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椿

2024-08-27 22:08:03 作者: 殊娓
  在其他人眼裡, 好像醉過一場清酒,向芋倒是變得坦然很多。

  偶爾唐予池有意無意地談起靳浮白,她也暢所欲言。

  沒隔幾天, 向芋和唐予池跟著唐父唐母,一起去外省賞櫻花。

  到目的地已經是夜裡, 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時,唐予池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水珠,問「向芋,昨兒晚上你做了什麼不開心的夢快,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我嗎」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拿出洗漱包和電動牙刷, 扭頭說,「我夢見靳浮白了, 怎麼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夢裡好像難受得厲害, 你乾媽半夜起來看你, 說你眉頭都是皺著的。」

  「換你是我,你不哭嗎而且我自己都沒發覺,你說出來幹什麼我還以為我做了個美夢。」

  「自欺欺人。」

  「我樂意, 管得著麼」

  這段對話在她這兒, 就算過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賞櫻花時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 問他到底什麼時候給她找個可愛的兒媳。

  唐予池就跑來問她「向芋, 你乾脆找個差不多喜歡的男人結婚算了,你這樣太辛苦,好歹找個人陪你,幫你分擔生活里的不開心啊。」

  這一年櫻花開得十分繁盛,景區有賣一種櫻花形狀的雪糕, 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櫻樹下,舉著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風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飄落。

  風裡有歡聲笑語,樹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傳過來,可心裡的某些思念啊,經久不衰,比這暖風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攤位上面的目光,在陽光明媚下搖頭。

  鑽石耳釘折了陽光,細碎地閃著。

  她只是笑了笑「結什麼婚難道會有男人同我結婚後,會允許我戴著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後每天惦記舊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麼誇張」

  「也許有的。」向芋笑著說。

  「芋芋,予池,你們要不要雪糕,讓你乾爸給你們買」

  唐母穿著一身旗袍,笑著對他們招手,「我看那些年輕小孩兒,都拿著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麼你以前不最愛吃這些涼的高中學校小超市賣的那個,四個圈還是八個圈來著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麼似的,搖搖頭「還是不吃了。」

  那陣子她非常平靜。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實用她自己的方式,找過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時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里有工作人員很禮貌地說,屬於靳先生的房產要被收回,請她去把屬於她的東西帶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裡的東西很少,自從靳浮白走後,她一次都沒去過。

  屋子裡除了多出一層厚厚灰塵,幾乎和他們走時一模一樣,連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煙,都還躺在床頭柜上。


  那輛車牌是44444的奔馳車鑰匙,也在。

  忘了是什麼時候,靳浮白口頭說過要把車送給向芋,她當然不要。

  可在那之後,他真就沒再開過。

  向芋盯著車鑰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把鑰匙拎起來,扭頭問工作人員「車鑰匙,我可以帶走麼」

  「當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著收拾好東西,再離開,已經是夜裡,小區里萬籟俱寂。

  她開著車子在靳浮白家小區亂晃,想要找一輛看著就很貴的倒霉車子。

  其實她沒抱什麼希望,這小區住的人,非富即貴,車子都會停在自己家的車庫裡,很少有人把車停在小區地面上的。

  轉到後面,還真看見一輛。

  不是邁巴赫,好歹也是寶馬。

  向芋確定車上沒人,深深吸氣,死死盯著那輛車,轟著油門。

  你說你不在時,讓我別哭,說別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總得讓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不是隨便被什麼綠化帶里的樹枝就給扎死了。

  你說對嗎,靳浮白。

  向芋閉著眼睛,猛地撞上去。

  「轟隆」一聲巨響,像向芋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慣性向前沖,又被安全帶和彈出來的安全氣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樓上紛紛有人拉開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擊中緩緩回神,感覺像被人打了一頓,脖子腦袋都疼,面前的寶馬側門已經被撞成殘破的大坑,靳浮白這輛車的車頭也破破爛爛。

  車主估計是樓上看熱鬧的某位,耳鳴里,向芋聽見有人先是「臥槽」一句,然後罵罵咧咧地摔上車門下樓。

  那是一個捲髮男人,穿著睡袍。

  他開口就是擋不住的憤怒「我車停這兒不動,你都撞上就你這個殘疾樣兒你考什麼駕照」

  向芋解了安全帶下車,老老實實站在車邊,有種做壞事的心虛和完成計劃的忐忑。

  如果人家實在生氣,哪怕揍她一頓,她也認了。

  向芋甚至壓下各方情緒,理智地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說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車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沒有償還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現金沒帶,是不是也算沒有償還能力

