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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45 作者: 顧了之
  薛瓔雙眉緊蹙,一言不發,以眼色示意他繼續講。

  魏嘗收起平素嬉笑姿態,嚴肅道:「衛宋聯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本是必勝之仗,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因為衛國自始至終就不是宋國的友軍。早在戰前,衛厲王便與陳高祖達成交易,前者奉上一卷策論,助後者謀求天下,後者配合做戲,助前者金蟬脫殼。」

  薛瓔一直以來的困惑與猜測,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也因此,她有了聽他慢慢解釋的耐心,淡淡道:「可這場交易不公平。衛厲王意圖假死,辦法有很多,何必將江山拱手於人?」

  魏嘗注意到,她問這話時神情淡漠,理應並非真心疑惑。早在之前翻閱史籍時,她便該得了這一問的答案,眼下明知故問,純粹為聽他解釋罷了。

  他也便不拆穿,認真圓說:「並非拱手於人,而是,江山之主本該出於陳國。時人興許分不清形勢,但以後世眼光回頭再看,不難瞧出彼時六國之內,論國力、財力、軍力、人力,能夠一統亂世的,唯陳國而已。君臨天下者,若非陳高祖,也將是他的後人。衛厲王只是加快了這個結果,叫陳高祖早早如願罷了。」

  「誠然,衛厲王有頭腦,有才智,但僅憑一人,如何與天下大勢抗衡?他比別人清醒,及早預知衛國來日命運,所以試圖保護衛地子民。單為假死便奉上那篇策論,的確不值當。所以除此之外,他還要求陳高祖承諾,有生之年,絕不將戰火蔓延至衛地。」

  「你也看到了,衛國地處大陳北境,與境外匈奴人靠得極近,如此地界,莫說分封給異姓諸侯,便是王室子孫,也不可令當權者放心。那麼,你父親為何多年來始終不動衛人?一則是因當年承諾,二則,衛厲王使了個計,留了一半策論在手。」

  薛瓔迅速想通衛厲王的用心。好手段。

  魏嘗繼續道:「假死成功後,衛厲王『消失』得一乾二淨,臨走告訴陳高祖,只要他遵守承諾,在位期間不動衛人分毫,他便將在他崩後次年,把策論的另一半交給他的後人,以保大陳國祚綿延。當然,如何交,方式由他定。」

  薛瓔皺了皺眉。難怪她得了那樣一個遺命,叫她今年開年後去往衛國。只是阿爹不知衛厲王將以何種方式交出策論,所以唯有盲目叫她拋頭露面。

  她問:「那另一半策論呢?」

  「衛國之行中,你已經得到他了。」魏嘗篤定道。

  她聞言,似乎有點品過味來,盯著他說:「得到……他了?」

  「如果另一半策論當真是一捆簡牘,豈非極易落於人手?所以它,」他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在這裡。」

  薛瓔一怔。解釋到這裡,又回歸到了最初的問題。她再次說:「那你是什麼人?為何清楚這些?又何以繼承衛厲王的策論?」

  「衛厲王假死八年後得了一子。他是我的父親。」

  認己作父的魏嘗絲毫不露心虛之色,倒是薛瓔神色頻頻變幻:「你母親是?」

  魏嘗覺得自己沒有看錯。她問這話時,眼底流露出了些微希冀,似乎期待答案是薛嫚。就像深陷於悲劇的聽眾,盼著說書人在末尾來個轉折,告訴眾人,天人兩隔是假的,白頭偕老才是真的。

  不過薛瓔本不是在意這種事的人,眼下如此,興許還跟那點殘留在心底的感情有關。

  魏嘗也想扯個謊安慰她,但他不能。薛瓔為人嚴謹,只有假裡摻了大半真的謊話才能說服她,一旦其中假的成分多了,漏洞也就多了。所以他沒法給薛嫚編出個「其實根本沒死」的結局。

  他默了默,講了個模糊的答案:「我沒見過生母,父親也不曾向我提及她。」

  薛瓔低低應了一聲,又問:「魏遲呢,他又是誰?他說自己是你養子,大抵也是經你授意,那麼,難道他是你親生的?你已有……已有妻室了嗎?」

  「沒有!」魏嘗突然拔高了聲,倒將薛瓔嚇了一跳,「他生父生母與我並無瓜葛。父親五年前過世,臨終將策論和他一起託付於我,說是已故友人之子。你也看到了,他跟我長得沒一處像,怎可能是我所生?」

  薛瓔抬起眼皮,掃他一眼,「哦」了一聲。

  「既然你是代父履諾,當初為何不直接向我坦白?」

  「父親不確信大陳下一任當權者,針對衛國將施展何種政策,希望我先隱藏身份接近你,暫不將策論內容和盤托出。」

  倒是個老狐狸。

  薛瓔仍有疑慮:「可即便你毀諾,也無人追究於你,你為何非要摻和這些事?」


  「起先是因父命難違。策論出自我父親之手,其中方策,一方面利于振興大陳,另一方面也利於衛王室存續,交出它,對衛國一樣有益。不過後來,就是因為你了。」他頓了頓,「我不是喜歡上你了嗎?」

