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山山水水,出劍否?(中)
天色蒙蒙亮,細雨已經變小,九黎寨內還是一片忙碌,夜裡交戰時殘留的血跡布滿了整個天井大院,清洗污血的奴隸忙活了小半宿還未做完,因為這處天井大院內的污跡實在太多,整個胡同都被打爛,半邊房屋倒塌,不知情的還當是有地龍翻身。
不過讓這些可憐奴隸安心的是,往常脾氣暴躁的寨主竟然沒有責難他們,對於這邊的事情更是完全不過問,負責此事的管事也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仿佛寨子裡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被喚作烙申屠的九黎寨寨主身高九尺有餘,全身肌膚呈古銅色,手中有一口長簫,看起來很唬人。但從昨夜到現在,卻一直都心下難安,負著手在大堂里長吁短嘆。
昨夜他與萬毒窟來的花蝠子二人圍殺蚩夢不成,反而還被那個中原男子挑了大半個寨子,甚而來去自如,視整個九黎寨於無物。
其後他尚在猶豫是繼續給萬毒窟蚩笠賣命,還是再觀望觀望十萬大山局勢的時候,卻突然有一批戴著面甲的神秘人來帶走了花蝠子二人的屍體,來人只有十個,可各個都帶有厚重殺氣,明顯都是小天位及以上的高手。
如此一來,便又讓這位烙寨主犯難了。
萬毒窟家大業大,就算毒公囚禁了蠱王單幹,然而其中的底蘊仍然不是一個小小的九黎寨可以相較的,更何論一個在萬毒窟已經沒了根基的聖女蚩夢?
就算有那個中原人相助,恐怕也難以折騰出什麼水花起來。
蠱王軟弱無能,任由毒公拿捏,如今親信都被拔除,整個萬毒窟都是毒公一脈,聖女拿什麼斗?
烙寨主思來想去,思索了大半宿,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後,便仍只是不敢違命毒公,遣人悄悄監視蚩夢一行人的蹤跡。
不過好在據下面人回報,在那個中原男子離開九黎寨前後,寨子外數里之外便爆發了一場激戰,最後戰況不明。據天明時分探查,那裡並沒有發現什麼人跡,死屍什麼的一具也無,很難說是哪一方獲勝。
這到底是一個安心丸,根據烙寨主昨夜觀察,那個中原男子昨夜雖然完勝花蝠子和鬼頭麼,但一雙拳被錘的皮肉都露了出來,內力損耗也極為不小,若是再去寨外激戰一番,不說輸上一場,恐怕也只是慘勝。
烙寨主可知道毒公派來的是什麼人,花蝠子和鬼頭麼二人自小由秘法培養,蠱術巫術俱皆不通,但內力卻是實打實的深厚,按照常理來說,誅殺聖女僅需二人即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毒公還派遣了舊部。
在萬毒窟創立之前,嬈疆各寨廝殺上百年,互相間的慘烈程度已是無所不用其極,可以說是嬈疆千百年來除卻十二峒外殺伐之氣最重的一代人,舊部六人,正是毒公從中挑選佼佼者一手創建而出,據傳當年屍祖侯卿遊歷嬈疆,正是這六人試探出了其人的深淺。
對上這六人,那個中原男子不死也要脫層皮,如何還敢來招惹九黎寨?
真當我九黎寨是泥捏的不成?
想到這裡,這位烙寨主一臉難看,昨夜蕭硯離去之前,他因為懼怕其殺紅了眼把氣發在自己身上,竟在慌亂之下鬼使神差的跪了下去,還當了不少手下的面,現在想來,何其憋屈?
他奶奶的,要再來一次,他便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把一張老臉保住!
有侍衛前來稟報,說是聖女再臨九黎寨。
烙申屠陡然起身,有些難受的再三詢問了不少細節,特別是得知那個中原男子仍在隊伍里後,便渾如吃了屎一般,不敢怠慢,親自出迎。
…………
「哈哈哈!聖女離去之後,我從昨夜到現在還一直遣人出寨尋找,奈何下面的人不濟事,硬是尋不到聖女去了何處,如此天氣,聖女幾人在野外如何好走?」
從寨子外到大寨里,這位烙寨主的笑聲就沒有斷過,仿佛蕭硯幾人去而又返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更是對昨夜之事忘得一乾二淨,絕口不提,不但親自給幾人安排下榻之處,還宛如一個僕人般里里外外的四處忙碌,只差把一顆真心掏出來給他們看了。
蚩夢鼓著臉,將他從院子裡轟了出去。
直到院門被死死關上,烙申屠快要笑爛的臉才緩緩僵住,摸著下巴思索起來。
「照著這個藥方,把藥材都找來,備一桶熱水,要快!!」蚩夢突然拉開房門,拋出一張紙條。
烙申屠嚇了一大跳,唯恐被其看見了自己有些深意的表情,急忙再次擠出笑臉,一路小跑上去,親自接過紙條,還未說話,蚩夢就已閉上了院門。
他頗有些惱火,之前蠱王還沒有被囚的時候,蚩夢從萬毒窟偷偷溜去中原借宿九黎寨,可都是對自己多有禮貌的,阿叔阿叔的稱呼,豈有這般待遇?