  結果捲髮男人罵了幾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臉不敢置信,盯著車牌號看了老半天,才開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認,才隱約記起,這人她在李侈場子裡見過。

  因為當時捲髮男人和渠總走得近,她不太樂意搭理他們。

  捲髮男人又看了眼車牌號,很憋屈地點燃一支煙「你沒事兒吧」

  「嗯。」

  捲髮男人滿臉認命「嫂子我給你打個車回家吧,給我個地址,你的車回頭我修好了叫人給你送去。」

  向芋堅決不同意,說車子我來修,多少錢我都賠給你,你能不能讓保險公司給原車主打個電話


  最後那男人擰不過,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說的做了。

  向芋對車主翹首期盼,卻沒等來任何一張熟識的面孔。

  來的人是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計程車抹一抹額角的汗,疾步跑過來。

  那男人同車主聊好了車子的賠償問題,嚴肅拒絕向芋掏腰包,然後同她道別。

  整個過程中,只有一句話,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辭,靳先生多年前吩咐過,這輛車有任何問題我都會幫你解決,絕不讓您承擔任何,您就不要再讓我為難了。」

  說完,這男人轉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氣,叫住他「請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頭「您還有什麼吩咐」

  向芋深深吸氣,只是柔柔地說「他還活著嗎」

  那男人也許十分為難,沉默良久,久到向芋還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頷首「靳先生無礙,請向小姐也照顧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夜風有點涼,向芋不由地抱著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兩輛車子旁笑起來,笑得嗆了夜風,有些咳嗽。

  心裡想的卻是,活著就好。

  上學時,每星期五的課外知識拓展課,老師會放一些紀錄片。

  向芋記起,有一部隕石墜落和流星墜落的天文記錄片,裡面有那種鏡頭

  一顆隕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時產生爆炸,坑體上百米,一片硝煙滾滾,也最終歸於平靜。

  向芋現在,就像視頻里塵埃落定的隕石坑。

  可後來再反覆回想起那個西服男人時,她又開始驚疑不定,覺得他說的「靳先生無礙」,總好像很勉強。

  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她不再用迷你望遠鏡向對面看。

  對面樓里又開始換鮮花這件事,還是周烈告訴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辦公桌邊,擋住一些窗邊的陽光,身影投在她辦公桌上,忽然問她「向芋,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說出來向芋自己都很詫異。

  也是,這是她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現在。

  周烈說「公司如果換地址,你還會繼續做嗎」

  向芋玩著消消樂,問了一句「公司準備搬走嗎」

  「有可能。」

  周烈告訴她,他在談另一個獨立辦公樓,如果價格合適,他可能會把公司搬過去。

  公司現在的規模,擁有一棟獨立的辦公樓的確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這麼多年公司養著我這條鹹魚也養夠了,我就不跟著過去搗亂了。」

  周烈垂在西褲旁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蜷了蜷。

  他說「你不過去,我還覺得挺遺憾的。」

  「有什麼遺憾的,辦公室緋聞破解,還能少發一個人工資,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說。

  早些年周烈對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覺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辦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許沒有那些機緣巧合,他到50歲,仍難有現在的成就。

  「機緣巧合」也只不過因為,她在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給了靳浮白面子,為這家公司一路開綠燈,發展得才如此順利。

  從那份英文報紙出現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過。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還會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資,開著高薪,每天玩手機。

  所以她想,公司遷址,她就不去了。

  人貴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後撕破臉皮,浪費了這麼多年相識一場情分。

  而且她走了,對面的鮮花無人問津,多可憐。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麼,背著光,始終沒說話。

  過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樂走完步數還沒過去,懷著對自己的嗔怨鎖了手機。

  再一抬眸,對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鏡擋住了一部分神情,卻仍讓人覺得,他情緒複雜。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斷換了個話題「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遊戲,你看著也不順眼,是不是」

