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中度社恐(六)
從錦城辭職之後,在父親的人脈幫助之下,許純薇順利地入職了一家影視公司。
也就是如今正在和《洪荒》洽談影視項目合作的方西影業。
許世楚的腿和臉至今還沒有好利索。
他近期羞於見人,最近幾天,也始終默默地悶在家中,儼然一副自閉的模樣。
—若非許純薇堅持要他來,許世楚才不會在這種場合露面。
因為上次的那一樁醜事,他的歌手生涯遭受劇烈打擊,不少品牌活動以及代言都被取消掉。
許純薇無暇關注弟弟如今的心理狀態,只關注他如今的職業和能力。
不管說什麼,也得拉自己弟弟一把。
上次和舒瑤的談話令許純薇備受打擊,甚至還短暫地懷疑了下人生。
母親也找她認真地談了談話,最終十分委婉地告訴許純薇:「小時候開的玩笑都算不得數,梁衍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你也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許純薇明白母親的意思。
以前母親和趙語竹關係交好,娃娃親什麼的也只是戲言。
兩家人什麼都沒確定呢,更何況梁衍那樣的性格,原本就不可能會服從長輩命令。
但許純薇還是不甘心。
梁衍生日那天,她從梁家開車回家,眼淚流了一路。
一不留神,車子還撞上旁邊的綠化帶。
交警過來處理事故的時候,還關切地問她,是不是失戀了。
這比失戀還痛苦。
因為從未開始。
許純薇今日心情依舊糟糕,她所在的方西影業,背靠某地產商的投資,資金雄厚,外加去年剛剛拍了某部爆款網劇,口碑極佳,熱度也頗高。
拿下《洪荒》遊戲的電影改編權本來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偏偏不知道從哪裡橫衝進來一匹黑馬。
而這匹黑馬的領頭人,又正好是舒瑤的堂姐舒明珺。
許純薇不相信這其中會有內幕,畢竟梁衍為人最是公允,絕不會做出這等因私情而干擾公事的事情。
況且這種小事,完全不需要梁衍插手,遊戲工作室有專人進行項目評定,這本就是單獨運作的。
倘若是輸給其他人,許純薇的挫敗感或許也沒有這麼強烈。
偏偏是舒明珺。
不等結果宣布,許純薇便坐不下去了,她冷著臉站起來,匆匆離開座位。
許世楚像跟屁蟲一樣跟在她後面,喋喋不休地發問:「姐姐,你要是真想拿下這筆生意,為什麼不直接和父親談?
讓父親給工作室這邊施壓——」
許純薇側臉,如同看神經病一樣看著許世楚:「你瘋了?」
許世楚:「啊?」
「你覺著梁衍是那種會受脅迫的人麼?」
許純薇問,「向他施壓?
你這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還是想咱們家戶口本少一頁?」
許世楚訕訕:「我這也不是提個建議麼?
你急什麼啊?」
談話間,有個又高又壯的保潔人員推著推車,從兩人身邊經過。
許世楚鼻子靈,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
好像是從保潔車裡傳來的。
許純薇愛潔,看到垃圾車過來,同樣下意識地皺眉,往後退開兩步。
她也聞到了。
那人推著車子,從員工電梯處下去了。
正好舒明珺春風滿面地走過來,她和許純薇笑著打了招呼,寒暄幾句,三人一同坐上了電梯。
上次挨了一頓打,許世楚至今仍心有餘悸。
他自己心虛,也不敢吭聲,只覺著舒瑤是個狠角色。
舒明珺剛走到房門之前,就瞧見地板上遺留的一片酒漬。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她推開門,只看見空蕩蕩的房間,舒瑤不知所蹤,地上有碎裂的酒瓶和杯子。
「啊!」
已經走遠的許純薇和許世楚都聽到了舒明珺這麼一聲。
許世楚轉身想去查看情況,卻被許純薇拉住。
許純薇說:「摻和他們家的事情做什麼?