何況他方才已經觀察過,那個中原男子雖然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但一路沒有言語,許是受了暗傷,那個中原女子更是一副虛弱之態,明顯受傷不輕,再加上一個戴著兜帽看不清模樣的青年,看起來就是個沒本事的,這般組合,也敢對他九黎寨吆五喝六?
真當他九黎寨是泥捏的不成!?
媽的。
烙申屠怒氣橫生,腳步卻不慢,讓人立刻去準備藥材。
……
蕭硯寫好了藥材,在偏方內安置好姬如雪後,去往主廳看望蚩夢。
蚩夢受傷也不輕,但多是皮外傷,不像姬如雪,她中的箭矢上有毒素,蕭硯雖有醫術,當時卻沒有藥材對症下藥,只好暫時封住姬如雪的脈絡,保證毒素不會蔓延。
雖說蚩夢願意把她那隻金蠶蠱拿來救治姬如雪,也就是人人說的已被尤川偷了去的那隻萬毒窟聖蠱,但蕭硯並沒有答應,那毒素看起來兇猛,不過也只勝在一個奇字,他使用湯浴給姬如雪洗髓伐骨就能逼出來。使用一隻整個嬈疆僅有其一的金蠶蠱,到底還是大材小用了些。
主廳內,兩道身影一左一右,蚩夢雙手環胸,瞪眼望著對面,仿佛有八百個問題不知從何問起。
尤川摘了兜帽,神態有些疲倦,面龐更顯狼狽,雙眼布滿血絲,仿佛數個日夜沒有歇息一般,同樣一言不發。
直到蕭硯進來,兩人才一前一後的起身,蚩夢瞥了眼尤川,有些不放心後者,便小聲詢問:「小姐姐囊個樣了?」
「穩住了脈絡就好,沒有什麼大礙。」蕭硯道:「快去休息吧,有我在,安心便是。」
蚩夢有些為難,她昨夜不可謂不狼狽,身上衣物現在都是沒清理的污泥,難看死了,若說疲憊倒沒有多少,只是擔心小姐姐而已。
實際上,她身上還披著蕭硯的衣服,才稍稍能掩蓋一絲狼狽。
「小姐姐是為了救窩才受傷的,她沒有醒來,窩放不下心。」蚩夢道。
蕭硯點了點頭,沒有多勸,只是看向尤川。
後者對他叉胸行了一禮,倒沒有因為蚩夢親近蕭硯而多麼吃味。
蕭硯的實力遠高於他,在這個事實之下,差距不是吃不吃味就可以縮小的,倒不如坦誠認下,什麼時候有能力挑戰蕭硯了,再計較這些也不遲。
何況,若沒有蕭硯,他和蚩夢昨夜都是九死一生,又如何能對蕭硯生出敵意來?