  「向芋。」

  他這一聲叫出來,向芋在心裡暗嘆。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不過周烈並不是一個強人所難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鏡,用十分誠懇的語氣說「你在工位上玩手機,我沒有看不順眼,她們傳的八卦,我也沒有聽不慣。」

  他像是給自己一個思考斟酌用詞的時間,停了幾秒,又繼續開口「其實我還挺期待,那些八卦傳聞成真的。」

  向芋莞爾一笑,避重就輕「傳聞還說公司的印表機半夜自己會動,說6層廁所最後一間總有哭聲,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話頭就這麼止住,勉強笑一笑說,嗯,也是,傳聞就是傳聞,沒辦法成真。

  那天又是個加班的日子,這個加班是公司員工的失誤造成的,整個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著焦頭爛額,就著頭髮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著忙到11點半,結束後,周烈主動提出送她回家。

  她沒拒絕。

  如果周烈想說什麼,早些說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經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這一點好,無論什麼時候,夜裡總是燈火通明。

  遠處的商廈掛著百萬GG費的閃亮燈牌,路燈隨著馬路蜿蜒繞過樓體,像一串珠寶。

  周烈突然問她「你桌上這輛盆綠植,是什麼」

  這兩盆綠植,向芋養好幾年。

  但她不擅長養東西,總記著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養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澆水。

  然後眼睜睜看著兩盆綠植,乾燥得一碰嘩啦啦落葉。

  後來好不容易掌握了澆水的周期,這玩意兒又生了蟲子,奄奄一息。

  她折騰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鳥市場跑,跟人家賣花的老闆取經,換過好幾種牌子的殺蟲劑。


  最後還是一個賣花老闆教她,說讓她換土,新土壤先用熱水澆幾次,曬乾,把蟲卵殺死,再栽培。

  蟲子殺乾淨,土壤養分又不夠,葉片總是青黃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學著施肥。

  折騰來折騰去,從2015年把這輛盆綠植拿到辦公室,已經四年了,在她手裡也只是長了一點點。

  隱約記得以前,靳浮白那個壞人還嘲笑過她,就在她養死仙人掌之後。

  他在某個下午大敞著腿坐在沙發上,丟給她一個小盒子,是他平時裝沉香條的那個。

  向芋打開,裡面是一塊乾燥的苔蘚。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聽見靳浮白帶著笑腔說,你這麼好的養花才能,不能浪費,乾脆把這點苔蘚,也養活了吧。

  向芋用了他這個提議,結果他居然往花盆裡塞了橙子籽。

  聽周烈問起來,向芋就笑一笑。

  她邊把充電器放進背包里,邊說「只是幾粒橙子籽,被他隨手種下的,我就養著了。」

  這個「他」指的是誰,他們心知肚明。

  周烈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無話可說。

  關於向芋的傳聞,他這些年聽到的不止是辦公室里的八卦,還有更多。

  所以他始終不確定,向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在周烈眼裡,她並不虛榮,坦蕩理性,且長情。

  就像她對桌上這盆橙子樹苗的態度,足以看出她的為人。

  小樹苗葉片狹長,在燈光下舒展著。

  周烈也曾見過向芋忙來忙去給花噴殺蟲劑的樣子。

  那會兒他沒對她有其他心思,還開玩笑說「這藥味道真大,別殺不死蟲子,把你嗆岀毛病來。」

  其實不難看出來向芋對靳浮白的愛意。

  這輛盆橙子樹苗,總是就這麼放在這兒,但卻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沒想過把它們丟掉。

  而是本能地,想辦法去救助。

  車子開到向芋家樓下,周烈熄火,沒有按開車門的控鎖按鍵。

  向芋也不急,靜靜等著他開口。

  「抱歉,不該和你說那些,給你沒必要的壓力,對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這個來當作是否離職的標準。」

  周烈是南方人,聲音斯文「向芋,這些年工司走到這個地步,沒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終當你是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並不覺得你的工資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慮考慮。」

  向芋回以禮貌一笑「如果有合適的崗位,我會考慮,前台就算了,我現在都老了,不適合當前台了。」

  「人事部怎麼樣」

  周烈從問過綠植的事情後,就收斂了那份私心。

  他誠懇建議「其實你看人真的非常準,我每次要開除誰要留下誰,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時間打手機遊戲。」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說不上為什麼,那一瞬間,向芋只在加班後略帶睏倦地想