上次你那頓打還沒挨夠?」
許世楚不情願地應了一聲,忍不住轉身回看,只瞧見舒明珺面色蒼白地從房間中退出來,哆嗦著手,手機從她手中滑落,她彎腰,撿了起來。
梁衍過來的時候,舒明珺已然六神無主。
好巧不巧,遊戲休息室旁側的監控壞掉了,什麼都看不到。
不少人圍在屏幕前,分開查附近的監控。
都沒有舒瑤的身影。
梁衍拿出手機查看舒瑤的定位。
定位在他家中。
舒明珺唇色蒼白,解釋:「我看舒瑤的那些裙子實在是太素淨了,忍不住,就給她重新換了條新的,我壓根就沒想到還會出這種事情——」
梁衍不看她,打了個電話。
手指壓著桌面上的白紙,指節都變了顏色。
果不其然,對方小心翼翼地告訴他,說蘇綰灩逃出來了。
按照國家的刑法規定,精神病人在犯病狀態下犯了罪行,一般會由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
倘若罪行惡劣,政府會將病人強制性送進病院接受治療和關押。
當初蘇綰灩殺害三人,其中一名還是孕婦,饒是她父親多處奔走,哪怕有精神病院出具的證明,仍舊不可避免地被強制性關在病院中。
上次查蘇綰灩二次犯案的證據剛剛遞交上沒多久,目前尚在走法律流程,暫時未有定論。
蘇綰灩如今仍舊住在她以前的病院中,她這次做事機敏,不僅打傷了照顧她的護士,還偷偷地更換了兩人的衣服鞋子,把暈倒的護士放在病床上,自己則是假裝成護士的模樣,大搖大擺地離開。
如她這樣的病人應該嚴肅關押,但十幾年過去了,蘇綰灩在精神病院中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攻擊性:多次測評結果,她也沒有表現出暴力傾向亦或者其他危險性。
再加上這麼多年來,蘇父和精神病院院長那邊疏通關係,因此並沒有對蘇綰灩進行嚴格的行動限制。
按照常理,應該由一名有經驗的老護士帶著新護士過去。
但那天,老護士身體不適,躲懶沒過去。
更「巧合」的是,負責照顧蘇綰灩的這名護士前天剛入職,認識她的人並不多。
直到五分鐘前,病院那邊的人才察覺出異樣來,報警。
舒明珺聽著電話,難以置信地罵:「這麼爛的管理,院長究竟在做什麼?」
會場各處的監控都在查,只是也需要時間。
梁衍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盯著今天「突然壞掉」的監控。
舒明珺今日帶瑤瑤來這裡純粹臨時起意,蘇綰灩怎麼可能準確地逃離醫院之後就往這邊來?
她怎麼知道的瑤瑤在哪裡?
諸多巧合疊加在一起,此事絕非看上去這樣簡單。
蘇綰灩背後一定還有幫手。
說不定不止一個。
凝神間,許純薇端了一杯水,遞給梁衍,溫柔地笑:「大哥,說不定瑤瑤出去玩了呢?
不用這麼著急。」
梁衍沒有接她遞過來的水,視她如無物,轉身,沉聲問舒明珺:「你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對勁?」
舒明珺慢慢回想:「那些碎掉的酒和杯子,不是遊戲房提供的。
我送瑤瑤過去的時候,沒有見到那些東西。」
許純薇聽到酒這個字,眨眨眼睛,睫毛低垂。
再看向舒明珺的時候,她笑,柔聲開口:「說不定是工作人員送過去的呢,也可能是瑤瑤自己想喝酒,不用太擔心。」
舒明珺看她:「瑤瑤不能喝酒,一點兒也不能沾。」
梁衍盯著監控,看著上面的人走來走去。
並沒有舒瑤。
許世楚走進來,他只聽說舒瑤不見了,又聽許純薇在這裡,也跟過來。
恰好梁衍也看到了那個又高又壯的保潔人員,推著車子。
沒有照到她的臉。
梁衍說:「停。」
許世楚看到那個車子,咦了一聲,轉身看許純薇:「哎,姐姐,你看這個車不是咱們剛剛遇到的那個麼?
