在焉,她才總也過不去前面幾關。

  所以今天李冒說的話,她到底是聽進去了的。

  既然聽見了,靳浮白寧願她發一些小脾氣,而不是這麼若無其事,讓人看不透她心裡到底對他有多少喜歡。

  靳浮白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坐進車裡發動油門:「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他本來想帶她去溫泉酒店,方便他作亂,也方便感情升溫,可現在他什麼心情都沒有。

  車子一路往市中心開,路過老舊的四合院,停在胡同口。

  有一段地方門面房子正在修繕,攔了綠色的網,車開不進去需要走著。

  2012年的帝都市是一座矛盾的城市,既懷揣著無數年輕人的夢想、高樓聳立燈火輝煌,又包裹著老舊的四合院和掛著鳥籠的胡同。

  連地鐵都已經修到了15號線,縱橫的的地鐵線路像鋪蓋著整座城市的網,但此刻靳浮白帶她來的地方,幽暗的胡同像這座繁華城市的罅隙,像個暗殺聖地。

  下車時靳浮白幫向芋拉開車門,把手掌伸到她面前:「來麼?」

  比那條胡同更深邃的是他,他像夢裡看不到盡頭的長街,幽深,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再繼續前行。

  向芋把手搭在靳浮白的手掌上,借力起身,穿著細細的高跟鞋,挽著他的手臂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卻還興致盎然:「這地方有多少年沒人來過了?我聞到一股什麼東西霉變的味道。」

  靳浮白在她毫不猶豫的追隨里輕輕彎了彎唇角,他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功能,照亮一方空間。

  向芋卻說:「關了吧,月光也很美。」

  他從未在夜裡和人這樣相依著走過老九的胡同,現在感受一下,居然感覺也不差,身旁的女人緊緊摟著他的手臂,胸前柔軟的觸感壓在他大臂外側而不自知。

  如果沒有遇見李冒,這個夜晚也許更完美。


  四合院的門沒鎖,推開門時一聲悠長的「吱嘎——」劃破安靜,門邊一根繩子悠悠蕩蕩,向芋愣了一下,還是靳浮白抬手拉住輕輕一拽,院子裡瞬間明亮起來。

  居然是燈的開關。

  目之所及都是亂糟糟的樣子,不少老舊的樂器擺在院子裡。

  向芋卻還挺興奮地跑進去,繞著一架已經掉了不少鍵子的三角鋼琴觀看。

  鋼琴的琴箱敞開著,裡面種植了很多種蕨類植物,鬱鬱蔥蔥地自掀起的蓋板下面探出葉片。

  脫落了漆體的木製上面生出毛茸茸的青苔,掉了琴鍵的縫隙里居然生長著一種開著花的植物,米粒大小的藍色小花,隱約能看出五個花瓣。

  向芋看了半天,扭頭問靳浮白:「這是野生的,還是有人種植的?」

  「種植的。」

  他衝著旁邊揚了揚下巴,向芋才看見旁邊的放了一台很大的加濕機器,也難怪青苔長得這麼好,翠綠得像是毯布。

  鋼琴旁邊的木吉他里生出白色的月季,綠蘿的葉片猶如瀑布自大號中傾斜而下。

  這些樂器已經是很昂貴了,不知道什麼人會24小時開著加濕和保溫的機器,不惜花費巨額的費用來養活這一院特別的風景。

  向芋細細看了一圈,在鋼琴前面站定,轉身去看靳浮白。

  他今晚格外沉默,此刻正站在門口抽菸,青白色的煙霧自他指間裊裊升起。

  很久以後向芋才知道,這個院子的主人就是李冒口中的那個「法國妞」。

  而為這個院子一擲千金的人,就是那位結婚後仍捨不得愛人、金屋藏嬌的那位卓逍。

  靳浮白咬著煙抬眸,發現了向芋的目光。

  她在月色與燈光下,目光盈盈地看過來,一根細長的手指沒什麼力度地撫在鋼琴鍵上。

  靳浮白隔著煙霧同她對視。

  他們之間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默契,這一幕的對視就像在長沙機場的安檢口,馬上就要各奔東西。

  向芋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頹頹喪喪地嘆了一口氣:「靳浮白,你哄哄我吧,李冒講的那個故事為什麼我怎麼想都覺得不開心呢。」

  從來沒人敢對靳浮白提要求,更別說什麼哄哄我。

  但靳浮白忽然笑起來,一晚上的心煩意亂就此消散。

  他手裡的菸蒂按滅在身旁的石墩上,大步走過來,直接把向芋推在鋼琴上深吻。

  早已鏽化的鋼琴錘發出沉悶的嗡鳴,而靳浮白在這樣的嗡鳴中發狠地吻著她。

  向芋下意識拉住他的衣擺,緊緊閉著眼睛揚著頭迎合。

  就像吸菸的人很難戒掉菸癮,向芋在這一刻突然覺得,有什麼事情脫離了他們彼此的掌控,正在向一種未知的境地發展。

  這個吻的最終受害者是身後的鋼琴,不知道主人得多心疼,連苔蘚都撞掉了幾塊。

  向芋蹲在地上,撿起小塊苔蘚,有些心疼地說:「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乾燥個幾年,只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說完,她揚起頭,「你有沒有什么小瓶子之類的東西,能夠把它裝起來保存?就這樣讓它們死掉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小坨苔蘚不足以喚起靳浮白的溫情,但此刻的向芋可以。

  他想起剛才隔著衣服捏開內衣搭扣時,她睜開眼時滿眼瀲灩的羞憤,而她那樣的眸子中,只映著他的臉。

  靳浮白從褲兜里摸出一小盒沉香條,沉香都倒進垃圾桶,然後拎著空盒子回來,對上向芋瞪過來的目光。

  他笑著蹲在她身邊,用空盒沿著她的耳廓輕撫:「不是讓我找瓶子,找到了還瞪我?」

  向芋撇嘴,看樣子心疼得想要讓他翻垃圾桶把沉香撿回來:「誰讓你浪費了,你那一盒沉香條得要多少錢?」

  「沉香有的是,被你心疼著的青苔不就這麼一塊?」

  靳浮白用手裡的空盒撥弄她的耳垂,輕輕一下,耳垂上綴著的碎鑽耳釘晃動起來。

  看著她的耳廓一片通紅,他湊過去問,「怕你養不起我?」

  「我當然養不起!我一個月才賺2700,你那麼敗家,都不夠你一頓飯。」

  這話裡面纏綿的溫情讓靳浮白愉快,就好像他們真的擁有一個「可敗」的家似的。

  他親自把那一小塊苔蘚放進空盒裡,蓋好瓶蓋晃了晃,泥塊撞在薄金屬壁上,發出悶聲清響。

  向芋還蹲在那兒盯著地上瞧,靳浮白今夜有很多耐心,也就陪她蹲著。

  蹲了好一會兒,靳浮白突然覺得不對勁,他握過向芋的手,發現她手指冰冷,掌心一片潮濕的冷汗,連額角的碎發都在不知不覺中染了汗意。

  靳浮白眉心一皺:「向芋,你哪裡不舒服?」

  「靳浮白。」

  向芋的聲音發虛,扭頭看他一眼,「我肚子好疼啊。」

  靳浮白把人從地上抱起來,大步邁出四合院:「走,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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