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建築矗立於高地,處處委以重兵,守備森嚴。
身著黑衣包裹著頭臉的隱秘機動部隊混雜著穿著死霸裝的刑軍隊員一起,來回巡邏著這座院落。
這裡是尸魂界刑軍統領坐鎮辦公的要地,非刑軍內部成員不可入內,而此時在統領廣間附近的一間和室內,栗發碧眸的黑衣少年正盤膝坐在其中,他的面前擺著一部手機,手機的屏幕在虛空中放出大塊投影,裡面一個通身雪白的男子正在朝他抱怨。
「吶,秋水,我跟你說啊,我的本源分靈前幾天又把記憶共享給我了,主公她最近因為你的兄弟全部碎了悶悶不樂,怎麼都哄不好也是傷腦筋啊。……喂喂,你有在聽嗎?」
少年淡淡抬眸,半晌才道:「聽到了,你繼續說。」
「你這種反應讓我連說話的欲望都沒了,我們一直捂著良心替你瞞下來讓這件事事發,為此三日月都主動送上門挨打了,你這個當事刃反而這麼冷淡真的好嗎?」對方繼續抱怨,「主公當時真的是哭慘了,連我都覺得揪心。那種時候就好後悔為什麼當時用的是分靈,要是能親自去她身邊就好了,反正高天原這邊玩了快一百年都要膩了。」
「你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鶴丸國永。」秋水少年冷冷圈出重點,「當初主動提出賭約的是你們,後悔也無用。你們拿著遊戲的幌子去測試主人的真心,就別怪事發後主人對你們的防備和排斥,自己造的孽自己受著。」
「你這傢伙……!明明是你當初挖坑給我們跳……!」鶴丸隔著屏幕指他,一臉不服氣,「你在尸魂界跟那些貴族呆久了倒真的是越來越無恥了!」
秋水理也不理,尸魂界可沒有現世人類政界那套無恥,成立個時政機構在發現這其中有利可圖後,那些入主的世家在裡面爭權奪利的嘴臉才叫嘆為觀止,什麼叫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可比他跟在主人身後看美食圈子的利益之爭更精彩。
鶴丸見他不搭話也覺得沒意思,自覺地轉移話題:「朝次郎大人呢?每次我們聊天時他都會湊過來旁聽的,這個女兒控今天居然不在。」
「他想來也沒辦法,虛圈那邊最近鬧出了一些動靜,他這個刑軍統領不可能不去看。」
聽到秋水這麼說,鶴丸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唔……看來情勢不怎麼樂觀啊,不然這位老爹不會錯過這次通訊還要去忙正事。」
「是有些棘手。」秋水點點頭,「這次說不得我也得跟過去看看了。」
「哦豁!那不是挺好!」鶴丸笑了,「你可是繼承了主公的斬魄刀和她的手藝的男人,就算真遇上棘手的敵人,隨便放幾鍋黑暗料理也夠那些虛吃一壺了。我還記得你當初被朝次郎大人賜下姓氏時,四楓院家很多人還不服氣,你當時悶聲不吭,事後把那些反對的傢伙全都坑了一遍,他們現在看見你都繞著走,簡直壞透了!」
「就算是那招也不是萬能的。」秋水抬抬眼皮隨口道,「我畢竟不是主人,做出來的東西永遠都是單純的模仿她,不會有任何進步和創新,在尸魂界和虛圈這種純粹由高濃度靈子構成的世界,料理髮揮出來的誘惑力和威力會被無限加強放大,可以說除了不致死其餘都與猛毒無異,如果是她親自動手,效果會比我好上千百倍。而且,她要是知道我拿她苦練出來的刀功技巧用來殺人,肯定是不會高興的。」
少年說著,不自覺地伸出自己的手,明明仍是沒什麼表情的臉,偏偏整個人散發出落寞的氣息,連帶鶴丸都沉默了。
「啊,我剛剛好像聽到你也是才出任務回來不久吧?忽然覺得這個時候不是找你聊天的好時機,下次等朝次郎大人在場我們再聊吧,這次就先跟你報個信,我先掛斷了,你好好休息!」
沒了鶴丸的聲音,和室里再度陷入安靜,少年目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手機看了一會兒,隨後起身找了一處角落靠牆閉目養神起來。
有一點鶴丸說得對,他出完任務剛回來,確實是有些累了。
主人……
真好,很快又能再見到您了。
恍惚間,秋水聽到了一陣樂聲,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上個世紀甚至上上個世紀的古老歌謠,舒緩溫柔,是年邁的主人最喜歡聽的曲子。
「秋水……」
「秋水君……」
蒼老而慈愛的叫喚聲讓他抬起頭,睜開眼時,就看到一個白髮蒼蒼卻精神極好的老媼站在他面前,那是一個穿著得體又極有氣質的老婦人,明明整個人因為年邁而變得瘦小,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可是一雙眼睛依舊如上好的翡翠清亮溫潤。此時她正微微彎腰,笑著看他。