你還和我吐槽說酒味這麼濃——」
梁衍側臉看他。
許世楚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大哥?」
梁衍沒說話,他轉身看許純薇。
許純薇早就已經六神無主,戰戰兢兢地後退一步,嘗試為自己辯解:「我沒想到——」
話音未落,梁衍大步而來,目光陰鷙,掐著她的脖子,大手收緊,繼而用力甩在地上。
猝不及防受這一下,許純薇痛呼一聲,直直跌倒在地,磕碰到鼻子。
許純薇嬌生慣養,哪裡吃過這種苦頭。
只覺鼻子一陣劇痛,暈暈乎乎。
她趴在地上,鼻下一股熱流湧出。
伸手擦了一下,許純薇驚恐地看到,自己的手上滿是鮮血。
牙齒也很痛,她懷疑自己的牙床被這一下給打鬆了。
來不及呼痛,梁衍居高臨下看著她,那目光令許純薇遍體生寒。
「許純薇,」梁衍看著她臉上的血,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你應該祈禱今天瑤瑤安然無恙。」
他轉身,叫人:「查這個保潔去了哪兒,立刻把她攔下來。」
話音剛落。
手機響起。
梁衍看到提示,小櫻桃正在向他發出通話邀請。
接受。
手機彼端,卻不是舒瑤,而是一張頹唐且有些蒼老的臉龐。
是蘇綰灩。
她已經脫去那身保潔的服裝,穿著病院的護士服,只是那衣服上面有著星星斑斑的血跡——
蘇綰灩打傷那名小護士,這些血都是小護士的。
背景一片黑,看不清楚在哪裡,只有一盞小燈,透著昏黃暗淡。
蘇綰灩仔細看著鏡頭,咧嘴笑了:「梁衍。」
梁衍沉聲問:「你有什麼目的?」
「我奪回自己的女兒,還用其他什麼目的嗎?」
蘇綰灩說話時的聲音很慢,但臉上的笑容卻是與緩慢語速並不匹配的瘋狂,「聽說你很喜歡瑤瑤,是不是?」
舒明珺聽到這聲音,撲過來要看,捂著嘴巴,眼淚要落了下來。
蘇綰灩動作很僵硬,她點了幾下,切換攝像頭。
梁衍終於看到了舒瑤。
她躺在地上,裙擺上儘是酒漬,髮根濡濕,陷入沉睡之中。
臉色蒼白,唇邊有被玻璃劃出的血痕。
蘇綰灩伸手,當著梁衍的面,拉下舒瑤裙子側邊的拉鏈。
她的笑聲有點癲狂:「梁衍,我得好好檢查檢查,我女兒有沒有懷孕。
這樣,我才能想想,找你要點什麼補償,你說對不對?」
梁衍說:「你想要什麼直接說,別動她。」
身後,許世楚把許純薇扶起來。
許純薇的鼻血留的很多,她拿紙捂住鼻子,不停地擦拭著。
許世楚被她的模樣嚇住了,連忙扶她離開。
梁衍不願讓其他人瞧見此時舒瑤的模樣——倘若她如今清醒,也必定不想讓外人瞧見。
她是那麼一個愛美、膽小的姑娘。
他拿著手機,進了單獨的房間,關上門。
屏幕上,蘇綰灩已經伸手拉開拉鏈,露出舒瑤如玉的肌膚來。
她把裙子脫下來,順手塞到一旁。
白皙的肌膚上印著許多星星點點的痕跡,大小深淺皆不一。
那是先前兩人親密時、控制不住留下的痕跡。
蘇綰灩撥開舒瑤的大腿,看到內側的草莓印記。
她驟然尖叫:「瑤瑤,你不聽媽媽的話!」
當著梁衍的面,蘇綰灩伸手,拿起一塊碎玻璃,瘋了一樣,劃破她的肌膚:「媽媽這麼疼你,你怎麼能隨便和野男人上床?