  靳浮白那麼敗家,萬一以後真有能夠交集的機會,他會不會因為她換了個辦公地點,又跑去把對面的辦公樓買下來,用來插花

  畢竟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

  公司還真就沒搬地址,獨立辦公樓的要價和周烈的預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罷。

  向芋自請調去主管人事部門,工資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鄰近大學生畢業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員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見一個熟人。

  當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們公司的面試室里。

  她看見向芋,先是怔住,隨後露出驚喜的目光,驚喜之後,又是濃濃的不安。

  也許是很憂心向芋知曉她過去的精力,以此藉口,不招收她。

  難得小杏眼還和當年一樣,有什麼情緒都展露在臉上。

  可愛又透明。

  向芋這樣想著,坐在三個面試官之中,忽然笑出聲。

  小杏眼當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裡的面試材料被她捏得都皺了邊角。

  那天面試結束後,向芋在走廊叫住她「來我辦公室坐坐麼煮咖啡給你喝」

  小杏眼沒了剛才面試時的緊張,跟著向芋進門,環顧著她的辦公室,開口嘆道「好久不見啦。」

  向芋笑著說「是啊,怎麼想起來這裡投簡歷」

  「是一個同學介紹的,我也是今年剛畢業,大學時候不是沒好好學習嘛,掛了好幾科就降級重讀」

  說完,小杏眼又是一驚,「我、我其實能力還可以的,當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遞給她,表明自己不會使絆子「進了這屋子,只是單純敘舊。」

  「哦。」

  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裡,和誰都不願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關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絕。

  時隔經年,小杏眼已經沒再戴著那條鑽石手鍊了。

  她笑笑地說,那條鏈子被她賣了,用來做復讀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細細講述著,說當年遇見渠總,她在學校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意兒。有人騎電動自行車壓了她的貨物,又不想賠償,她急得哭起來。

  渠總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及時幫她解圍。

  「渠總,穿了一身西裝,卻蹲在地上幫我收拾東西,又把我送回寢室樓下,我那時候覺得,他像個英雄。」

  沒過多久,渠總就開始約她出去了。

  最開始是請她吃飯給她買東西,然後就開始帶著她,去酒店開房。

  小杏眼幽幽嘆氣「後來分開,我才仔細想,我會遇見他並不是什麼上天註定的美好緣分,他那時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才碰巧遇見我。」

  「我後來沒在網球館遇見過你了,還很遺憾,都沒留過聯繫方式。」向芋說。

  「我那陣子心情很差,我以為他只是不停地在換身邊的女孩,還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邊久一點。後來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還見過他的女兒,都已經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別人的家庭這件事,我越想越難受。」


  分開是小杏眼提出來的。

  這一點,讓向芋心裡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問起「向芋姐,你現在還和靳先生在一起麼」

  她問完,也許覺得不妥,臉都急得紅了些,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們不一樣,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當年對渠總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遺憾,所以希望,至少別人是圓滿的。

  向芋垂眸淺笑,沒有回答。

  後來,小杏眼真的通過兩次面試,成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她,偶爾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到了6月,氣溫更暖,喝咖啡都開始想要加冰塊。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從小杏眼開始,向芋在這一個月中,開始頻繁遇見舊時光里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門聚會,向芋做為主管,承諾帶著部門員工出去嗨。

  員工們自然是一片歡呼,有同事提議,說吃完飯去新開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沒想到,吃過飯打車過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偏頭問了一句「是這條路嗎」

  「是啊,沒走錯。」

  坐在車子後排的一個小姑娘很興奮地說,「這夜店開了好多年了,不過去年停業整頓,好像換了個老闆,裝修得更酷了,現在特別火呢。」

  車子停在李侈的場子門前,頭頂那片藍色如星空的燈帶已經換掉了,整個樓體發出明黃色的光。

  門口的兩一尊帶著翅膀的獅子雕像,也換成了忽閃忽閃的燈柱。

  向芋默不作聲跟進去,裡面格局沒什麼變化,只不過裝修上更未來化。

  走進浮光涌動的場子裡,像是進了多年以後的某個時空。

  離dj台最近的那個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愛,向芋經常和他們坐在那裡,無論他們聊什麼,她都是事不關己地玩貪吃蛇。

