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自己死定了,這顆藥下了肚,腸穿肚爛算是輕的吧,說不定就跟那些玄狏一樣,連個屍體都沒有。記住本站域名甚至比那還可怕……
短短一瞬,他失去控制的大腦給自己幻想了無數種死法,但最終等來的……竟不是索命的藥,而是一條巨大的尾巴,覆滿赤藍兩色鱗片,劇烈的艷麗醒目得像在毒汁中泡過成百上千年,隨之飛起的,還有無數褐色的碎片,困住他的奇怪玩意兒不過被這條尾巴不痛不癢地掃過,便成了一堆廢物。
捲起的陰風腥咸不堪,徹底破壞了白雪晨曦的乾淨清新。
桃夭閃身避開,眼見著段青竹被那條尾巴整個捲起,往回一拋,準確地落到一塊巨大的脊背上——一隻身型巨大,全身覆甲,貌似麒麟卻生蛇尾的怪獸,圓睜著一雙小燈籠似的大眼,眸中紫光如焰,敵意深重地瞪著對它而言只是個小不點的桃夭。
面對這半路殺出的龐然大物,桃夭卻笑嘻嘻道:「嘖嘖,是令畺啊……你還真不浪費地方,有多大的餘地就給弄個多大的妖怪。生怕吃不下我嗎?」
柔柔細細的笑聲自園子一側的圍牆上傳來,桃夭扭頭看去,灰白的牆上不知幾時冒出個小腦袋,笑聲里,那嬌小的身影敏捷地越過圍牆,腳下稍一用力便騰空而起,利索地落在怪獸的大腦袋上,那怪獸此刻竟乖馴如貓狗,微低了頭,用最好的角度穩穩地托住來者——一身碎花小襖的糖兒,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桃夭:「您這樣的貴客,可不能輕慢。」
桃夭橫抱雙臂,笑道:「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一看我要殺你的人渠,便再也坐不住了吧。」
「之前我就在猜你會不會回來,依你的性子,應該不會走得如此乾脆。」此刻的糖兒,神情與她的年齡大大不符,老氣橫秋里還帶著幾分知己知彼的自信,「殺不殺段青竹不要緊,要緊的是得讓我聽到桃都鬼醫的金鈴響了,對吧?」
桃夭笑著點頭:「回來就是要見你嘛,我一瞧段青竹背上黑線將及頸,便知道你捨不得了。要是我早來幾年,你大不了舍了他另尋獵物,也不至於冒險出來與我硬戰一場了。」
「是啊,花了好幾年心血,眼見著就要成了,你卻非要來搗亂。」糖兒故作失望之態,又問,「不過我自認為一切都掩飾得很好,從前因後果到兇手老樊,都安排得那麼好,怎的還是被你看穿了?」
桃夭指著自己:「還記得咱們在大門口初見時,我做的第一個動作嗎?」 糖兒皺眉想了半天:「這還真不記得了。」
桃夭用力揉了揉鼻子:「一見面就聞到你身上回魂蘆的香氣。」
「香氣?」糖兒不解,「即便我身上有那藥草的味道,也很可能是從我『爺爺』那兒沾染到的呀,畢竟他可拿這藥草熬了好久的藥呢。」
「這就是真正的大夫跟你這種半桶水的區別了。」桃夭嘲諷道,「老樊身上可沒有那味道。回魂蘆雖不是多了不得的藥草,但畢竟也不是生在人界的東西,你只知其藥性卻不知其脾氣,這種異界藥草一旦被折斷,便會非常非常生氣,而它們生氣的方式,是在被折斷的瞬間往動手之人的身上吐口水,但凡沾上一丁點,那獨特的味道十年不散,跟你們熬製出來的藥湯本身的味道完全不同,是一種……仿佛烤肉的香氣!可偏偏採摘之人自己是不大能察覺的,唯有我這種成天在藥草堆里打滾的傢伙對這味道特別敏感。想來,這有脾氣的藥草就是用這種方式向他人控訴你就是取它們性命的元兇吧,哈哈。」
「原來如此。」糖兒恍然大悟,「難怪我採摘之時,那藥草的斷裂之處噴出了幾滴汁液,我隨便擦了擦手便沒再理會,想不到竟給自己留了麻煩。今天又漲了見識,以後一定努力不再犯同樣錯誤。不過呀,就憑藥草的香味就斷定老樊不是真正的幕後之人,桃夭始終還是桃夭啊,看起來只會吃吃吃,動嘴的時候腦子也沒停呢。」