你不自愛!」
梁衍厲聲叫她:「蘇綰灩!」
他死死地捏著桌上的筆,筆已經被他捏斷,斷茬深深刺入肌膚之中,他恍然未覺,盯著屏幕,問:「你想要什麼?」
蘇綰灩把沾了血跡的碎玻璃片丟到一旁。
躺在地上的舒瑤,因為疼痛的刺激而輕輕哼了一聲。
但沒有睜開眼睛。
蘇綰灩卻不給梁衍再看她的機會,她一張臉險些要湊到攝像頭上。
她注視著屏幕彼端的梁衍,一字一頓地開口:「我要你把手上的那些證據都交出來,關於我父親,還有其他的,全都給我。」
蘇綰灩威脅:「現在,你自己一個人,去東山墓園,把東西放在那裡。
晚上,等我和我女兒親近夠了,自然會把她送回去。
你最好把所有的備份都帶過來,不然,就等著看她被人玩死吧。」
舒瑤的頭還是昏昏沉沉。
就像是有人在她腦海中灌入了一大罈子的酒精,她此時已經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麼:但很快,尖銳的疼痛令她睜開眼睛,看到了面前的女人。
大腿不停在流血,她縮了縮腿,看到眼前的瘋女人。
白色的衣服,頭髮胡亂地用條皮筋紮起來,直勾勾地看著她。
舒瑤終於認出來她是誰。
當年闖入她家中的那個女人。
但舒瑤此時動彈不得,瘋女人把她捆起來,手腳都被綁住。
這種感覺並不好,尤其這個瘋女人如今還在撫摸她流血的那條腿。
她狠狠地按住傷口傷口,用力下壓。
劇烈的疼痛,舒瑤牙齒都在顫抖,血液的流失令她被酒精弄昏的大腦艱難地保持著一絲清醒。
舒瑤吃力地問:「你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
蘇綰灩看她,目光陰冷,「你還沒成年就跑去和男人睡,讓野男人玩你。
我是你媽,你做這種錯事,連帶著我也丟臉,我得好好管管你。」
瘋女人說話顛三倒四,沒有絲毫邏輯。
舒瑤艱難地喘著氣:「你閉嘴。」
被她觸碰,那種噁心感又湧上來,舒瑤想要乾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太難受了。
大腦不停在疼,先前那些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湧上來,瘋狂擠壓,仿佛要侵占滿她的大腦,劇烈的疼痛感來回拉扯——
三年前。
也是這個女人,和舒淺淺一起,把她關在父母的臥室中。
女人不停拿尖銳的針刺穿她的肌膚,逼著她叫媽媽。
或者擰她胳膊或者腿上的肉,擰的肌膚青一塊,紫一塊。
舒瑤厭惡她的觸碰,花費好長時間,才終於挪動腿,從她手下勉強移開。
這一點抗拒倒未引起蘇綰灩的劇烈反應,她只是盯著舒瑤,目光陰寒:「你最好聽話,媽媽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得乖一點,知不知道?」
舒瑤不和她說話。
胸膛劇烈起伏,舒瑤只覺空氣中氧氣稀薄。
