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鮮參
天色陰沉,頗有風雨欲來的架勢,烏雲被風吹得翻滾,不見天日。
靡格舒領著另一個白眉男子走在最前面,皆是沉默不語,不過在互相對視間,都有些忌憚之感。
他們二人潛伏在簋市子裡伺機盜取避毒珠已有多日,且往些年也多有嘗試,故對於蕭硯一行人自是早早就盯上,因為就蚩夢和尤川兩人好幾日都在打探避毒珠消息的態勢,只要稍稍上心,想不注意都難。
不過他們二人實則並沒有將四人視作多大的競爭對手,反而將一切動作都停了下來,伺機做那螳螂背後的黃雀。
所以蕭硯真的把他們二人保下來帶出簋市子這件事實,便格外讓他們忌憚且憂懼。
筱翁這個人向來不好打交道,手下的打手一批一批的,蓄養的狗腿子也頗有實力,按理來說誰的面子都不賣,卻偏偏對蕭硯這個外鄉人退了一步,何其怪哉?
似姬如雪、蚩夢、尤川三人,他們還多多少少能看出深淺,像蕭硯這種完全試不出跟腳的人,帶回去後萬一對疸族不利,豈不是易如反掌?
靡格舒現在還想起當時自己在月光下不斷苦苦哀求,蕭硯卻無動於衷的樣子,加之兩方本就是因為摩擦才聚在一起的,蕭硯又為何要保下他們?
當真要帶這人回去否?
二人目光交錯,憂心忡忡。
但走到這一步,實力比靡格舒還要強上幾分的荼羅石受了傷,元氣大傷,她本人頂多可以牽制姬如雪片刻,兩人對上四人,怎麼看都是被虐的下場,故就算再有小心思,也只有藏起來,不敢被蕭硯瞧出端倪。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已經完全脫離了嬈疆地域似的,靡格舒與荼羅石才稍稍緩速,指著前方道:「這就到了……」
已經感覺疲倦的蚩夢急忙抬頭,神采奕奕。
她之前只知道死溪林的大概方位,卻從來沒有來過,不止是因為死溪林有赫赫凶名的原因,且她老爸蠱王從小到大都一直給她念叨死溪林的危險,疸族的兇殘,便是膽大如她,也只敢想著成年後再來闖一闖。
需知道,蚩夢最為崇拜的人就是蠱王了,他老人家都這麼忌憚死溪林,她哪敢不聽嘛。
當然,現在崇拜的名單里又加上了一個蕭硯,這個是半點不含糊的。
幾人一併抬眼望去,姬如雪用手揮了揮被風捲起的風沙,蹙了蹙眉。
一座林海赫然在前。
掃視間,便見無數參天古樹無序的交織在一起,幾乎要數個人合抱才能將枝幹圍起來的大樹隨處可見,宛如地龍翻身般沖天而起,枝丫彎曲,綠蔭濃密,比原始森林還像原始森林,龐大的一片,橫亘在視線之南,仿佛沒有盡頭。
而尤其怪異的是,明明樹林濃密,綠茵盎然,卻有一抹黃土突兀的從林邊的綠色青草間,逐漸向內蔓延開1去,形成一片黃澄澄的沙土,混搭在此處,格外讓人不解。
那些如地龍翻身般沖天而起的碩大古樹,便在沙土的邊緣,形成一片屏障,露出裡面如蓋的綠蔭,以及幽幽的黑暗。
靡格舒咳嗽了下,聲音帶著女性的磁性與沙啞,提醒道:「裡面有一段路程聚有瘴氣,若是不適,記得及時提出來。切忌不可隨意走動、觸碰,死溪林與別處不同,能被喻為放逐之地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個『死』字,便說的是人獸難存。但你們也看見了,這裡的樹林長勢極好,看起來似乎沒那麼恐怖……」
她回頭看了眼眾人,繼續道:「這些樹林,十之八九都有蠱蟲寄生,每年的不同時候,都有數不盡的蠱蟲從中鑽出來,這其中就有法焰蟲,破壞性很強,若是一個不慎,便極容易形成大火,在這種時候,疸族所有人都會出動捕捉法焰蟲,克制蟲潮。
除此之外,這些樹木還會自己散發瘴氣保護自己,連成一片,若是常年待在此處,輕則大病,重則喪命,所以外人在這裡是遠遠無法生存的。」
蚩夢恍然大悟,遂對死溪林多了幾分畏懼,但手摸著腰間的小葫蘆,又多了幾分底氣,便雙手環胸在那裡,一副服氣又不服氣的樣子,所謂半服是也。
至於蕭硯三人,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蕭硯本人更像是聽故事一般,聽個樂呵就過去了。
靡格舒無奈,她倒是想讓這個中原人打退堂鼓,誰知對方半點不放在心上,只好繼續在前面帶路。
而進入到死溪林後,天色果然被茂密的綠茵遮的不見天日,密不透光,陰沉沉的,頗有些讓人生出不適感。