「你是來幫我整理信件的嗎?真是好孩子。」對方伸出手在他的發頂揉了揉,「但是你年紀還小,再在這種地方睡著感冒了可不好,下次不要這樣了。」
秋水茫然地眨眨眼睛,舉目看向四周,這是主人以前的大書房,除了安置一些必要的書籍和主人獲得的一些榮譽獎盃和證書以外,其餘的全都……
感覺到手上拿著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是一疊信件,上麵攤開的信紙上用稚嫩的筆畫寫著感謝的話語,還有一張笑容燦爛的照片和寫滿優秀的成績單。
受到捐助的孩子們親手做的賀卡,重新上學後的期末成績單,甚至還有參加比賽贏得的獎狀和獎盃,單親媽媽自己做的一些小飾品和親自從神社寺廟裡祈福得來的御守……
全部全部,都是這些東西,饒是受她捐助會寄來感謝信的被捐助者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這麼多年下來,也已經累積到了一個龐大的數量。
此時除了他手上的,靠在他右手邊還有半人高未拆封的信件,少年撇撇嘴放下手裡的東西,手撐在柔軟的地毯上站起來語氣平靜道:「我也不是特地過來幫忙的,只是順便。還說我會感冒,明明這幾天感冒咳嗽的人是你吧,人老了就服老,好好休息啊。」
「你這孩子……」老人聞言無奈笑了,「這樣的性子真不像我,明明我以為會是更加可愛乖巧的性格啊。」
「我就是你帶出來的!」秋水特別不服氣地反駁,「我才奇怪呢!明明你握著我的時候自信驕傲的像個女王一樣從來沒輸過,為什麼不做菜時就像換了個人啊!你明明都是廚神了,把所有人都通通踩在腳底下就好了啊……唔!」
說到最後時,他的後腦勺被人用力拍了一掌,揍他的人還慢條斯理地說著話:「這中二十足的口氣倒是挺像我年輕時候的。哎呀呀,養個孩子真不容易。臨老臨老,還得教娃做人的道理,可真是為難我這把老骨頭。咳咳咳……」
老嫗轉身,搖頭感嘆著走開,留下只有不過十二歲的少年姿態的廚刀付喪神,捂著被打痛的腦袋扁著嘴一臉不服氣地瞪著門外。
最終,他還是跺跺腳,追了出去:「喂!你有沒有好好吃藥啊!讓你年輕時候不好好愛護身體,現在身上一堆臭毛病!」
這就是他的主人啊,他們呆在一起已經將近百年,但他化形顯現陪伴在她身邊的日子只有五年而已。
這五年來,他跟隨在主人身側,看過她行走在外時被世人尊敬連當代首相都要低頭表示敬重的風光,也看過她回家後一個人守著大宅的孤單,每天在家最大的樂趣就是和他說話,拆孩子們寄來的信,或者給藏刀室的那些靈刀做保養。
最後看著她一天天衰弱,直到最後油盡燈枯。
在將要彌留的那幾天,她的身體迴光返照,難得的紅光滿面十分有精神,甚至拉著他一起一口氣給家裡的刀都做了保養。
……然後,倒下了。
「別哭了,總有這一天的。你也看見我連遺囑幾年前都立好了。」這個人反而很豁達地開解起他來,明明都虛弱得只能躺在床上了,「我啊,這輩子對彼世生物這些一直都挺討厭的,唯一感謝的就是那位夜斗神還有你了,那位神大人雖然不著調但確實幫助我重新走回了料理之道,還有你在我最後的幾年時光里出現讓我這個老婆子不再孤單。我呀,已經很滿足了。」
「滿足什麼呀,才不滿足啊!你不要死啊,主人!」他哭得涕淚直流,跪在她床邊大聲嚷嚷,「你不是說要教我做人的道理嘛,才五年你就丟下我了嗎,我不要啊!」
秋水覺得自己當時的樣子遜斃了,可他控制不了,無論再過多少年想起這個場面他的心都疼的厲害,想叫想吼想哭得厲害。
然後他就見到了哭得比還慘的朝次郎大人,那是真的哭嚎著出場的死神大人,撲到主人床邊就在高喊「女兒啊——」的蠢爸爸。
「是爸爸沒用,爸爸到現在都沒找到完美治好你的辦法。」他一把涕一把淚地嗚咽著說完了所有來龍去脈,驚呆的不只是秋水,連已經年過百歲的當事人都被這離奇事件驚得一愣一愣。
主人的爸爸是死神,所以他不是真的病死的,所以他從主人十四歲開始就一直丟下了她這麼多年。秋水聽完後是很生氣的,氣得甚至想打人,可是他的主人在接收完這件事後,除了開始的驚訝以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
「謝謝您能在我最後的時光來看我。」她是這麼說的,「我真是個幸福的人啊,活了這麼久到臨死時竟然還能看見爸爸,好高興。」
她是真的高興,活到百歲之後,要好的親人、朋友早就先她一步離世,就連教養的弟子有一些也比她先走了。如今能在臨死前看到幼年就失去的父親,她沒有怨也沒有恨,只餘下再見親人的喜悅。
「不要這麼說,爸爸才不讓你死!你可是死神的孩子,爸爸就算沒辦法讓你徹底變回死神,但也不會讓你來到彼世以後吃苦的!」
朝次郎大人對自己拯救女兒的計劃雖然不是十足把握,但也是很有信心的,只要再給他時間,一定有辦法讓女兒變成死神繼續存在!
