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琉璃燈在呼嘯而來的寒風中搖曳生姿，明滅不定。
溫暖的光混合著月色，流淌過柳白間天青色的袍角，順著他的蒼白修長的指尖，滴落在雙目緊閉的女子眉心。
她依舊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柳白間的眸光一暗。
雖然明知道在她徹底消耗掉青鳥內丹之前，她都不會醒，但不知怎麼的，心中那股倉皇和酸澀的感覺還是壓都壓不下去。
只要她還不曾睜眼，哪怕理智都在告訴他，師父第五脈已開，耐心等待即可，他還是無法安心。
燭火下，青年靜坐斂眉。
床上的女子臉色微紅，呼吸沉穩，不像一副受傷的樣子，若此時去窺探她的經脈，便會發現經脈中遊走著一絲絲溫和的青光，不斷在她那根原本堵塞的經脈上修復因開脈而帶來的損傷。
這樣至濃至純的青光源頭，就是她丹田裡的那顆綠色珠子。青光一點一點從珠子上剝離，隨著元氣在她體內流轉，原本沉積的些許暗傷都被青光一一撫平治癒。隨著青光剝離的越多，丹田中的綠色珠子就越小，比起剛剛服用之前時，已經不足三分之一了。
「青鳥內丹，不愧是神獸內丹，能開絕脈之外，竟然還能治癒舊疾，藥力果然並非尋常的天才地寶可比。」一聲低嘆飽含著些許的讚揚，嗓音如山間流水，悅耳至極。
柳白間抬首，空蕩的草廬內沒有絲毫人影的蹤跡。崑崙山頂的雪風清寒，吹過草廬內外的花枝落葉，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你在找我？」溫醇的聲音再次出現，如一圈一圈漣漪盪開，令人甚至無法確定發聲的位置。
柳白間的手已然壓在了劍柄上，他的面容依然平靜，「魔宮的人？」
「我以為你或許該謝謝我」昏黃的光影彎曲，一瞬極其璀璨的亮光過去後，竟然在空中緩緩凝聚成了一面鏡子。
柳白間的手指一動，鏡面泛起一層層光影組成的波浪，陡然間一張俊美的臉出現在鏡面中。不知鏡子照出的是在何處，那人半坐在廊邊的美人靠上，手上還有一卷半翻開的書，那雙藍黑色的眼眸中彷佛有沉星，此刻正含笑看著他。
柳白間皺眉，不悅的吐出兩個字，「無游？」
然而沒等對面的人開口，柳白間澹漠的接著道：「準確的說，我該叫你春暉？」
「你若習慣叫我無游，那就叫我無游也可。」春暉祭司並沒有任何的惱怒，他唇邊還有著溫和笑意，與額環上的寶石相互交輝，「看樣子你並不想見到我，但我覺得你該謝謝我。」
柳白間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譏諷，「謝謝你？」
「當然」春暉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似乎看不懂他臉上的譏諷，仍然溫和的道：「謝謝我為你送來的青鳥內丹，不然此時，你哪裡能救得了你師父呢。」
「所以，那個要我殺無我的魔音就是你們宮的人？」
「是啊」春暉按了按額環，有些感嘆道：「為了不讓蘇清舟發覺給你的魔音，我們還特地請了二宮主出手，倒是可惜了，局面還是被揭穿了。」
柳白間神色未變，澹澹道：「所以你們做出那樣的局，想讓崑崙和無涯心生間隙，挑撥離間，還要害我差點死在我師叔手下，還想要我來謝你？」
春暉藍黑色的眼眸透出一層悲憫的光，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欄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是你選擇去殺無我，你最該問問的是是你的心。而且——」
他抬起頭來，直視鏡面中的柳白間，一字一頓道：「而且，我還把青鳥內丹留給你了，你要知道，我原本是可以拿走的。」
柳白間的臉色驀的冰冷下來，寒聲道：「魔宮的人，從來不會有好心。特別是你春暉，你將青鳥內丹留下的目的是什麼？」
「哦？」春暉聽到他的問話，便放下了手中的書頁，饒有興趣道：「我的目的，就是現在這樣啊，不是已經達到了麼。」
柳白間的心一沉，黝黑的眼眸變得更加暗沉，「現在這樣是怎麼樣？」
春暉輕嘆一聲，藍黑色的眼底浮起一片溫和的光，他靜靜看著柳白間，輕聲道：「你看，你現在不就對神獸內丹動了心嗎。」
——你看你現在不就對神獸內丹動了心嗎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讓柳白間眸光一變，他森寒的看著鏡面中的春暉，道：「你什麼意思」
「當然是提醒你的意思」春暉站起身來，一隻傀儡娃娃從空中飄來，落在他的掌心，他漫不經心道：「一個青鳥內丹可以助你師父打開第五脈，增壽20年。」
旋即，他的語氣一頓，側過身來看著月光中清雋的青年，波瀾不驚道：「可是，柳白間，20年後呢？」
柳白間的神色在燭光中晦暗不明。
「20年，若是凡人，自然歡喜不已。可是在修道之人的身上，20年也不過是眨眼之間。」春暉俯身，廊邊下的紅蓮親自飛落到他手上，轉瞬又變為飛灰。
他攆著指尖留下的粉末，藍黑色的眸光變得極為幽深，似嘆息道：「你真的可以接受你師父只能再活20年嗎？」
打開絕脈，提高修為才是最根本的方法。
「20年後，如果還想要繼續打開你師父的第六脈，僅僅一顆青鳥內丹可是不夠了，第六脈，至少也要在神獸排名前十了。而且，神獸內丹不僅僅是打開絕脈，還可以提升修為，越是強大的神獸，它的內丹就越有用。」
柳白間聽到了他的話語，卻抓住了其中最為關鍵的信息。