但靡格舒和荼羅石反而終於輕鬆起來,前者摘下了面紗,後者更是直接取下了在外面用以遮擋日光的草帽,露出了同樣光禿禿的頭頂。
至於靡格舒,不知是有些不好意思露出頭頂還是有顧忌,倒是沒有摘下兜帽,仍只是默默在前帶路。
蕭硯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按照疸族人這種情況,留下頭髮估計也是雪白色,觀感也不行,倒不如剪了一了百了,生活上也方便。
蚩夢和姬如雪在身後嘀嘀咕咕,蕭硯沒有刻意去聽,只是突然對著靡格舒二人道:「你們當真知道十二峒在何處?」
一直在後面默默跟隨的尤川也抬頭,好奇看過去。
「我們……」靡格舒有些為難,看向荼羅石。
後者要沉穩的多,他老老實實答道:「我二人並不知,以前只聽族長講過一些往事,你若是信得過我們,可以帶你們去寨子裡見我們族長。只是尚有幾日路程,我們疸族居住在死溪林最東面,那裡是真正暗無天日的地方,環境也沒有這麼惡劣,野生的蠱蟲很少,較於適合居住,就不知族長現在有沒有在寨子內……」
「除了你們族長,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蕭硯雖然知道那個人的存在,但仍然只是引導道。
靡格舒和荼羅石對視了一眼,前者走到後者的身旁,與其耳語了一番。
故荼羅石猶豫了下,便又道:「在死溪林最深處,還有一個人或許知道,且比起寨子來路程更近。但那人極為神秘,連我們族長都從來沒有與她打過交道,不過族長與我們講過,此人極為厲害,與我們疸族居住在這裡不同,那人是被放逐到這裡的,據說來歷很不俗,或許你們可以去試試……」
靡格舒在旁邊低著頭一言不發,那個人可不是一般的不好打交道,居住在那裡的人能是個什麼善茬?那片區域早就被他們疸族劃為了禁地,向來不許人去。
但近幾年來,族裡的年輕人逐漸開始掌權,對於那一片禁地也有了探索的興趣,只是礙於那人的威脅,一直沒有所行動。
上個月,他們二人奉長老之命去簋市子盜取避毒珠,就是為了通過萬毒窟的遷階大會尋到蠱王。因為據族長所言,那萬毒窟蠱王可能是唯一認識那位的人,若是能通過蠱王化解這一危險,疸族的生存區域又可以擴大一倍,尤其是那一片地方從來沒被探索過,或許有不少驚喜也說不定。
所以,靡格舒在知道蚩夢的身份後,才會對她變得恭敬,而不是因為什麼聖女的名聲。
但蕭硯這個人看不出跟腳,這四人又頗有些道行的樣子,若是能引他們過去,說不定就會與那人生出摩擦,彼時兩敗俱傷,豈不正好讓疸族撿漏?
至於那個居住在禁地的人知不知道十二峒的位置,靡格舒倒是不清楚,她只是對頗為膽大的計劃惴惴不安。
在中原,這個謀劃有個專有名詞,叫作驅狼吞虎,和靡格舒的想法大同小異,只是沒這麼粗糙罷了。
就在靡格舒二人有些不安的時候,沉吟了許久的蕭硯去問了問姬如雪幾人的意見,進而就讓他們二人帶路了。
二人大為驚訝,又驚又喜,急忙領著四人繼續深入死溪林。
又走了大半日,隨著瘴氣越來越濃,周圍古樹越來越高大,道路終於斷絕,一行人不得不一路披荊斬棘,走在林間,渺小的仿佛形同螞蟻。
「我們就不過去了。」臨近一座布滿藤蔓與青苔的神廟,靡格舒拉扯著荼羅石止步。
那座神廟仿佛仙人手筆,從重重綠茵間莫名的拔地而起,且周遭花草遍布,樹木也變得稀疏,黃沙變成了黑土地,日光從綠茵間照射下來,在這死溪林里格外刺眼。
靡格舒便小心翼翼的指了指那神廟周圍的日光,道:「那裡容易讓我們被燒傷,要不,我們就在這邊等你們?」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蕭硯要帶他們過去,誰料後者看也不看他們,便徑直向前而去。
姬如雪幾人也跟上,沒有人叫他們。
荼羅石雙手環胸,一言不發。
靡格舒有些尷尬,卻並沒有拉著荼羅石離去,而是縮在大樹後面,眼睜睜看著四人走進神廟,半點意外都沒有。
「這就……進去了?」靡格舒有些訝異,與荼羅石面面相覷。
荼羅石皺著眉,道:「我們還是回去告訴……」
「回去?回哪啊?」
突然,一雙手搭在了二人的肩上,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輕飄飄的似若鬼怪。
