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
親朋滿座, 夏熾回房換下婚紗,穿上簡約的紅色小禮服, 襯得膚色如凝脂似雪。
時遇人緣廣泛, 在醫院工作結識的朋友都能湊上幾席,最藏不住話的岑豈醫生開始誇張的描述,「我們時醫生對夏女神, 那是好的沒話說!」
「我第一次見到夏女神本人那可真是……」
等時遇跟夏熾敬酒走到他們這邊, 岑豈已經滔滔不絕把兩人的事吹了個遍,惹得旁聽著一陣羨慕。
這桌客人年齡差距不大, 相處起來沒有代溝, 甚至他們也曾見過夏熾住院時, 時遇對她的特別照顧。
醫院的人都知道, 時醫生非常寵愛自己的妻子, 後來夏熾在世界級舞蹈大賽上拿獎, 清楚兩人夫妻關係的,都贊他們是天作之合。
這對夫妻甜蜜狀態羨煞旁人,有人提出疑問, 「時醫生跟嫂子當初怎麼在一起的?」
論當初, 暗裡主動地是時遇, 明里主動地是夏熾。
周圍目光匯聚, 夏熾維持著優雅狀, 一聲輕咳清嗓,「咳!」
站在身旁的男人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 手掌悄悄攬在她的腰間。
餘光一掃, 曾經霸道耍橫把人追到手的夏熾面不改色撒了謊, 「當年時醫生被我的美貌傾倒,追了整整一年, 我才答應!」
「哇!」
聽到往事「真相」的群眾們樂了。
岑豈還非要向時遇求證,「時醫生這麼主動又有毅力,真追了夏女神一年?」
「是。」
時遇笑著點頭,配合夏熾所有行為動作,「她很優秀,也很值得。」
「咦~」餘下一堆打趣的話。
夏熾忍不住翹了翹嘴角,故意問道:「時醫生不怕有損形象嗎?」
在別人眼中,他可一直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嶺之花。
「追求到知知,難道不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情嗎?」
時遇捏了捏她的手指。
斂去心頭那點苦澀,夏熾笑彎眉眼。
或許在現在的人眼中,夏熾是那個耀眼的舞蹈家,可在過去,恐怕沒幾個人會真心喜歡那個糟糕的女孩。
很快,輪到白菲跟杜南洲所在的酒席。
剛挽著時遇的手走過去,就聽見舊友拆台,「當初夏姐是我們學校扛把子,脾氣又燥又傲,開學第一天就把遇哥堵在牆角……」
夏熾:「……」
就不能讓我多開心幾分鐘?
待夏熾走近,杜南洲還在大肆宣傳曾經,其他聽眾十分捧場。
被揭老底兒的夏熾羞憤的握起拳頭,差點就忍不住要朝人砸下去,幸得時遇在旁邊。
杜南洲終於發現話題中討論的主角站在身後,觸及夏熾「微笑」的眼神,要不是坐在椅子上,怕是會被嚇得腿軟。
就這事兒,夏熾一直惦記到晚上。
—
忙碌一天,夏熾累得全身發軟。
今天隨在「敬酒」,時遇卻沒讓她碰酒,一個人承擔不少份量。
為此她跟時遇爭論過,「我會喝酒呀,還是有那麼點酒量的!」
「喝酒不好,這樣一來,大家都會記住你不能飲酒,一勞永逸。」
他這是從源頭上斷絕事件的發生。
夏熾靠近他身邊,敏銳的聞到酒氣,不禁蹙起眉頭。
她近日對氣味有些敏感,聞到就不舒服,可並非嫌惡。
「阿遇,你身上有酒味。」
「嗯?