  現在那裡坐滿了陌生面孔的年輕男女,有人揮金如土,開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過生日,身上掛著的鑽石,加起來怎麼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揚手,滿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說「感謝諸位朋友捧場我的生日趴體。」

  也才幾年光景而已。

  這場子讓人無法安寧,向芋呆了一會兒,覺得難受,乾脆結了帳,起身先告別。

  叫的車子還未到,她去洗手間整理妝容,被一個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滿身酒氣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著滿是亮片的連衣裙,披散著頭髮一頭撞過來。

  向芋下意識扶穩她,自己後背撞在牆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從露背裙子裡凸出來,栽在向芋懷裡,遲遲沒有反應。

  「你沒事吧」

  向芋問過之後,女人才強撐著,揚起頭。

  凌亂的髮絲從臉上滑落,在那一瞬間,向芋在燈光混雜里,看清了對方那雙無辜又清純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經醉得目光渙散,連向芋都沒認出來,只是醉意朦朧地說「謝了。」

  然後歪仄著跑進洗手間。

  那種難受的嘔吐聲在隔間裡不斷傳出來,向芋嘆了一聲,從包里摸出一包紙巾,走過去,敲了敲門,從門縫遞了進去。

  紙巾很快被裡面吐得已經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離開夜場。

  那一年高中畢業,安穗穿著校服和班級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樹蔭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樣跑過來,笑著說「辛苦啦,等我這麼久。」

  那時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涼的奶茶遞過去,用迷你電風扇給人扇風,說著,不辛苦不辛苦,我們穗穗考上重點學校了,等一等是應該的。

  向芋在晚風中輕輕呼岀一口氣,坐進計程車里。

  帝都市說大不大,說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萬人口聚集其中,她卻總在遇見故人。

  計程車窗子開了一半,夜裡的風輕輕一吹,給她一種錯覺。

  好像靳浮白這個人,她也遇得見。

  也許是因為見過了李侈場子裡的物是人非,那陣子向芋有空,總會在午後陽光明媚時,端著咖啡去天台站一會兒。

  在那兒安靜,能心無旁騖地想起從前的時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麼一陣子,自己還沒搬去靳浮白家裡住。

  他們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裡,有時候向芋起床,有那麼一點起床氣,那天就是臨出門耳釘找不到,生了悶氣,吃飯時都沒怎麼開口和靳浮白說話。

  靳浮白看出來了,也不惱,照常給她夾菜,幫她盛湯。

  一直到車子開到公司樓下,他解了安全帶去吻她,向芋都還沒什麼耐心,吻了一會兒就把人推開,賭著氣走了。

  可她前腳上樓,還沒過幾分鐘,靳浮白提著一個小巧的購物袋大搖大擺地找上門來。

  那時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見他過來,愣了一會兒,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說,幫我把這個交給向芋,順便幫我傳個話,說晚上等她吃飯。

  說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開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隻耳釘一模一樣,又是一對新的鑽石耳釘。

  她確實有些丟三落四,這毛病被靳浮白慣的越來越甚。

  光是同款的鑽石耳釘,他都不曉得到底給她買過多少對。

  有時候向芋收拾東西,經常找到單只的耳釘,最後抽屜里,這種鑽石耳釘,閒置了8、9隻。

  向芋端著咖啡再往天台去時,很不湊巧,天台有人,那人舉著電話,不知道正在同誰吵架,喊得很兇。

  她有些尷尬地摸一摸鼻尖,準備下去。

  舉著電話的人卻突然回身,看見她,男人臉上浮現出驚詫。

  趙煙墨掛斷電話,脫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見,你怎麼在這兒在這辦公樓里上班兒嗎」

  向芋對著趙煙墨舉了舉咖啡杯「嗯,好久不見,你帝都話比以前進步了。」

  趙煙墨「」


  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面,兩人簡單聊了幾句。

  趙煙墨卻忽然嘆氣「向芋,當年分手時,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時候還以為自己能多牛逼呢,沒想到畢業7年了,還是個小職員。」

  向芋很平靜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後來趙煙墨又隨便說了些什麼,向芋只是點點頭應和。

