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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魏璽是和凌真一起吃了早飯才出門的。
凌真很乖地喝掉了玻璃杯里的熱牛奶,魏璽本來已經走到玄關,回頭時看她縮著肩膀捧杯子,一雙杏眼微圓,實在太乖。於是繫著領帶走過來,俯身親她的唇角,得到了一個帶著奶香的吻。
「晚上見。」男人開口。
凌真點頭:「好。」
魏璽下了樓,開上車離開。凌真從落地窗上看著,過了幾秒,忽然哧溜一下爬起來,換衣服梳頭穿鞋,然後扣上一個口罩,迅速下樓。
她有種感覺,魏璽要處理的絕不是工作上的事,她心裡有種莫名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飛快到了樓下,坐上提前約好的計程車,她指著已經開遠的那輛車,說:「師傅,麻煩離遠一點,跟著他。」
……
魏璽穿著一身深黑衣服,冷白的小臂搭在方向盤上,把車開向魏遠霖說的那個工廠。
那地方屬於城中村,位置有些不好找。魏遠霖回A市不到一個月,熟悉得倒是非常快。
把車開到附近,他熄了火,下車,從後備箱拿出準備好的手提箱。
十萬塊錢的現金紙幣,在手裡沉甸甸的。
耳麥里,市局大隊長的聲音傳來:「魏總,請務必聽從指揮,注意安全。」
這個據點裡的毒.品交易已經猖獗了有一段時間,但裡邊的人都非常狡猾,一逃跑就很難抓到。如果不是魏璽剛好提供了信息,得知今天那幫賭徒要聚眾開賭局,他們還真的沒有切入點。
不過,他們的確沒有想到,如今風頭正盛的魏總,竟然有一個那樣的生父……
警方的計劃是,讓魏璽以送錢的名義進去,探清楚方位和聚眾人數。然後等魏璽安全返回,警察直接包抄。這對魏璽來說無疑是一件風險很大的事,他們本來只是提議,本想到他卻輕描淡寫地同意了協助方案。
就像此刻,魏璽的聲音也依然很冷清:「嗯。」
警車在很遠的地方停下,執法人員從車上下來,無聲地順著外圍潛進。
魏璽提著手提箱,站在工廠外,接到了魏遠霖的電話。
因為連著耳麥,警方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電話一通,魏遠霖暴躁的聲音傳來:「來了沒有啊?!」
耳麥的頻道里鴉雀無聲。
魏璽冷淡開口:「嗯。」
「快點!」
要錢次數多了,魏遠霖已經完全把魏璽當成取之不盡的取款機。電話那邊的背景很嘈雜,魏遠霖的威脅卻很清晰:「錢多了開始心疼了?你要是不願意,我找你老婆要也行啊!」
魏璽聲音平直:「這就來。」
掛了電話,他點了點耳麥:「可以開始了嗎。」
隊長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異樣,然後果斷下令:「開始行動!」
另一邊,工廠後院的賭場裡,魏遠霖坐在最大的那張賭桌上,臉上皺紋叢生,側臉的刀疤看起來格外兇惡。最近這段時間裡,這個南方來的魏老哥因為出手大方,在這一片倍受人追捧。
據魏哥說,今天他兒子會給他送現金來,今天他要開幾局大的。
有人問:「你這兒子靠譜嗎?你就不怕他大義滅親舉報親爹?」
「他不敢,」魏遠霖叼著煙,咧嘴,露出黑黃的牙齒,「他只能聽老子的!」
魏璽現在有頭有臉,還有粉絲,除非他敢拋棄現有的一切弄死他,不然就要永遠聽自己的。
撂下電話十分鐘後,後院的門被人從外打開了。
賭場裡下意識一靜。
接著,從外邊走進來一個很高很白的年輕男人。
他身上的襯衣連袖口都一塵不染,寬肩窄腰,氣質冷淡高傲,一看就是個上流人。
而這裡,聚集著繁華城市最底層的害蟲。他們骯髒,貧窮,毒癮纏身。
這個男人在這裡格格不入。
與此同時,執法人員正在悄無聲息地包圍了工廠。隊長緊緊聽著耳麥里的聲音,在開門的聲音過後,剛才電話里的暴躁男聲再次出現。
「錢帶來了?拿過來,給老子點點。」
魏璽面無表情,提著箱子,不緊不慢地走向賭桌。
就在這時,角落裡不知道是誰「我操」了一句。
隊長頓時緊繃起來。
然後就聽那人連著「操」了兩聲,忽然喊道:「不對啊,我前兩天進局子好像看見這人了?!」
「他他媽是條子派來的?!」
隊長頓時心道不好,當機立斷,對著耳麥喊道:「堵住各個出口,包抄!」
賭場裡,魏遠霖猛地瞪向魏璽:「你找死——」
但就在這時,只聽「咔噠」兩聲,男人忽然打開了手提箱的鎖扣。
掀開,裡邊赫然是密密麻麻的鮮紅散鈔!
魏遠霖目露凶光:「給我!」
魏璽卻一扯嘴角,忽然揚手,把一箱子散鈔全部撒向空中——
在場全都是窮瘋了的惡徒和潦倒的癮君子,不管男人女人,頓時一個個雙目赤紅,早把剛才那句話拋到了腦後,開始一窩蜂地瘋搶鈔票。
一片混亂中,魏遠霖卻忽然從暴怒中清醒了一瞬,聽見了廠外逼近的腳步聲。他意識到不好,轉身就要跑。
而魏璽從始至終,只盯著他一個人。
他一動,魏璽就扔了手提箱,瞬間出現在他身後,單手拎著他的衣領往回一扯,然後一拳重重地揮在他的臉上——瞬間見血!