腿上的血還在流,舒瑤的抵抗力原本就不好,再加上凝血功能也差,此時只感覺整條腿都有些麻了,涼颼颼的,一股寒意。
蘇綰灩坐在她旁邊,盯著她腿上的傷口,微微有些失神。
良久,她才跪在舒瑤面前,伸手摸了摸腿下的血,喃喃低語:「瞧這血流的,和我當年一模一樣。」
她明白,自己如今多半在貨車的車廂中。
腦袋還是疼,像是開裂了一樣。
額頭抵著車廂底部,在這樣的顛簸中,大腦因為承受不了洶湧的回憶,而疼痛到仿佛下一秒就會炸裂開。
舒瑤全都想起來了。
她早就認識梁衍。
小學時候,她從報紙上看到梁衍的報導,那篇報導極力誇讚他與劫匪鬥智鬥勇。
雖然梁衍那時候剛上初中,卻能夠令劫匪起內訌,他趁機逃脫並弄傷其中一名劫匪。
對於乖乖女舒瑤而言,報導上的梁衍簡直就是神。
舒瑤小心翼翼地剪下報紙上他的照片,央求媽媽給做了塑封。
一共有兩張照片,一張夾在日記中,而另一張在口袋中,她隨時帶著。
母親遇害的那天,幼時的舒瑤躲在床底,手中捏著梁衍的照片,怕到發抖。
心中默念著梁衍的名字,希望這個哥哥能夠保佑自己。
果真有上天庇佑。
蘇綰灩沒有發現藏身床底的她。
蘇綰灩拿著尖刀去其他房間找她的時候,舒瑤跑出了房間。
經過母親、父親。
他們都躺在血泊中。
她不敢看,甚至連哭都不敢,只能往外跑。
舒瑤一直都藏著梁衍的照片,哪怕是搬到大伯家中,她也把照片偷偷夾在書頁的夾縫中。
舒瑤不追星。
與三次元相比,她沉迷於二次元所構建的世界中。
她喜歡裡面或強大或弱小的角色們,他們都有自己的目標,為之勇敢奮鬥,雖百折而不撓。
而梁衍,是三次元之中、舒瑤唯一崇拜且尊敬的人。
她偷偷地買和他有關的報紙和雜誌,搜集和他有關的新聞和資料。
那種感情無關喜歡,唯有敬仰。
舒瑤奉他如神明,認認真真朝著他的方向而努力。
她從不曾想過要去真實接觸到梁衍,哪怕無意間聽大伯提起梁衍如今的住址,舒世銘想在那邊購置一套房產,但被季南秋一口否決了。
季南秋認為梁衍是自己家高攀不上的人物。
舒瑤起初也沒想去見梁衍。
星星只有在天上的時候才是星星,偶像也同樣。
那是自己的目標和神明啊,如果伸手可觸,那又能算什麼神明呢?
直到高考結束,在母親的公寓中,她被蘇綰灩折磨到痛不欲生。
唯有念著梁衍的名字,才能令舒瑤的痛楚得到緩解。
從蘇綰灩處成功逃離,舒瑤精神恍惚,也不敢回大伯家。
—舒淺淺領著蘇綰灩一起來的,而舒淺淺是大伯的養女:她那時候腦子已經不清醒,總感覺大伯家也不安全。
她只想去見見自己的神明。
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後期與梁衍決裂,舒瑤回到家中,高燒不退。
她才忘掉了和梁衍有關的所有事情。
那些痛苦的回憶,包括她的神明,都被鎖緊腦海中的小匣子裡。
直到今天,終於用鑰匙打開了它。
很快找到蘇綰灩的蹤跡。
從會場逃脫之後,她上了一輛專門用來運輸食品的貨車中,躲在車廂中。
那名司機的身份查出來,就是一常年跑長途運輸的人,暫時沒有發現什麼特殊。