我先去浴室。」
時遇是透散了酒氣才出來,還未擦乾的短髮稍顯凌亂。
「我來幫你吹頭髮!」
夏熾自告奮勇,把時遇按在椅子上坐著,拿起吹風機開始控溫。
暖風拂過頸窩,浸濕粘粘的短髮被吹散開,夏熾舉著吹風機,手指穿梭在發間,刻意放輕的動作撓得人心頭痒痒。
手腕忽然被捉住,時遇轉身取走吹風機,「好了,我來吧。」
「我吹得不好嗎?」
夏熾撅起唇,小表情豐富,很不樂意自己的『工作』被搶走。
「怎麼會。」
只是觸碰他的時候跟小貓撓似的,容易讓人失控,特別是一個喝過酒的男人。
「好吧。」
夏熾鬆開手,「那我也去洗漱了。」
時間已經不早,上床的時候,時遇注意到她發紅的腳。
「今天站累了?」
他有些心疼。
「嗯,結婚好麻煩。」
吐槽勞累也不忘及時補充一句:「不過我很開心!」
時遇驚喜策劃的婚禮,她肯定是歡喜的。
「也就一次,以後不會了。」
時遇握住她的腳踝,剛從浴室出來不久,熱氣逐漸散去,開始發涼。
她的體質就是這樣,時遇便直接捧著腳放在自己身邊,給她捂熱。
夏熾沒有感到不適,顯然已經習慣這些動作。
摸到旁邊的手機,點進朋友圈幾乎都是婚禮視頻圖片,白菲跟杜南洲估計是約定好了同時發送,正巧被夏熾刷到,「杜南洲那個傢伙,居然敢道出宣傳我的黑歷史,要不是小白在旁邊看著,我非揍他不可!」
「他以前,也沒少挨揍。」
高中那會兒,杜南洲也不愛學習,跟著夏熾那群人鬧過一陣……
「現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不是你追的我,他們都叫覺得是我強迫你的。」
小脾氣上來就開始鑽牛角尖,這朋友圈刷著刷著把自己給氣著了。
手機一關,扭頭對上時遇,兇巴巴的問道:「你說,是我強迫你的嗎?
明明就是你主動送上門的!」
時遇放開在懷裡亂動的腳,把姿勢順過來,眼眸含笑。
夏熾皺起小臉,「你笑什麼?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我當初把你堵在牆角又不是為了劫色!」
「那是因為什麼呢?」
「我……」還不是當初聽著年級第一覺得稀奇,又被那雙漂亮的手吸引。
嗯……說不準也是被那雙驚艷的桃花眼蠱惑。
「我當初作為我們三中學校老大,對吧,來了個知名度那麼高的新學生,我得摸清楚底細吧?」
「嗯,有道理。」
我聽你繼續編。
「要不然,你發個朋友圈澄清一下?」
夏熾靈機一動,親自把時遇的手機奉上。
那人挑眉,自然而然接過,還問:「發什麼呢?」
「發什麼還需要我說嗎?
你自己想!」
她得從氣勢上壓倒,讓人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好。」
時遇一口應下,沒有絲毫猶豫。
不知道時遇在朋友圈編輯出什麼內容,夏熾正準備拿自己手機查看,忽然被奪走,「我幫了知知這麼大的忙,可以收取報酬了對不對?」
手掌在她背後遊走,密密麻麻的觸感襲遍全身,夏熾被他親的臉頰滾燙,縮起脖子也躲不過。
無可控制的溢出嬌吟,夏熾躺在他懷中,伸手抵在他胸膛前繞了兩圈,「你到底,發了什麼呀?」
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伴隨傳入的嗓音如陳釀美酒,酣甜醉人,「當初是我,抵擋不了知知的誘人美色。」
大多時候,時遇都是溫柔的,今晚飲過酒,興趣更濃烈些。
結婚一年多,兩人在這方面已經產生默契,剛開始夏熾還能乖順配合,到後來就開始力不從心。
今晚是新婚夜,本就該親近甜蜜,身體微微不適,她便忍住。
時遇對她的習慣和動作算是了如指掌,哪怕氣息不對,都能敏感察覺。
「怎麼了?」
手指撫著夏熾的臉蛋,他強忍著停下動作。
不由自主的摸著隱隱發疼的腹部,夏熾聲音微顫,「肚子不舒服。」
「啪——」
時遇直接打開燈光,明亮的光線照著夏熾的小臉發白。
*
大半夜的,時遇直接抱著小妻子趕去醫院。
夜間人少,時遇熟知流程,醫生了解情況後,開了單子讓他們去門診抽血。
尖銳的針頭刺進皮膚,夏熾睜眼盯著,也不躲,只是緊緊咬住唇。
等待結果的時候就難受得趴在時遇懷中。
她就是感覺肚子不舒服,身體又沒出現什麼明顯特徵,只能等檢查結果出來再做定論。