瘋搶鈔票的眾人這時才聽到外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攥著搶到的錢,大喊著「有條子」,四散逃跑。
隊長正在耳麥里大喊:「魏總,先找個地方躲起來,注意安全!!」
男人卻伸手撤掉了耳麥,眼底的暴虐終於顯露形跡。
魏遠霖摔到地上,吐著血抬起眼。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少年拿著刀,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然後——毫不猶豫地砍了下來。
而此時,魏璽的鞋底踩在他身上。
俯身,輕聲開口:「夠孝順嗎?我親自送你上路。」
……
凌真給計程車司機結了帳,正要下車的時候,司機好心提醒她:「姑娘,這裡邊亂的很,你不要亂走啊!」
凌真點點頭:「謝謝,我進去找人。」
魏璽的車就消失在這附近,凌真順著大路往裡走,沒走幾步,忽然看到了好多輛警車。
她心裡一驚,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走得更深了一些,她的眼睛睜大,看到了魏璽的車!
凌真心頭的不安更加濃烈了。
魏璽怎麼了?他來是做什麼,為什麼還有警察?這是書里的劇情嗎,為什麼她毫無印象?魏璽會不會有事?……
各種想法亂糟糟地堵在腦袋裡擠成一團,凌真越走越快。遠處似乎很嘈雜,她順著聲音走去,發現是一座廢棄的小工廠。
凌真捏緊拳頭,正要走進去,忽然有個人跌跌撞撞地出來,手裡攥著一沓鈔票,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她被嚇得貼緊牆根,好半天之後才鼓起勇氣走了大門,往聲音的源頭走過去。
到處都有人逃竄,咒罵和呵斥起此彼伏,凌真非常小心,最後走到了一個似乎是後院的地方。
門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探出一個頭。
門裡,是一副荒誕的場景。
破舊的院子裡,擺著掀翻的賭桌,地上散落著很多紅色的鈔票。
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正一腳踢在地上躺著的人身上,力道極重,瞬間把人踢得翻了出去——
凌真瞬間睜大了眼睛。
她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是那天那個撞了她的人!
他是誰??
但很快,凌真就無法思考這個問題了。因為她看見,魏璽的側臉毫無表情,下手卻重得可怕。那副神情凌真莫名眼熟,她想了兩秒,才意識到——
魏璽在剖魚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他對待一個活人,也像對待死物一樣。
男人彎下腰,拎著領子把人抬起,然後,一拳、兩拳、三拳……
那是凌真從沒見過的魏璽,真實的兇狠暴戾毫不掩飾,讓人連心尖都在戰慄。
不、不要再打了……
凌真渾身冰冷僵硬,下意識地邁出一步,想叫住魏璽。
這時終於,一個身穿警服的人沖了進來,一把拖住了魏璽,大喊:「可以了魏總,場面已經控制住了!」
然後幾個警察魚貫而入,把地上滿臉血的人抬了起來。
凌真猝不及防,忽然和那雙被血糊住的渾濁眼睛對上了。
那個老頭眨了一下眼,緊緊盯著她,然後猛地呸出一口血,瘋狂地笑了起來——
「兒媳婦?你好啊、咳咳咳!」
魏璽的身影僵住了。
他身上暴虐的氣息還未散淨。可方才那樣兇狠的男人,一瞬間竟然不敢回頭。
魏遠霖被打得幾乎半死,可這時卻像是得到了什麼大禮,笑得瘋狂:「怎麼樣,看你老公打他親爹,精不精彩?!」
凌真在一瞬間明白了一切。
那是魏璽的父親,那個給他帶來悲慘童年、虐待他們母子的人渣父親!
魏璽這些天都承受著什麼啊……
凌真聲音發顫,出聲:「魏、魏璽……」
聽到她聲音的瞬間,魏璽身上的氣息,連同臉上的血色一起,消退得乾乾淨淨。
他的側臉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
魏璽背對著凌真,緩緩閉了閉眼。
空氣正在急速從肺部抽離。
現場已經安全,到處都是警察,她不會有事。魏璽確定了這一點,抬腳,從側門走了出去。
凌真帶著哭腔喊他:「魏璽!」
可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真實的內里剖開在她眼前,他在小女孩面前,像瘋子一樣地毆打自己的生父。
魏璽生平第一次,產生了逃跑的念頭。
可魏遠霖咯血的狂笑依然清晰,即便走了出去,也依然能聽到。
「想知道你嫁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十年前他差點殺了他爸!咳咳、他是潛在的殺人犯哈哈哈哈——」
「看到我脖子上的疤了嗎?他弄的!當年老子再躲晚一點,頭就直接剁掉了!」
「咳咳咳……流著老子的血,骨子裡和老子是一樣的!看到了吧?哪有人會這樣打自己的親爹?!他就是個瘋子!」
凌真的眼睛一點點紅透了。
魏遠霖笑得狂妄:「小閨女,你要跟一個變態殺人魔在一起嗎!哈哈哈哈……」
眼前的女孩柔弱,漂亮,看起來不堪一擊。
女人就是這樣的蠢東西,只想要濃情蜜意,無法接受男人天生的獸.欲。
他不信這樣的漂亮女人在目睹了魏璽的行為之後,還敢和他在一起!
但凌真紅著眼眶,狠狠地盯著他半晌,忽然反問:「變態?」
魏遠霖笑:「不是嗎?」
凌真冰冷地看著他:「有你變態嗎?」
魏遠霖忽然一愣。
凌真簡直氣死了。
她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不會說髒話。
「你別再放屁了,魏璽和你才不一樣。」
「你這種虐待妻兒、危害社會的垃圾才不配被人愛!」
凌真轉身,朝魏璽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但魏璽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