警方接到報案之後,立刻派出人來,牢牢地鎖定目標。
貨車如今就停在一倉庫中,梁衍過去的時候,司機正打著盹,昏昏沉沉地在座位上睡覺,渾然不知已經發生的事情。
車廂門大開,倉庫之中一片寂靜,昏暗無光,再無其他動靜。
梁衍撿到了被蘇綰灩丟掉的裙子。
那是舒瑤的裙子。
拉鏈被粗暴拉開,上面全是紅酒留下來的污漬。
倉庫全是簡易板搭建而成,唯有盡頭有個管理員所居住的房子。
梁衍沒讓其他人進去,他推開門,獨身進入。
甫一進門,梁衍看見房間正中央擺放著一張有些年頭的木質浴桶,而舒瑤閉著眼睛,靜靜地半坐在木桶之中。
水面上隱隱約約飄著幾縷血絲。
蘇綰灩瘋瘋癲癲的,站在浴桶旁邊,正在拿著把小梳子,給舒瑤梳頭髮,一邊梳,一邊瘋魔一樣的念叨:「媽媽給你扎頭髮哦,乖瑤瑤喜歡什麼?」
聽見動靜,她仰臉,猝不及防看到梁衍。
蘇綰灩先是一臉驚慌,繼而鎮定下來,問:「你還是找過來了。」
梁衍不說話,疾步走過去。
在他快要抵達的時候,蘇綰灩拔出一把刀,架在舒瑤脖子上,厲聲:「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弄死她!」
梁衍站在原地,看她,異常冷靜:「放下刀。」
蘇綰灩不放,她笑的猙獰:「反正我是個瘋子,已經殺了三個人,也不在乎多一個。」
說話間,握刀的手卻在顫抖。
明晃晃的刀貼著舒瑤的細白的脖頸,卻沒有再往下。
笑著笑著,她盯著梁衍,聲音嘶啞難聽:「還有你,都已經工作了的男人,把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關在家中,這麼久……也就是仗著她父母沒你權勢大,天天和你的朋友一起玩,玩到懷孕流產也不肯放過……」
她聲音都在抖,目光渾濁,顯然是想到極為可怕的事情:「你們連我的孩子都能殺死,現在還想繼續奪走我女兒,沒門!沒門!」
梁衍知道蘇綰灩精神不正常,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尖刀上。
好在她沒有再弄傷舒瑤。
蘇綰灩盯著梁衍,厲聲開口:「你旁邊的桌子上就有刀,你拿起來,捅自己六刀,我就放過舒瑤。」
梁衍側身,看到一柄嶄新的水果刀。
如今蘇綰灩藏身的地方格外巧妙,這間房子中,沒有一個窗戶,饒是狙擊手也沒有絲毫辦法。
舒瑤仍舊陷在酒精造成的昏睡中,大腦卻不得絲毫放鬆,回憶如潮水湧來,將她徹底吞噬乾淨。
蘇綰灩往浴桶中灌的是自來水,冰冷。
舒瑤未著寸縷,泡在這一桶冷水之中,不受控制地發顫。
梁衍說:「你把瑤瑤抱出來。」
蘇綰灩不肯:「你先捅。」
她盯著梁衍,唯恐他上來:「都捅大腿,一腿三刀,要刀刀見血。」
在她的視線中,梁衍走向桌子,拿起水果刀。
下一瞬,蘇綰灩尚未反應過來,梁衍捏著刀柄,投擲過來——
蘇綰灩下意識地鬆開手,閃躲:但距離太近,避之不及,那刀子割傷她的耳朵,夾雜著風和血珠,直直扎入後面的牆壁,留下一個小坑,跌落不少泥塵。