「我今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夏熾懷疑是腸胃問題,吃壞肚子,可她既沒有吃辛辣也沒有喝酒,不知道哪裡出了錯。
話音剛落,她反射性的掙脫時遇的懷抱,躲在旁邊乾嘔。
時遇輕輕給她拍背順氣,眸色逐漸發沉,「知知,這個月例假還沒來是不是?」
因為夏熾身體原因,又長期服藥,經期紊亂,並沒有一個月的循環規律。
時遇記著她上次來例假的日子,現在不過是想確認一下。
夏熾點了點頭,腦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想不通事。
時遇抿唇,後又聯繫醫生增添新的檢查項目,查HCG。
不知不覺的,夏熾逐漸失去意識,等再次醒來,天光大亮。
入眼又是「熟悉」的病房,只想趕緊離開,「我……」
她一張口,就發覺喉嚨乾澀。
她側過頭,卻見時遇站在窗邊出神,竟連她醒來都沒發現。
夏熾想要起身,床邊發出聲響,引得時遇回頭,快步走到床邊,「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夏熾搖頭。
見她唇瓣乾燥,時遇懊惱自己的粗心,趕緊接了杯溫水端過來,「先喝點水。」
清水潤濕喉嚨,夏熾感覺舒坦許多,「我怎麼了?」
她想問,自己怎麼又住院了?
唇瓣嗡動,時遇卻沒能說出一個字,似乎很難開口。
從未見過時遇這麼糾結的表情,夏熾心裡一咯噔,下意識往壞的方面猜,「難道我生了很嚴重的病?」
「知知。」
時遇面色一僵,緩緩抬眸對上那道緊張地視線,十指漸漸握成拳,「你懷孕了。」
在道出真相的瞬間,氣氛變得格外沉重。
「懷孕?」
夏熾驚愕的張開嘴,低頭望著讀自己的肚子,覺得不可思議。
但很快,她就明白為什麼時遇會是這種表情。
時遇就在她身旁坐下,雙手緊緊相握,「對不起,知知。」
如果他再小心一點,或許不會發生這種事。
夏熾長期服藥,這才剛剛停下就查出懷有身孕,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個事情,應該屬於他們兩年之後的計劃。
夏熾的心情從驚訝變得沉甸甸,「阿遇,你,什麼……意思……」
被這麼一問,時遇渾身僵住,垂下的長睫微微顫動,卡在嗓子眼的話說不出口。
拿到檢查結果到現在,他整夜未曾合眼,滿腦子都是夏熾跟她肚子裡的孩子。
對於兩個相愛的人來說,孕育出的新生命本該是件只得高興和期待的事。
可現在,他們遇到了難題。
藥物會影響胎兒生長發育,可能導致畸形,這個未知的答案,他們敢賭嗎?
就算以他們的資本和能力能夠養育一個孩子,可他們能用孩子的健康去賭嗎?
時遇想起產科醫生的話,「根據孕婦的情況,她常年服用藥物,導致胎兒畸形機率較高,建議你們早做決定,拖延越久,對孕婦的身體傷害越大。」
這個意外的消息,讓兩人的生活布滿愁雲。
夏熾坐在病床上,呆坐了許久。
她不表態,時遇也一直在忍耐。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兩天,時遇終於還是親自跟她談,「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可是……他已經存在了……」夏熾明白他的話外音,唇角哆嗦到說不出完整的話。
手掌不由自主的貼近小腹,雖然她還感受不到,可孩子真的存在了。
時遇偏過頭,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有些話卻不得不說:「時間還短,現在做手術能夠減輕對你身體的傷害。」
現在胎兒和胎盤尚未成型,是做手術的最佳時間。
做手術……
夏熾一下就懂了,喉嚨哽咽到說不出話,眼淚啪嗒的掉下來。
喬斯醫生叮囑過,他們也很注意避孕措施,可那千分之一的機會還是被他們遇到了。
「知知,以後……」時遇將人攬入懷中,卻無法說出曾經那般妥帖的話安慰人心。
他說不出,以後我們還會再有孩子這種話。
以後擁有再多,也無法彌補失去的痛苦。
作為孩子的父親,要他做出那麼殘忍的決定,怎麼會不痛?
