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落花洞與禪(三)
一直等著外面那群落花洞女下手的蕭硯三人很配合的放鬆了警惕,加上這溫泉湯浴泡起來著實舒服,遂半真半假的就在池子裡睡著了。
不過沒等多久,那扇看起來堅不可摧的鐵門果然打開,落花洞女們因為避嫌,所以只在門外呼喚他們,說是洞主設下的宴席已經備好,若是三位阿郎休息好了,現在就可以入宴。
這倒是大出尤川所料,他皺著眉,低聲詢問:「會不會有詐?」
「不怕有詐,怕的是等了許久,這個詐始終不肯落下來,這才是麻煩。」蕭硯閉著眼睛更衣,仿佛還沒有從剛才舒適的狀態中緩過來。
侯卿用一塊毛巾搭著臉,許久都不動,顯然是不想參加這個什麼宴席。
參加宴席,就要和女人打交道。
和女人打交道,就會很麻煩,尤其是和這群說不出腦子有病還是這落花洞本來就不是善地的落花洞女打交道,更麻煩。
還不如這個時候真的有一群落花洞女扮成的刺客揮舞著刀劍殺進來,這樣的話,侯卿就可以順勢不敵,飄然離去。
畢竟就算是敗了,也不能太狼狽不是,從容退去,才方顯姿態。
蕭硯一下就看穿了侯卿的心思,遂聚音成線,只以三人能聽到的聲音笑道:「屍祖這次可糊弄不過去,我們三人少了其中一個,說不定那位千烏洞主的表演就難以進行下去。」
侯卿拿開臉上的毛巾,望著天空的流雲神遊,半晌,才悠哉游哉的起身穿衣,中間一句話都沒說,渾似一個聽話的好學生。
尤川有些警惕,他本來就是三人中實力最弱的,所以難免擔心的東西會多一些,但畢竟看著蕭硯二人都一副從容的姿態,遂也暗暗壓著心思,一同離開這個本以為會有一場交鋒的湯浴山洞。
不過在門口的時候,他們還各自喝了一碗銀耳湯,據一個落花洞女解釋,這是落花洞的習俗,外來客人在洞裡沐浴過後,都會喝上這一碗采至大山之巔的銀耳,據說喝過這一碗銀耳湯,就能摒棄從外界帶來的紛擾,所謂無事一身輕,不管是不是真的,也算是走個過場,討個好彩頭。
蕭硯三人不疑有他,皆是豪飲一大碗,侯卿喝完過後還認真請教了這銀耳湯的製作方法,據他自己所言,說是行走江湖如此多年,還鮮少品嘗過這等口感滑潤、香甜醇美的湯藥,來日回到家鄉,勢要用此物壓過其姐自傲的廚藝一頭。
這一番話實在是把幾個落花洞女說的面色古怪,不過好歹也把熬製方法教給了侯卿。
從溫泉池到設宴洞府的路程不算短,三人跟著幾個落花洞女兜兜轉轉繞了小半個時辰,才從一方寨子進入到另一個寨子。
而不出意料的是,在這個寨子裡的煙火氣顯然要濃的多,多的是成群結隊的落花洞女穿著紅裳從道中穿過,有晾曬衣物的,有收取農物向回走的,甚至有挽著袖子、褲腳在疏通溝渠,修理水車、護欄的。
蕭硯看在眼中,遂多問了幾句,才知道整個落花洞共有五個寨子,全部統一由千烏調配,互相分工,人人都會參與勞動,不過工種不一而已。
但有一點是各寨不分工的,那就是各寨的糧食種植,會由各個小寨的人口以及勞動力自行安排,在收耕過後各寨保留適配人口的糧食,充裕的統一上交糧倉,若有什麼天災人禍的,才會動用這糧倉來補給各寨,與賑濟類似,但落花洞裡不叫賑濟,叫作「互濟」。
聽到這兩個字,蕭硯便無需再多問。
三人出現在這方寨子,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許多落花洞女駐足打量著蕭硯幾人,小聲議論著,多有些好奇,不過蕭硯能明顯感覺得到,這些落花洞女身上對他們的排斥感。
很明顯的排斥感,她們大多數人都不會因為蕭硯三人的外貌就放下這種成見,儼然是信奉那傳聞中的洞神已久。
蕭硯靜靜觀察著這一切,很快就到了設宴的洞府。
洞府比溫泉池那裡要大得多,不過里內的擺設很少,四面石壁上有潺潺流水,幾株桃樹正艷,一方架於水面之上的露台上已陳列了三方案台,案台上擺設有酒食。
幾個眉目很好看的落花洞女等候已久,在蕭硯三人進來的時候,便立即上前替他們脫去外衣,赤足跪在案台邊,貼心的給他們斟滿酒水。