蘇綰灩尚未反應過來,局勢已經變了,梁衍一腳踹在她胸口,疼的蘇綰灩一聲嘶吼。
想要起身,然而梁衍的腳踩在她胸口上,用力下壓。
蘇綰灩感覺自己的肋骨要斷了,連呼吸都帶著一股甜腥味,難受的她想吐。
梁衍問:「你用那隻手碰的瑤瑤?」
蘇綰灩不說話,下意識地想抽回右手。
這麼個小小的動作,落在梁衍眸色中。
他面無表情,撿起地上的刀子,直直插入她的右手手心。
刀子穿透掌心,牢牢釘入地板磚開裂的縫隙之中。
鮮血汩汩流出,沁入泥土之中。
疼的蘇綰灩絲毫的聲音都發不出,額頭、太陽穴處青筋直冒,豆大的汗水流淌下來,她喘著粗氣,看著梁衍。
梁衍目光陰冷,在她胸口處又用力碾了一腳。
此時此刻的蘇綰灩,連呼吸都不能了,只能艱難地喘著。
梁衍不再理會她,顫抖著手,把仍舊泡在冰水中的舒瑤小心翼翼地抱出來。
舒瑤沒有穿衣服,泡在冷水中已經有了一段時間,此時此刻,身上冰冷的可怕。
梁衍低聲叫她:「瑤瑤。」
舒瑤並沒有回應,唇色蒼白。
腿上的傷口遇冷,此時已經完全凝結住,不再繼續流血。
梁衍把裙子給舒瑤仔細地穿好,脫下自己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抱在懷中,大步往外走。
警車就停在外面,一瞧見梁衍抱著人出來,俱齊齊鬆了口氣。
梁衍冷靜地告訴相熟的警官:「蘇綰灩就在裡面,目前無法移動。
等醫生過來,請轉告他們,她的肺可能被肋骨戳破了。」
來不及說更多,他微微頷首,抱著舒瑤往自己的車走去。
林特助早就已經拉開車門,梁衍坐進去,與以前一樣,讓舒瑤坐在自己腿上,摟著她,讓她臉頰貼著自己的胸膛。
舒瑤的臉軟綿綿的,很涼。
摟著她的手顫抖,梁衍拿溫熱的手掌貼在她臉頰上,期許給予她足夠的溫度。
他低頭,吻了吻舒瑤的額頭,輕聲說:「別怕。」
從昏暗的床底,到寂靜的公寓。
從女孩長成到少女。
難捱的痛苦之中,舒瑤曾經多次祈禱,梁衍保佑她能活下來,保佑她勇敢一點,不要崩潰,要堅持,忍耐。
她曾奉他若神明。
而這一次,神明終於能帶她離開。
除卻那一道傷痕和冷水以外,蘇綰灩再沒有做其他的惡事。
舒瑤陷入因酒精中毒而導致的昏睡之中。
送到醫院的時候,距離她被強行灌下酒已經超過一小時。
這種情況之下,催吐和洗胃已經完全不能起到作用,只能接受藥物治療。
梁衍坐在床邊,凝視著仍舊陷入沉睡之中的舒瑤。
她此時的體溫心跳都很正常,腿上的那道傷口也得到了及時且妥帖的處理。
臉色稍稍有好轉,只是唇色仍舊發白。
偶爾,陷入夢魘一般,低聲叫著哥哥。
舒明珺眼睛紅紅,她和舒世銘、季南秋靜悄悄地看了一陣,又靜悄悄地離開。
蘇父接到消息,也趕了過來:滿臉的冷汗,頭髮花白,想要求梁衍原諒。
梁衍不見他,他站在走廊上,焦灼不安地對舒世銘說:「我真的沒有指使綰灩做這種事,敢動梁先生的人,難道我是瘋了嗎?」
蘇父不敢說,如今梁衍手上還握著他的把柄呢,他怎麼可能連仕途都不要了?