  薛瓔神情一滯。就在她以為,魏嘗所作所為與兒女私情無關,連所謂喜歡也是騙她的時候,他偏偏又適時作出了解釋。

  「我想過了,我隨父隱居山野,四海為家多年,既已改姓『魏』,那麼衛氏興衰與我何干?哪怕你將來要動衛國,我也絕不眨眼睛。我喜歡的人姓馮,我操心馮家就可以了。」

  這不忠不孝的話,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不臊,也不怕老祖宗們夜半來找。

  「既然如此,策論呢?為何至今仍不交出?」

  「策論在我腦袋裡,你有我還不夠嗎?如果直接給你,我就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要給你狠心踢開了。」

  她一噎之下反問:「我是這種人?」

  魏嘗輕咳一聲:「利益交換本就如此,不然難道你也對我動了情?」

  「我……」

  薛瓔面色轉冷,手一攤:「你馬上把策論寫下來給我。」

  「我不!」魏嘗朝後一躲,「瞞到今天才坦白,就是怕你逼我交出策論。我不交,除非你現在就嫁給我!」

  「……」

  到底是當真太擔心被她趕走,還是他根本拿不出策論,又在撒謊?

  薛瓔咬咬牙,轉而道:「倘使拿不出策論,你今日所言還是空口白話。想叫我徹底相信,得給別的證據。」

  「一個物證,三個人證。」魏嘗似乎早就準備好了,「物證你早就見過,就是那柄澄盧劍,父親假死時帶走了它,之後又將它轉手給了我。第一個人證,方才你也見了,我若非父親的親生子,怎可能與他像到令王錦錯認?第二個在傅府,傅老將軍當年於兵荒馬亂中,隔著兜鍪見過我父親,興許已不記得他的容貌,但卻一定還記得陳高祖的授意。——叫他擇取衛道追敵,而後假意被困,留下遺囑,令宋哀王輕敵深入,再替我父親製造假死之象。不過他可能得了陳高祖要求保密的交代,未必肯說實話。」

  對於當年的事,傅戈確實一直是含糊其辭的態度。這兩個證據,薛瓔已經信了個七七八八,問道:「第三個人證呢?」

  「是宗太醫。我初來乍到,怎可能收買你身邊下屬?他不是被收買,而是從頭至尾,本就是我父親心腹。當年父親假死後,他也隱姓埋名,由「鍾」改姓為「宗」。前幾年父親開始臥病,無法再關注大陳朝局,便派他潛入了皇宮。」

  薛瓔眯了眯眼,問:「他就是帶魏遲長大的那個鐘叔?」

  她脫口而出後又覺不對,宗耀入宮已有數年,年月似乎對不上,且按年紀看,那怎麼也不是「叔」了吧?

  魏嘗一愣。魏遲跟薛瓔提過「鍾叔」?

  他忙故作有理道:「那倒不是,不過都是鍾家人。鍾氏幾代皆為我祖母門下人,這個你可以去查證。」

  薛瓔點點頭,又問:「所以雪山初遇那日,你本就是沖我而來,並且在那之前,便已通過宗太醫得知我容貌?」

  魏嘗點點頭,說得跟真的似的:「去年陳高祖將攝政大權交給你後,他就給我看過你的畫像。」

  「那你出門為何帶著魏遲,為何穿得如此單薄,又為何身負重傷?」

  她太能抓疑點了。幸好魏嘗早有準備:「我沒打算直接交出策論,自然做好了長住長安的準備,所以才捎上他,不料半道碰見一行蒙面人,將我重傷後,把我二人擄了去。當時我遭人幽禁,出逃時情況危急,隨便翻了幾件衣裳換,哪還顧得上單不單薄。」

  「對方是誰,意欲何為,將你幽禁於何處?」

  「前兩問不清楚,我又不是神,哪裡知道自己招惹了哪路仙人。至於府邸位置,」魏嘗抓來一支筆,在木簡上塗塗畫畫幾下,「這裡。」

  他所畫便是當年「金屋藏子」的那所密宅。早在初來時,他就覺此地是個棘手的禍患,叫宗耀秘密安排了轉賣。如今那處應是一名富商金屋藏嬌的府邸,就算薛瓔去查,也查不到前任主人及內里究竟。

  而轉賣府邸,銷毀其中證據,又正好符合他故事裡那伙「神秘人」的行事作風。

  審訊一般問到這裡,薛瓔終於沉默下來,半晌說出了最後一個疑問:「可我與你父親並無關聯,為何對他與薛嫚的舊事頻頻……」


  她沒說下去,魏嘗卻也懂了,說:「你是研究我父親,研究得走火入魔了。我在醫書上見過這種臆想病,方才看你中邪似的,就猜到了。」

  薛瓔一噎。他自己有病,當別人也有病?但說起來,要不是有病,她腦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如同臆想一般的場景,又是從何而來?