至於為何只說是眉目好看,實在是這一路所見的落花洞女除了千烏外,都戴著若隱若現的面紗,除卻眉目,其餘一概難以觀其全貌。
在不知何處響起的音律聲中,九個赤足的落花洞女款款步入此間,伴著音律擺好舞姿,不由蕭硯三人拒絕,就已盈盈起舞,長袖翩翩,暗香浮沉,煞有嬈疆該有的美感。
有些不自在的尤川悄悄瞥了下蕭硯,觀後者只是臉色如常的靜靜觀賞著群舞,又看侯卿,好嘛,這廝一個勁的說著女人麻煩,在這個時候分明也在觀舞,還不時上下打量,誰知在想些什麼東西。
這麼一看,尤川本奇怪千烏和蚩夢、姬如雪為何沒有出現的疑惑也暫時按下,安安分分的觀賞起舞蹈來。
……
在洞府的某處角落裡,千烏滑開石板,指引著姬如雪和蚩夢觀察蕭硯三人的表現。
這個窺伺處開在洞府頂端,正好將整個場下一覽無餘,且由於是背對於洞府眾人,被發現的風險幾乎沒有,卻能從各個角度觀察里內眾人的神態、反應。
千烏緩緩踱步,開口道:「方才,我已讓下面的姐妹給這三位男子喝了一碗銀耳湯。兩位阿婭不用懷疑,這銀耳並沒有毒性,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危害。」
聽見這句話,姬如雪和蚩夢二女的神色才稍稍一緩。
「不過。」千烏嘴角勾起,道:「這銀耳卻有一種奇效,女子喝下無事,不僅可以美容保顏,還可強身健體。但若是男子飲下,卻會被帶入一種幻境,這幻境並沒有其他作用,僅僅只是將該男子的本性放至最大,足以讓它從心底里暴露出來,容我等一覽無餘……」
「啊咧?」
蚩夢用手指抵著嘴角,百思不得其解,放大本性,與千烏說的什麼醜態,有什麼關係嗎?
姬如雪臉色平靜,並不出聲,只是觀察著洞府內的動靜,不過藏在身後的手,卻悄悄攥了起來。
千烏姿態優雅從容,取來一張座椅,翹腿等待。
本性放大的過程因人而異,有人可以壓抑,有人會即刻爆發,有人會比正常的時候看起來更講禮儀,但都有一個特點,他們終歸會暴露出那掩在人性下的醜惡嘴臉,所有的醜態,也會慢慢展露出來。
足以讓眼前這兩個女子大吃一驚,並讓她們噁心、恐懼、厭惡、排斥。
男人的本性,從來如此。
……
時間緩緩流逝,天色變得昏暗,洞府內張起了燈火,獻舞的落花洞女換了一波又一波,伴在蕭硯三人旁邊的女子格外恭敬,仿佛一個傀儡般任由他們吩咐,姿態很低下,尤其好欺負的模樣。
而落花洞女的表演也不止跳舞一項,其中還有舞劍、演唱、玩遊戲等等,交互性也越來越深,不時還要邀請蕭硯三人下場配合云云。
真是一個女兒國,男人的聖地。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到現在,蚩夢已經打著呵欠坐在了千烏那張木椅上,撐著臉頰昏昏欲睡。
姬如雪也有些發困,尋千烏要了一張椅子,坐在那裡神遊。
而千烏則是站在石板開口處,雙眸瞪大,死死盯著洞府內的場景,雙拳攥緊,似乎半點風吹草動都不想放過。
洞府內。
蕭硯拉著幾個落花洞女圍在案前,以酒作墨,用手指在桌子上寫了好些詩詞,給她們講解其中意蘊,說著詩詞之豪邁,談著天下之大、江湖之闊,美景有多適合下酒。
講盤古開天、后羿射日、精衛填海、嫦娥奔月,說西施媚夫差、貂蟬戲董卓、武曌稱帝、楊太真與唐玄宗共譜《霓裳羽衣曲》。
九個舞女,被他吸引去了九個,三個斟酒的落花洞女,被他引去了三個,一個個都聽的入迷,不時還小聲發問,蕭硯都一一耐心解答,臉上有淡笑,仿若好友。
……
侯卿掏出骨笛,用刻刀微修了許久,然後無所事事,又不眼饞酒食,便無視旁人,自顧自的吹奏了一曲,最後惹得藏在暗處的幾個女樂師忍無可忍,跑出來糾正他的問題。
侯卿自動無視,急得幾個女樂師氣匆匆的奔出洞府,尋了幾支笛子來各自吹奏了一曲。
屍祖這才恍然大悟,認真請教了幾女,稍稍改進了一二,曲聲果然有了一絲長進,雖然還是慘不忍睹。
……
尤川喝的酩酊大醉,早就已經在桌子下面睡著了。
……
怎麼可能是這樣?