  她並沒有敘舊的意思,喝完咖啡,準備告別下樓。

  正好這時,收到群里的信息。

  周烈說這陣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請客他們幾個高層主管吃飯,問大家有沒有想吃的。

  平時這群里冷清得什麼似的,也就這種時候熱鬧。

  一群人說是夏天來了,吃燒烤最合適,於是開始討論,哪家的燒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對燒烤沒什麼太大感覺,倒是因為身側站著趙煙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裡面的燒烤店。

  那一條街上的飯館,畢了業不像以前在學校時離得那麼近,她幾年都沒再去過了。

  向芋從手機里抬頭,指了指樓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趙煙墨不太自然地擺擺手。

  走了幾步,向芋又回頭「對了,你有沒有秀椿街燒烤店的電話」

  她剛才在網上找了一遍,居然沒找到。

  「啊你說那家店啊好像已經倒閉了吧。」

  也是,這幾年突然流行起餐飲購物娛樂一體化,不少飯店都和購物廣場靠攏在一起,年輕人喜歡這種模式,逛街看電影,順便在商場附近吃個飯。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車去好遠的地方,就為了找個飯館。

  向芋一點頭,隨口道謝。

  恍然間有那麼一些遺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後的趙煙墨說「你要是找地兒吃飯還是別往那邊去,那條街的飯館兒都不成了,現在餐飲沒剩幾家,燒烤店好像變成了家養老院還是什麼玩意兒的,牆上都是青苔」

  「青苔」

  「對啊,挺多人往那條街拍照的,有人投錢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說,為了增加濕氣好養青苔現在的有錢人真有意思,什麼都養。」

  後面趙煙墨說了什麼,向芋根本沒認真聽,她甚至沒有同趙煙墨道別,抱著咖啡杯往樓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磚面上,她只覺得耳邊氣流凝結成嗡鳴。

  青苔,養青苔。

  「這個小東西能活很久呢,乾燥個幾年,只要有足夠的水份還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種了綠植的舊鋼琴上發狠地吻著。

  撞損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著,無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蘚收起來。

  怎麼會有那麼巧合,偏偏是他們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陣疾風卷進辦公室,迎面碰上來辦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說「正找你呢,剛才群里你不是說有一家燒烤店推薦麼電話找到了沒,我讓人訂一下包間。」

  「沒電話,倒閉了。」


  向芋一邊說著,一邊開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轉身繞過站在門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沒空回頭,只說「曠工翹班」

  身後的周烈,看著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見過這樣歡快的向芋的。

  那時候如果她用這樣的步子快步跑著下班,他一定能在樓上看見一輛好車,以及,靠在車邊抽著煙、氣質矜貴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計程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今天是開了車去公司的,居然一時間沒想起來。

  計程車往秀椿街駛去,向芋腦子裡一片混亂。

  鄰近秀椿街時,路口堵車,居然和2012年時,場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時間,她開始胡思亂想。

  靳浮白住什麼養老院

  算一算年紀,他也才35歲,這年紀對於男人來說,難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麼就住起養老院了

  車子終於開進秀椿街時,向芋有些怔忪。

  這條街和記憶里完全不同,雖然還保留著一些過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現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飯店都改頭換面,有服裝店,蔬果店,也有藥店。

  向芋走進去,看見了街邊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據說變成了養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裡沒什麼人,她推門進去,有人告訴她說,這裡還沒開業,管事的沒在,讓她過幾天再來。

  那些激動和興奮,就如同潮落,漸漸從身體裡退去。

  原來靳浮白沒在這裡。

  她頹然轉進旁邊胡同,當年那一方矮石台還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難過。

  忽然清晰地記起,初中時老師講溫庭筠的詩,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那時候只被他們用來調侃班裡一個叫「千帆」的男生。

  現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覺到其中的意思。

  這麼多年,向芋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恍惚間覺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了。

  胡同里一扇門突然打開,年輕男人出來倒垃圾,又回去關上門。

  每隔幾秒,門又被猛地推開,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向芋下意識聞聲看去,年輕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觸電一樣伸手指著她,滿臉不敢置信。

  她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抬手抹了抹。

  卻聽見那人驚喜又急切地喊出一個久違的名字「靳先生您認識靳浮白對不對」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聞到空氣中,隱約飄散出一些沉香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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