二人瞬間頭皮發麻,還未回頭,就覺眼前一黑,再也沒有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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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在耶。」
蚩夢往裡走了幾步,然後突然仰起頭,看著神廟裡正中央的一棵參天古樹扶搖直上,鑽破廟頂。
她吃驚的打量了好一會,才迷糊道:「屋子裡也能種樹?」
姬如雪繞著古樹走了一圈,撥弄了下系在枝丫上的鞦韆,用手拭了拭上面的灰塵,道:「看起來,這裡應當許久前就沒有人煙了。」
「等吧。」蕭硯不以為意,收拾了下四周的枯枝落葉,然後看向尤川:「這林子裡,能找得到獵物否?」
「應是可以的。」尤川點頭道:「方才我過來的時候,便看見了一些野獸糞便,這死溪林這麼大片林子,疸族人都可以生活,不可能真的人獸難存。」
「我們出去找找獵物,可能要在這裡等兩天。」
「好。」尤川沒有拒絕,擦拭了下佩刀,往神廟外走出去。
但剛走出門口沒多久,他就突然慢慢向後退了回來,雙手抬起,示意自己沒有敵意。
蕭硯正撿起幾個野果,和正拾撿柴火的二女一齊向外看去。
尤川身前,一個頭髮髒亂,幾乎看不清面容的瘦弱女人一面把玩著屬於尤川的佩刀,一面將後者緩緩逼近神廟。
其衣衫髒舊,袖口明顯殘破,短了一大截,手指黢黑,單從外貌上,很難看得出她的年齡,差不多與乞丐無異。
姬如雪握住刀鞘,神色警惕。
尤川剛剛出門,刀就被奪了,他們半點動靜都沒有察覺到,來者的實力可見一斑。
「你們這些小娃娃,曉不曉得來做客,要給主人家講一聲,沒有規矩……還敢燒火?!喂喂喂,是不是太過分了喲!!」
瘦弱女人抽出尤川的刀,用手指彈了彈刀脊,頗有些嫌棄,然後拋回給他,自顧自的穿過四人,熟練的跳上鞦韆,蹲著搖晃起來,一雙掩在亂發後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把每個人都打量了一遍。
尤川神色有些尷尬,守在門口,悄悄將被弄髒的刀擦了擦。
瘦弱女人對他不屑一顧,抬手一指,點了點蕭硯:「小娃娃,你找我做啥子?」
蚩夢叉著腰,瞪大眼睛不可思議:「你就是……疸族害怕的人?」
「疸族?」瘦弱女人掏了掏耳朵,小聲嘀咕道:「怕我做啥子……」
蕭硯沉吟了下,沒有過多的寒暄,也沒有過多的畫蛇添足,就算他知道這個女人和蚩夢的關係,也沒有直接點破,而是開門見山的抱拳道:「我們四人為尋十二峒而來,據說前輩知曉十二峒所在,才不得不登門打擾,如有失禮之處,還請前輩勿怪。」
「又是個窮講究的人……」女人嘀咕了一聲,然後來了興致,變蹲為坐,在鞦韆上開始不斷晃蕩,半點不顧忌蚩夢幾人的目光,只是問道:「你不是嬈疆人?」
蕭硯點頭笑道:「晚輩來自中原。」
「中原人,找十二峒做啥子?」女人正賣力的想將鞦韆盪高,但問完這一句話後,卻是突然降下了速度,眼珠子一轉,直勾勾的盯著蕭硯,嗓音神秘。
「你姓李?」
一言既出,姬如雪陡然瞳孔微縮,瞥了下蕭硯,而後盯著女人,心下震撼。
尤川眯了眯眼,好奇的打量了下蕭硯的背影,又打量著那瘦弱女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又有些若有所思。
蚩夢忍了忍,沒有插嘴,她真是覺得這個女人太怪了,前言不搭後語的,瘋瘋癲癲的樣子,半點高人的樣子都沒有,簡直打破了她想像的世外高人的猜想。
蕭硯笑了笑,道:「晚輩若是姓李,前輩就肯告訴我們?」
女人哦了一聲,然後繼續盪起了鞦韆,越盪越高,在幾人的頭頂飛來飛去,聲音便也顯得有些斷斷續續。
「我又不知道什麼十二峒,滾吧。」
「喂!」蚩夢忍不住攥拳,心裡那叫一個氣,你不知道那你問個啥!
蕭硯露出一個就該是這樣的表情,然後也不急,反而拉住暴脾氣的蚩夢,又繼續拾撿起放在地上的果子和柴火來。
蚩夢見狀,突然一喜,而後有樣學樣,還不時得意的看著那女人。
略略略,就不走,氣死你!
「女娃娃,你戴的那串手鍊,可不可以給姐姐看看?」
突然間,女人閃到了蚩夢身前,蹲下來,直勾勾的盯著蚩夢,嗓音神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