但是聽完他的計劃後,對方拒絕了。
「既然我的靈力這麼高是因為有斬魄刀的關係,爸爸你能不能把它給秋水?只有一半的刀對我的用處不如放在他身上大,我正擔心自己走了以後這孩子該怎麼辦,現在可好了。」
好什麼啊!一點都不好!他拼命搖頭拒絕,他旁邊的死神也是一樣動作。
「爸爸,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是,我真的是很累了,對你那邊的世界沒有期待了。」躺在床上的人是這麼說的,「可以的話,我希望下次轉世能做個最平凡的普通人。普通的出生,普通的長大,然後結婚生子,最後兒孫環繞地老去。這是我最後的請求,答應我好嗎?」
死神答應了女兒的請求,為她實現了最後的願望,對方很高興,甚至反過頭來叮囑旁邊的少年。
「秋水,你是大哥,家裡的其他刀就靠你了,他們以後如果化形了你要幫襯著點,可別讓他們被欺負了。」
誰要管啊,那些刀關他什麼事,反正一個個都比他值錢多了,拿去全換成錢捐掉算了!
少年很想這麼大聲反駁,但想到主人對它們的喜愛和珍視,想起她為了收集這些刀費了多大心力,他只能哽咽著點頭應下了這份責任。
在交待完所有的後事,對方像是了結了所有心思一樣整個人更加放鬆了,甚至開心地說著最後的彌留之語。
「爸爸,媽媽離世的那天雖然你不在,但我還是要跟你說,她走的時候很安詳哦。你離開以後,雖然她吃了幾年苦,但是賀介叔叔真的是個好男人啊。新吾也是個好孩子,他的兒孫對我也很孝順呢。可惜他們都對料理不感興趣只喜歡電子產品,不然真想給藤原家也留一份菜譜而不是一筆錢了。」
「人這一輩子總有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現在回想起來,我是真的覺得很神奇,像我這樣的人也有實現自己價值的時候,比起一直呆在八原先我一步離世的夏目堂弟,我是要有多幸運啊。」
「或許以前我還覺得命運不公,抱怨不幸。但現在已經不會這麼想了,我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的事業,又通過它幫助了很多人,讓他們的人生不用像我走那麼多彎路,我已經很滿足了。」
老人絮絮叨叨著,她的唇角帶著笑,眼神卻是越來越渙散。
「爸爸,就算不當死神,我也沒浪費你給我的天賦,對吧?」
「……我這一生,不悔呢。」
那個人笑著說完最後一句,永遠閉上了眼睛。
她的軀殼已經老邁腐朽,靈魂深處卻繁花似錦,這世間她來過,痛過,也喜悅過,滿足過。最終,帶著笑容寧靜離去。
只餘下一個表情空茫的父親對著逐漸冰冷的身軀軟弱跪下,垂著頭啞聲痛哭。
「可是郁理,爸爸悔了……爸爸,後悔了啊……」
…………
「大人……」
「秋水大人……!」
「秋水大人您在嗎?」
和室外響起了恭敬的叫喚聲,十五六歲模樣的黑衣少年猛地睜眼:「說。」
聽到屋裡有動靜,傳令兵鬆了口氣:「秋水大人,根據隱秘機動部隊傳回來的,虛圈那邊在虛夜宮附近出現了大批瓦史托德,有相當一部分對死神抱有惡意,甚至有開戰意圖。朝次郎大人命我傳喚您立刻去他身邊,部隊已經在集結,很快就要前往虛圈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少年站起身,拿起擱在矮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他這一眯眼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被鶴丸的話勾起心思,竟然在夢裡回憶起了從前的事。
不過也快了。
將手機放進懷裡,他隨意抹了把臉,重新調整好表情,便直接邁步出了房間。
解決完這件事,他就要去見主人。
做人的道理也好,做刃的道理也好,再一直手把手的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