他急切地為自己辯解,賭咒發誓,言之鑿鑿,說自己絕對沒有幫助蘇綰灩。
可惜無人聽他的。
蘇綰灩如今也被送進醫院中,正如梁衍所說,蘇綰灩這次斷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刺破了肺部,險些喪命。
那名司機也很茫然,他已經被徹底嚇壞了,聲音顫抖,只說自己是在某網約車平台接的單,壓根就不知道這次竟然運送了綁架犯。
他老老實實地提供了網約車的所有接單記錄。
警察介入問詢,網約車平台那邊也不敢怠慢,十分配合調查,提供用戶數據。
卻發現這一筆訂單,竟然是黑客入侵了後台資料庫,強行插入一條數據製造的,沒有進行支付,因而也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如今,事情還在進一步的調查之中,關於蘇綰灩的從犯,一個也不能放過。
而負責收押這些精神病人的病院院長,也將會因安保失職而接受問責。
趙語竹和梁卻葵聽聞舒瑤出事,焦急不安地過來探望。
梁衍沒有換衣服,襯衫上還是抱她所留下來的水跡,濕漉漉的。
他坐在床邊,眸色暗沉。
眼下淚痣分明。
先前都稱讚梁衍相貌優渥,然而他此時沉寂的模樣,真的如同一尊雕像,令人心生畏懼。
梁卻葵從未見過他這樣可怕的模樣,實在看不下去,小聲提醒自家大哥:「大哥,你先去換身衣服吧,我幫你守一會。
等瑤瑤睡醒了,你肯定也不想讓她看見你這麼狼狽的模樣吧?」
聽到她這麼說,梁衍終於抬眼:「我馬上就回來,等她醒了,給我打電話。」
梁卻葵立刻點頭。
梁衍起身離開。
乘電梯時,林特助窺探著梁衍神色,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梁衍剛換好衣服,忽然想起一事。
舒瑤要是醒來的話,也該餓了。
天色昏沉,晚風微涼。
梁衍扣上最後一粒貝母扣,系上領帶。
他轉身,讓助理去買晚飯,細細叮囑,提醒他舒瑤的忌口,以及口味偏好。
助理一一記下。
剛剛抵達醫院一樓,梁衍就收到梁卻葵的簡訊,連著三條過來,每一條都帶著感嘆號。
梁卻葵:[瑤瑤醒啦!]
梁卻葵:[她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啦!]
梁卻葵:[她問我你在哪裡!]
梁衍放在手機上的手指微微一頓。
分手之前的那些事,她如今全都想起來了?
當初舒瑤曾那樣堅決地說要和他分手,一直乖巧的她,在最後那七天中,展現出性格中執拗的一面,而梁衍,也惱她說的那些狠話。
兩人在書房、臥室、窗邊、沙發等地方抵死纏綿,用盡手段和花樣,拼了命的要讓對方認輸求饒。
無論開局如何,博弈的勝者永遠都是梁衍。
體力體型外加技巧上的壓制,舒瑤節節潰敗,梁衍把她欺負到脫力。
她如一尾脫水的魚,留在乾涸的淺灘上,只能依靠他來餵水,由他來掌控歡愉與否。
離別前夕,在書房之中,舒瑤半坐在桌子上,因為過度呼吸而顫抖。
她啞聲說著討厭他,還說再不想看見他。
一直高懸的達摩斯之劍,在此刻終於徹底落下。
梁衍放回手機。
走廊上安安靜靜,再無其他人。
擔心打擾到舒瑤休息,方才已經把那些人都勸走,除了醫生和護士,直接拒絕其他探病的人進入舒瑤病房。
梁衍並沒有立刻進去。
他站在病房門前,隔著玻璃,一眼瞧見病床上的舒瑤。
病床升起來,她半坐著,頭髮柔軟地垂在肩膀兩側,臉上仍舊沒有絲毫血色。
注射器已經被移走,她正在和梁卻葵說話。
也不知道梁卻葵說了些什麼,舒瑤笑了笑,臉色蒼白。
梁衍站在門口,隔著玻璃,靜靜地看著她的臉,剛想推開病房門,又收回手。
金屬的門把手閃耀著微涼的光。
喉結微動,他轉身離開。
剛走出沒幾步,聽見身後門響,以及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
忽然,柔軟的小東西撲上他的後背。
暖而輕的風,帶起一股淡淡的甜香氣息。
一雙細嫩的手攬住梁衍的腰。
梁衍僵住。
呼吸細微。
他一動不動,並沒有轉身看身後人的臉。
細細的手指隔著一層襯衫,輕輕地點了一下,朝他撒嬌一樣,拍了拍。
這個親密的小動作是小櫻桃和他之前約定好的暗號。
在梁衍發覺她偷吃膨化類食品時,亦或者她不小心弄壞了梁衍的東西。
她都會依靠這招來認錯,來換取梁衍的原諒。
把臉貼在梁衍後背上,手指緊緊地拽著他的襯衫,舒瑤聲音哽咽,帶點委屈:「哥哥,我很想你,你為什麼不進來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