「不止。」桃夭補充,「段青竹連血縛咒的名字都沒聽過,他的原話大約是『我倒不知那是什麼咒,只是看了一本將術法的殘書』,試問一個連血縛咒的名字都沒聽過的人,怎的偏就那麼巧看到如此對症的法子?怎的就跟老樊『無意』發現回魂蘆的經歷這般相似?」
糖兒輕輕打了打自己腦袋,神態調皮:「咳,怪我處理不當。當初只考慮到我若強行出手,備齊煉製人渠的條件,段青竹他們必生反抗之心,你也知道,若非順其自然的話,人渠可能會煉製失敗。能得失初心又背殺孽之人,還能得一塊風水寶地,我萬不能浪費這難得一見的好機會,所以我只能是糖兒,只能耐心些,用足夠多的時間去引導。」她遺憾地扳了扳手指,「六年多了啊,我甘願從一個襁褓小兒老老實實長到現在,還得陪那兩個人演好父慈子孝的日常,眼見著就要成事了,連那半道殺出的嬰源也影響不了大局,可你卻來了,啊呀,好氣!」她噘嘴跺腳,把個小姑娘的嗔態演得活靈活現。
「別這樣,我可沒糖來哄你。」桃夭沖她搖搖頭,「你說你拿個人渠來做什麼?那妖怪又丑又不能吃。」
「要你管!」糖兒回頭看看昏死過去的段青竹,嘀咕,「就差一點也不知影響不影響效用。」
桃夭朝她走過去,笑:「人渠可達不可達之地,召不可召之物,你想去哪兒,找什麼東西?」
怪獸警覺地盯著逼近的她,鼻孔里噴著又熱又腥的氣。
「秘密!」她揚起下巴,倔強得很。
「調皮!」桃夭的眼睛彎成兩隻月牙,抓著辮子的一隻手卻突然將綁在辮梢的紅色發繩抹了下來,手指稍一用力,那發繩便化了一道紅影,直衝糖兒面門而去。
糖兒只覺好笑,這就算是暗器了?
她眼疾手快,在發繩飛到面前時,揮蒼蠅似的直接一手拂開,那發繩便打著滾兒原路返回,又落到桃夭手裡。
「啊……」那頭的糖兒卻突然一聲驚叫,一縷淡淡的青煙從她拂開發繩的手掌上飄出來,她用力揉了揉手,青煙已失,手掌上除了些微的麻痛之外,並沒有傷口,所有裝扮出來的可愛表情都沒有了,她橫眉怒道,「你拿何物打我!」
桃夭一邊把發繩綁回去,一邊笑道:「放心,傷不到你。這發繩不小心掉進過桃都八冥洞中的一隻鐵盒裡,可能沾到了些許鐵粉,雖微不足道,但依然是曾在盒子裡住過的貴賓最討厭的東西呢。」她抬頭,一雙眼睛在亮起的天空下越發明亮無比:「我以為你逃出桃都無非就是為了吃喝玩樂,想不到也要干一番事業啊!」她頓了頓,「那麼,我是繼續叫你糖兒,還是叫你——百妖譜?」
何謂踏破鐵鞋無覓處……這就是了。
桃夭得不動聲色到極點,才能讓自己看起來別那麼興奮。
糖兒嘆了口氣,繼續揉著手掌:「在那裡頭躺了那麼多年,委實是厭惡了。其實你不拿這玩意兒試我,我也沒打算瞞你。能在偌大人界與舊相識狹路相逢,誰能有你我這般緣分,按說咱們應該找個好地方,坐下來喝酒吃飯敘敘舊才對呢,可你看現在這情景,不好辦吶。」
「回桃都才好敘舊吧。」桃夭笑,「你不打算瞞我,是吃定了我帶不走你?」
糖兒盤腿坐下來,雙手撐起小臉,同情道:「桃夭大人在藥理上天資過人,救妖妙手回春,殺妖毫不留情,可你打架太差啦。沒有那條大蛇在你身邊,你覺得你是能立刻拿藥丸毒死這隻令畺,還是毒死我呢……哦不,你還不能毒死我,你得將我妥妥噹噹帶回桃都,才能免你失職大罪。」她朝桃夭腰間的布囊里努努嘴,「我知道那裡頭裝的是你桃都鬼醫的本事,但咱們一樣,都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遇上,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即便有本事制出降伏我的藥,但也不是現在,你還需要時間。畢竟,我跟你所有的病人與犯人,都不一樣。而且……」她狡黠地笑:「你一定不敢聲張弄丟我的事吧。連求援都不敢,只靠自己單打獨鬥,未免天真了。」
桃夭沮喪地低下頭:「全中……那你說這可怎麼辦呢,好沒有面子啊……」