怎麼能是這樣!?
千烏百思不得其解,蹙著眉思索了許久,尤其是看見落花洞女和蕭硯三人其樂融融的這一景象,蹙眉更甚,喚來一個落花洞女,連著確認了幾次,那銀耳湯蕭硯幾人確確實實喝下了後,才終於得出了一個事實。
這三人,不算男人。
「千烏洞主此言,思之豈不可笑?」
姬如雪環胸冷笑:「若按千烏洞主的思路,世間男人都是本性為惡,除此之外,便再無一個好男人,甚至不是男人。那麼我想問問千烏洞主,當年生你養你的父親,難道也該死?難道也是惡人?」
「就是就是!」蚩夢哼了一聲,道:「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你說的那麼可惡好不好,你不能因為某一個人,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這是……」
她想了想,有些想不到形容這個意思的詞。
姬如雪補充道:「一葉障目。」
千烏面色冷冷,一言不發,折身便走。
這時候,姬如雪突然看著她的背影出聲。
「方才,千烏洞主問我們,為何會對那一位意中人生出喜歡。」
千烏頓住腳步。
姬如雪嘴角上揚,繼續道:「我想,千烏洞主已經親眼看到了原因。」
前者似乎是笑了一聲,又似乎沒笑,腳步仍然,走下了這架設在石壁上的高階。
「哇塞,小姐姐你說的太好了!」蚩夢捧著臉,情不自禁道:「把那個怪女人都說的無話可講了,哼哼,看她還說不說怪話!」
姬如雪笑了笑,但看著千烏離去的背影,卻有些疑惑。
在這個所謂洞主的身上,她總覺得可以挖掘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故事。
……
千烏的腳步聲響起,洞府中正咯咯的笑聲霎時一止,正圍在蕭硯周圍忍不住捂嘴發笑的眾女猛然一靜,在看見千烏的身影出現在洞口後,便齊齊從案前起身離開,有些尷尬的站在兩側。
蕭硯很敏銳的發現,落花洞內雖然不重尊卑,但千烏的威嚴很強,她的話在這裡與聖旨無異。
「千烏洞主來遲了。」
蕭硯想要斟酒,卻發現酒水在剛才已經不知不覺喝完了,要不就寫在了桌子上,一眾落花洞女顯然忘記了這一點,也沒人添酒,遂只好拿起侯卿桌上的酒倒上一杯,笑道:「好些熱鬧都講完了,卻忘了千烏洞主未至,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千烏走進去,沒有看同樣不注意她的侯卿,亦不顧不知為何一定要把自己灌醉的尤川,只是走到露台中央,盯著蕭硯。
兩側的落花洞女更加尷尬,面面相覷,有一個人壯著膽子想要出聲。
千烏抬了抬手,止住了那人想要出的話。
蕭硯坦然不懼,淡笑著與千烏對視,放下酒杯,道:「千烏洞主,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們說?」
千烏緩緩踱步,沉吟片刻,道:「阿郎方才在這洞中講的那些故事,所為何意?」
「故事就是故事,能有什麼意義。」蕭硯笑道:「正如千烏洞主這落花洞一樣,女子互助,並耕而食,難道就非要扯上一些其他的象徵意義不成?」
千烏回過頭,上下打量了下蕭硯,突然頷首點頭:「阿郎著實和其他男人不一樣。」
蕭硯笑了笑,而後又笑容收斂,道:「千烏洞主,就與我們直言了吧,這落花洞的洞神,到底是什麼?那讓你們排斥男子的困阻,又是什麼?」
千烏剛要張口,卻聞蕭硯又道:「我若猜的不錯,『千烏』這兩個字,不是洞主的名字,而是一個稱號吧?」
千烏雙眸一怔,而後虛掩,嘴角饒有興致的勾起,對著兩邊的落花洞女揮了揮手,在後者盡數退去後,拾來一張木椅,翹腿而坐。
「阿郎不妨把話講的明白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