可,一條還未成型的小生命跟一輩子,孰輕孰重,心裡總有較量。
如果生下的孩子不健全,即便他們付出給予再多愛護,都無法給他常人一樣的生活。
夏熾緩緩抬頭,望見時遇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眼角的烏青顯示著他近兩日心裡遭受的折磨與身體疲倦。
她該哭該鬧的,可這一刻,卻無法指責時遇的決定。
她曾見過時遇跟一個特別頑皮的小孩相處,連父母都被孩子氣到發脾氣,時遇卻能不厭其煩的跟那小孩交流,不曾流露一絲不耐。
那時她就知道,時遇很善良,也很喜歡小孩。
而現在,竟要他親自做出決定,放棄自己的孩子……
「如果孩子出生,卻無法擁有一個健康完整的身體,那是一輩子的傷害,我能理解……」
我可以理解。
她在心裡一遍一遍的重複,試圖說服自己,眼淚早已經模糊視線,哭得雙眼發紅。
情緒湧上心頭,竟又暈厥過去。
主治醫生跟時遇也認識,給夏熾做完檢查,眉頭皺得更深,「孕婦忌情緒波動,再這樣下去,不用等手術,直接給哭沒了。」
「抱歉,我會好好照顧她。」
這聲歉意,是對著夏熾。
*
岑豈剛從食堂出來,意外發現熟悉的身影,猶豫片刻,快步跟上去。
時遇沒有走電梯,而是推門進了樓道。
聲控燈亮起,他卻靠在樓道拐彎出的角落,止步不前。
岑豈推開沉重的鐵門,環顧四周,很快發現時遇的存在。
「呀,真巧!」
他故作詫異。
聽到這道聲音,時遇不需抬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他沒應,保持靠牆的姿勢不變,仿佛這樣還能支撐著自己站在這裡。
時遇幾乎從不會故意無視別人打招呼,岑豈知道他心情不好。
甚至說,是極度糟糕。
「你的事兒,我聽說了。」
剛走近些,就有一股子菸草味鑽進鼻尖,岑豈有些詫異,「你抽菸了?」
認識時遇的都知道,他從不碰煙,看來這件事對時遇的影響不是一般的大。
「你在這兒,病房那邊?」
岑豈知道夏熾還在住院。
「我安排了人守著。」
他應該親自陪伴,可現在,他連看夏熾一眼都覺得心裡作痛。
這是岑豈第一次見到時遇這種深感無力的狀態。
他不知道,七年前,夏熾的病最嚴重的時,時遇已經經歷過一次。
那種痛苦,不比在他心上剜一刀輕鬆。
「雖然你的本事比我強,可若說在這醫院的閱歷,我還是比你高出幾年的。」
岑豈今日才生出比時遇大好幾歲的自覺。
「平時跟大家嘮嗑,其實我有個秘密誰也沒說,今天就告訴你一個人。」
時遇不吭聲,岑豈就自顧自的說起來,平淡的敘述出一段陳年往事,「我媽身體不好,懷上我的時候,醫生都診斷保不住,但她的身體又不適合做手術,我爸陷入兩難境地。」
「他們掙扎許久,還是決定把我留下,七個月的時候,我媽早產,差點一屍兩命。」
「可最後,我跟我媽都平安活下來了。」
岑豈抖了抖手臂,動作有些誇張,「你看我現在,四肢健全,身體倍棒!」
時遇垂下眼,似乎有所動容。
岑豈輕拍他的肩膀,發自內心的感嘆:「其實啊,生命是很奇妙的。」
既然割捨不下,何不給自己和孩子一個機會。
—
「叮——」
時遇收到消息,照顧夏熾的護士通知他,病人醒了。
幾乎沒有猶豫地,他就準備趕回去,經過岑豈身旁,留下真摯的一聲謝意,「謝謝。」
他快步走進電梯,達到住院部。
岑豈說的沒錯,事情還未發生,他更不想見夏熾痛苦。
病房內,護士已經幫夏熾搖起床面,她靠坐在枕頭邊。
聽到門口動靜才緩緩回頭,張開蒼白的唇瓣。
時遇握著她的手,「知知,如果你真的捨不得……」
話音未落,已經被夏熾沙啞的聲音打斷,「幫我安排手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