「就當沒見過我吧,唯一的好法子了。」糖兒聳聳肩。
「那不行,除非我死在這兒。」桃夭抬頭,眼神驟然一冷,突然一躍而起,踩著令畺的大腦袋落到它背上,一簇藥粉紛揚而下,盡數落進它的雙眼與口鼻,這怪獸一個噴嚏,竟「呼啦」一下縮得與一隻貓差不多大,背上的三人瞬間跌落下來,桃夭瞅准機會,一顆黑色藥丸閃飛而出,直奔段青竹而去。
糖兒見勢不妙,側身撲到段青竹身前,一腳挑開,改了方向的藥丸彈落在前方的竹叢之中,落地瞬間便見好好的竹子癱落下去,連帶著身下的一大塊泥地都化作了綠黑相間的渾水,冒著氣泡。
這邊的糖兒看著自己的右腳尖,不過是觸碰了一丁點,鞋尖竟都破了一個洞,差點就傷到腳趾,她擋在段青竹面前,怒道:「你竟想化了他!」
「這味藥吧,萬物通用,觸之成水。我沒別的本事,也就只能多制一些帶在身上備用。」說話間,她指間又夾住三顆藥,「你不跟我回去,我也氣得很,自然也不能讓他跟你回去,你再替他擋著,缺胳膊少腿兒可難說,我雖想你完好無缺,但我這性子吧,實在保不住周全的話,就算讓你少幾頁,也好過再讓你在外流離浪蕩。」
「你……」糖兒面色驟變,心知桃夭性情跳脫古怪,既說得出,那就不管做不做得到,都要做。
藥丸飛出之際,但見糖兒一合掌,做了個古怪的手勢,一群三足碧蟾竟自虛空而出,個個長大了嘴巴,硬生生將那要命的丸子整個吞入腹中,都來不及落地,便一個接一個化作一包綠汪汪的膿水,在半空中炸裂開來,散發出一陣難聞的焦臭之氣。
虧得桃夭避閃及時,不然這身衣裳只怕是要洗上三十遍了。
不等她轉身,她與糖兒指間端地又橫出六隻金腳大蜈蚣,每隻體長足有三米,頭生龍角,獨眼碧綠。桃夭自認得此物乃妖中毒物「殨龍」,莫說碰它一下,就是它朝你吐口氣,也能要你半條命,六個毒物眼見著便將桃夭圍在中間,而此刻,糖兒竟扯著段青竹,雙雙坐在一條通體黝黑的九眼怪魚身上,那怪魚似是聽了糖兒的指揮,飛快游到園中桂樹下,魚尾用力一擺,竟將桂樹連根掀起,樹倒之時,只聽得整個宅子都發出一陣古怪的開裂聲。
這頭,桃夭忙著與那六隻蜈蚣纏鬥,分身乏術,眼見著那怪魚毀樹之後便帶著糖兒與段青竹沉入地下,而入土位置居然連一點痕跡都不見。
「桃夭,你我本無大仇怨,你偏要與我為難。我殺你易如反掌,念在故人情分,今日留你性命,亦送你一份大禮,且看你如何消受,嘻嘻。」
糖兒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地面迴旋。
但他們跑了,殨龍還剩了四隻,撒手鐧就剩下一顆,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在它們的車輪式攻擊中騰躍閃避,同時得在最短時間裡想出個萬全之策,不然真是要陰溝裡翻船,這些毫無靈性的低等妖物雖說最容易對付,但數量一多加上天生蠻力,以及它們對桃都鬼醫這種名號根本沒有任何意識與畏懼,反而是容易盲拳打死老師傅,再糾纏下去,不被毒氣所傷,也會把自己憋死吧。可恨沒有多備一些致命的藥,帶那麼多治頭疼腦熱失眠多夢的藥真是有病吶!
正胡思亂想之際,一隻殨龍繞到她背後,瞅准一個破綻,弓身一縱,張開大嘴便要照桃夭的後脖子咬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怪風驟起,一道巨大的青影從天而降,幾個眼花繚亂的迴旋之中,咔咔聲不絕於耳,待到桃夭在怪風帶起的氣浪中穩住了身子,回頭一看,幾隻殨龍連個渣都沒剩下,眼前只有一個拼命擦嘴的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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