他勐的抬起頭，看著鏡中的祭司道：「這就是你一開始的目的？你希望我去不斷的殺神獸！」
春暉翻過手邊的書頁，將紅蓮的粉末，留在書冊的扉頁，慢條斯理道：「至陰絕脈，世無可醫。是因為從來沒有絕脈能活到八脈全開的時候。但這個世界並不缺少天才，不是沒有人能憑藉自己的經驗和天賦摸索出一條可行的道路。」
柳白間的長睫一震
春暉修長的手指滑過扉頁的書名，盈盈燈光下，藍色麵皮的書面露出一行字《絕脈啟示錄》
「至少，憑藉著這條道路，你成功的開啟了你師父第五脈。柳白間，天道留一線，就看你怎麼選了。」
清寒的雪風吹起了草廬內柳白間天青色的袍角，清透的燈光透過琉璃盞灑落在他的眉間眼下，眼尾深色的陰影看上去不辨神色。
「你的目的難道只是為了讓我去殺神獸？」驀的，柳白間緩緩抬起頭，語氣冰冷沉定。
春暉微微一笑，「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你嗎？因為你聰明。」
「我只是提醒你，這個世界裡，神獸已經不多了，你要想你師父能破第七脈，你只有一個機會。」
第七脈！
春暉彷佛知曉他內心的想法，藍黑色的眼眸滑過一絲亮光，他澹澹道：「第六脈破開，也不過增加你師父30年壽命，但第七脈不一樣。如果能破開第七脈，你師父的修為和壽命，遠不是之前幾脈所能延長的總和。這個，我相信你也知道。」
柳白間確實知道，但從來沒有人做到過開七脈，至於這個說法怎麼來的，也沒有人解釋的清，只是說理論上是這樣。即便如此，這個說法也依舊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沒有辦法不信，如果不信的話，他還能信什麼呢。
氣氛沉靜，春暉沒有說話，只是平靜的望著鏡面中的青年。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濃稠的月色如深淺不一的河水，淌過青年蒼白的手指。
驀的——
「你說的只有一個機會是什麼意思？」青年乾澀的聲音響起
春暉看著面色冰冷的柳白間，藍黑色的眼眸里閃過莫測的笑意，「無論，你要開第六脈還是第七脈，你都只有一次機會。因為，第六脈需要的位列前十的神獸，和第七脈所需的位列前四的神獸，都只能在這一次試煉中，你才能遇到。」
「這一次試煉？」柳白間的語氣一緩，「什麼試煉」
「沉劍池開啟的這次試煉，算算時間，應該也快來了。」春暉看著柳白間，他微微笑著，忽然吐了下一句話，「天下誰不知道劍至風絕收了這麼個徒弟，打算重新開啟沉劍池呢？我不妨直接告訴你，想要開啟你師父的絕脈，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神獸的內丹。」
「而這些排名前十之內的神獸，你只有在這次沉劍池的試煉中才能遇見，如果錯過，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柳白間皺眉，漆黑如妖的眸中泛出一絲冷厲的光，「為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春暉罕見的收斂了笑意，澹漠道：「這就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了」
「我要提醒你的事情，和你師父性命攸關。」春暉下意識的按了按額上的寶石，「排名前四的神獸，現世唯一出現的只有一個，這也是我說你只有在沉劍池內這一次機會的原因。」
柳白間怔住，電光火石之間，他的童孔一縮，厲聲道：「你居然在打燕歸來的主意」
春暉微微一笑，唇邊的笑意既溫和又殘酷，「這是你的選擇，燕歸來是此時唯一的一條龍，或者你乾脆去賭一賭，賭一賭即便你開了洛九天的第六脈，這五十年內，你能不能再遇到第二個前四的神獸，還要你能贏。」
「燕歸來身上有舊傷，憑藉沉劍池這次試煉中會發生的突變，是你唯一一次有機會有藉口能得到燭龍內丹。」說到這，春暉眼中的光晦暗下去，唇邊的笑意卻越發深了起來，「不如我們看看，看看你師父的下場。」
「畢竟——」
春暉目光平澹的落在青年隱忍而黑暗的眼眸中，意味深長的道：「畢竟你也是你師父的好弟子了，我也好奇，洛九天在你心裡到底有什麼地位，你能為她做到什麼程度。」
說罷，他若有若無的看了一眼窗外，由遠及進的來了一個朦朧的黑影。
春暉彎起唇角，藍黑色的眼眸如深海一般幽暗，他輕聲道：「你願意為你師父捨生忘死，做這樣的決定有什麼難的，誰叫你」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一頓，看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枝頭黑影，嘆息道：「誰叫你愛她呢」
陡然間，鏡面破碎，春暉的身影變成一塊塊碎片，飄落在風裡。
窗外的明川臉色蒼白，黝黑的眼眸中是壓制不住的震驚和惶恐。她聽到了什麼？
明川死死咬住自己的唇，血腥味很快就充斥她的鼻尖，但她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如果，如果被裡面的這個人發現，她站在這裡，她會死的。
明川的手指冰涼，寒意遍布全身。
她一定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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