  好像只能是這個解釋了。

  見她有點苦惱地摁起了太陽穴,魏嘗心裡默默說了一萬句對不起,隨即聽她疲倦道:「今天的事,我好好理一理,你回去吧。」

  他試探道:「你原諒我了,不追究我罪行,也不逼我寫策論,不趕我走了嗎?」

  薛瓔眉心蹙起,言簡意賅:「沒原諒,追究,逼,趕。」

  「……」

  魏嘗正要據理力爭一下,忽見外頭林有刀匆匆入里,急稟道:「長公主,平陽有異動。」

  倆人齊齊偏頭,異口同聲:「謝祁逃了?」

  林有刀驚嘆了下他二位的料事如神,說道:「是的,侯世子被連夜護送出了平陽。」

  平陽侯將嫡長子連夜送出侯國,說明什麼?說明他心虛了。

  之前朝廷抓到的幾個軍中奸細,曾於獄中指認平陽侯,聲稱自己是受了他指使。但薛瓔知道他絕非主謀,不過一個擋箭牌而已,所以這麼多日來,哪怕朝中有心人幾次催問案情進展,她也一直命廷尉府秘而不宣。

  但如今很顯然,主謀為叫平陽侯這個替罪羊坐實罪名,將奸細指認的消息偷摸告訴了他,意圖引起他的主動反抗。

  而這恰恰是個圈套。

  他送離嫡長子的行為,證明他確實參與了冀州動亂,且很可能接下來,他還將有下一步諸如魚死網破的動作。

  一旦這樣,薛瓔就無法打擊真正的主謀了。

  魏嘗當機立斷:「我去追回謝祁。」

  薛瓔知道這是個辦法,只要謝祁回來,平陽侯必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是……

  「他昨夜便已離開平陽,你怎麼追?」

  「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不能出去辦差。」魏嘗輕鬆道,「放心,只要你願意把這事交給我,我一定給你追回來。」

  薛瓔也恨自己第一反應竟是他怎麼追,而不是他憑什麼追,但到底還是顧全大局,說:「交給你可以,但謝祁必然以為你是朝廷追兵,拼死不願配合。平陽侯手底下能者不少,如今都護持在這個嫡子身邊,就算你追上他,還得跟他們來場硬仗,你一個人應付得來?」

  「追人就是求快,捎上一隊侍衛反倒束手束腳,半道還得等人,我單槍匹馬慣了,沒什麼不行的。真要多個接應的,不如你把林有刀借我。」

  薛瓔一向果決,到了這時卻有點猶豫,還是魏嘗又催促了一次:「你多想一刻,我就難辦一分。」

  得,倒還成她的不是了。

  她點點頭,說:「你和林有刀一起去馬棚挑馬。」

  魏嘗扭頭就走,又被她叫住,見她遞來一支袖箭,嘴上卻什麼都沒講。

  他接過來,想了想說:「如果我把這事辦成了,你能原諒我嗎?」

  薛瓔微微一滯。其實理智點想,她應該可以原諒他。

  首先,某種意義上說,不論衛厲王還是魏嘗,都對大陳及她有恩。即便是出於交易,出於各取所需,前者一樣是大陳建朝的功臣,後者也確實救過她性命。

  其次,換位思考一下,她認為魏嘗的隱瞞無可厚非,換成她,也會作出同樣選擇。

  再者,身為上位者,哪怕看在策論的份上,也該寬容大度,不計前嫌,禮賢下士。

  但薛瓔還是不想輕易原諒魏嘗。而且她仔細考慮了下,倘使換了別人,比如林有刀戲耍她,自己可能不會這樣。

  薛瓔看他一眼,說:「考慮一下。」

  魏嘗卻似乎覺得考慮就等於答應了,扭過頭,神采飛揚,大步流星地走了。

  *

  自他離開公主府的一刻起,薛瓔便進入了戒備狀態,接連幾天,一面緊盯朝堂動向,一面謹防平陽侯可能的動作,也沒騰出閒來顧及什麼衛一王,衛二王。直到第七日夜裡,得到平陽傳來的消息,說謝祁被人裝在麻袋裡捆回了城,方才鬆了一口氣。

  她聽聞這消息,唇角浮起笑意來,說:「倒算他能耐。」

  前來報信的傅羽自然知道她在說誰,卻突然垂了眼道:「殿下,還有個壞消息。」

  她笑意一滯:「什麼?」

  「將謝祁捆回平陽的是有刀。魏左監為給他斷後,已失去蹤跡一日一夜了……」

  薛瓔驀地從榻上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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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嘗:那個,大家別緊張,因為其實我還是有點腹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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