「說說吧。」蕭硯坐在椅子上,對尤川道。
蚩夢叉著腰,左右看著二人,不插話。
尤川嘆息一聲,他明白自己突然出現,換誰都會懷疑,便也不生氣,只是一五一十的把一應經歷盡數講了出來。
從蚩夢離開萬毒窟時,他為了照看蚩夢安危而同意和毒公演一出叛離萬毒窟的戲開始,到怎麼被誣陷成與南平國沆瀣一氣,再如何流落至南平國,不得不為了保護幾個村子裡的無辜村民與嬈疆士卒為敵等等。
「其後,經過我的不斷解釋下,有一寨主亦覺我勾結南平國一事頗有蹊蹺,便答應偷偷放我回嬈疆,在他的掩護下,我早已於半月前繞道回到了北疆,並聽說了你們一行誅殺屍怪的事……」
尤川聲音有些沙啞,在飲下半杯熱水後,才繼續道:「事實上,我一開始以為是有人在打著蚩夢的名號行事,曾一路追蹤過你們一段時間,其後才通過你們的方向,才大致判斷出你們的目標可能會有兩個。」
「就憑你這個豬腦殼,能判斷出窩們的方向?」蚩夢明顯不信。
尤川耐心解釋道:「確實不難猜。你們一行兩個中原人,要想進入萬毒窟,便繞不開那片終年不散的毒瘴,而想不受毒瘴影響,只能去簋市子尋求避毒珠。其二,九黎寨是通往萬毒窟的必經之路,烙寨主當初與蠱王又是至交,要想求助,自也繞不開此處。」
說著,他猶豫了下,才又道:「依我對蚩夢的了解,她不可能放棄九黎寨這個強援,只要在這裡等你們,必不會錯開。」
「哼!」蚩夢很不服氣,道:「受了窩老爸恩惠的寨子多了去了,誰說窩只有九黎寨一個強援!?還有蛇頭寨,溪頭寨,蟈蟈寨……」
她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數,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
但蕭硯知道,這些寨子蚩夢在月前向北走的時候全都去了的,要麼是打馬虎眼,要麼就是早就被毒公忽悠瘸了,壓根不當回事,當然不是沒有想出兵援救蠱王的,奈何實力不濟,實在當不起這個出頭鳥,只能繼續等待時機。
事實上,真要論毒公有多麼十惡不赦,倒也不盡然。起碼在當下的嬈疆,他的名聲還是不錯的,依然是那個與蠱王齊名的賢人巫王,對待嬈疆盡心盡力云云。
畢竟就算是蚩夢,也揪不出毒公的什麼把柄,甚至就連蠱王被囚禁的事情,她都拿不出切實證據,在萬毒窟乃至嬈疆子民的眼中,蠱王到底都是因為臥病在床不能視人,如何也怪罪不到毒公頭上。
他沒有戳穿,只是點頭詢問尤川:「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知道九黎寨有問題?」
「對。」蚩夢小臉警惕起來,上下打量著尤川,方才她聽見尤川和毒公的計謀時,就已經大為反感,說什麼照看她,說不定就是為了監視她的行蹤,只是尤川這個蠢貨分不清而已。
「你又和九黎寨這個王八蛋沒什麼接觸,為啥子知道他已經背叛了窩老爸?!」
尤川沉吟片刻,看向蕭硯:「閣下可知十二峒?」
「略有耳聞。」
「義父……據我所知,他有一種傳承至十二峒的秘術,可強化人的骨骼、經脈,在這秘術之下,不論對象對象,皆可以達到增肌築骨的效果,相對應的,這一秘術可將普通人的實力增長數倍,只憑藉肉體強悍,就可與積年高手一戰。」
「花蝠子和鬼頭麼?」蚩夢翻了個白眼,但懶得糾正什麼義不義父,只是打斷道。
「比之更強。」尤川道:「不過這個秘術義父似乎並沒有完全掌握,每年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犧牲品,活人、死人,實力高低不一,全都是他實驗的對象,而在萬毒窟內顯然無法如此大張旗鼓,故實驗對象都是來自北疆……每次各寨與中原的死囚在送至萬毒窟之前,都會在九黎寨中轉一二。」
蚩夢的眉頭已然緊鎖,似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麼說來,那些屍怪……」
「很可能就是義父煉出來的半成品。」尤川點頭道。
「這個毒王八!」蚩夢突然站起身,恨恨道:「他到底想做啥子,居然這麼喪心病狂,窩之前只以為他只想要老爸的權力,沒想到他背地裡居然這麼壞!」
蕭硯倒沒有太驚訝,只是繼續詢問:「那麼,你找到我們是為了這件事?」
「正是。在此次事情發生之前,我偶然發現了此事,但並未印證,直到屍怪這種東西出現後,才將此聯繫起來。」尤川正色道:「我不知閣下來嬈疆到底所謂何事,但義父此行必會對整個嬈疆都帶來天大的災難,眼下或可能只有去十二峒或者救出蠱王,才能搞清楚其中真相,解救嬈疆子民。」
他站起身,叉胸一禮:「我實力不濟,自知無法對抗義父,故只能寄希望於閣下。這一路來我早已看出閣下實力遠勝我等,當此之時,還望閣下能不吝出手……」
聽見此話,蚩夢也不由得緊張起來,攥著衣角,小心看著蕭硯。
後者並沒有馬上應答,而是突然想起來昨夜魁甲說的那一個遊戲。
「所謂玩弄人心,官與盜的身份,是民信官所言,還是官順民所言。若是身份不轉變,你便無法走出十萬大山。」
而顯然,當此之時,蕭硯正是那個「盜」。那位大帥,則當然是那個「官」。
似乎有一場大陰謀,開始遮住蕭硯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