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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04:37:51 作者: 顧了之
  城牆下,遠處的場面觸目驚心。魏嘗被數十柄利刃圍困當中,每一次穿刺都貼他皮肉而過,生死只在毫釐之間。

  沉重的城門緩緩向兩邊移開。薛瓔從未覺得這扇門開得如此慢,叫她急得渾身血液幾乎都奔湧上頭。

  可下一瞬,這股熱潮又迅速退卻。

  城牆高至四丈,她人明明在上頭,卻眩暈得像已直直墜落,因每一瞬都覺下一瞬他將要被刺穿,所以整顆心失重般一寸寸下沉,直至墮入冰窖。

  就這樣忽熱忽冷,溢了一身的汗。

  於情之一字,魏嘗向來明快而熾烈,如同他此刻的動作一樣,俯衝,劈砍,突圍,獵獵有聲。

  薛瓔則一直相反。

  就像現在,她扶在城垛的手指一點點蜷起,指甲尖揪在堅石上,用力得幾乎要嵌入石縫裡,磨得指尖通紅滲血也毫不發聲。——她好像永遠是靜的。

  但只是好像而已。

  在此之前,她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能變成像魏嘗那樣的瘋子,甚至就在幾個數前,她還覺得不可思議,想他怎麼就沒瞧出她詐降的詭計。然而下一瞬,在第七次看到一柄長刀貼他胸腹而過時,她忽然扭頭沖了下去。

  忽然也變成了瘋子。

  一支守軍剛從城門內湧出,企圖衝散敵軍軍陣,助魏嘗脫困,薛瓔揪住最末尾一名士兵,低喝一聲「下去」,而後奪了他的馬策出城門,將傅羽與一干護衛的急喊拋在腦後。

  她身上未裹甲冑,這樣沖入刀眼裡,根本就是尋死。

  一旁一名將士見了,卸下護甲扔給她:「殿下!」

  她飛快套上護甲,額前碎發被捋亂也來不及管。士兵們在她兩側自發形成護翼,一路助她前沖。

  薛瓔身先士卒,四面殺喊聲霎時震天鼎沸,敵軍一下被衝散,大部隊無暇顧及魏嘗,他的周身只剩少數一批威脅,終得一口喘息。

  魏嘗與薛瓔隔得太遠,中間一片攢動的人頭,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只是眼見戰局有變,隱隱生出猜測來。

  他突圍的速度因此變得更快,將一旁試圖阻擋他的人一勒勒在腋下,一把擰斷了他的脖子,而後抬眼看了看遠處的薛瓔。

  薛瓔繼續前沖,大抵能看得見他了,眼瞧他周身漸漸開闊起來,喉嚨底冒的干火終於消退一些,卻不意鬆懈一瞬,見他身後不遠處殺上來幾道黑影。

  他是逆著敵軍來的。他的身後不是堅石的堡壘,而也是敵軍。

  薛瓔一把奪過身邊一名士兵手中弓箭,朝魏嘗揚聲喊:「趴下!」

  魏嘗雙腿夾緊馬腹,腰力一提後仰壓平身板。與此同時,她猛力張弓,數箭齊發,絕了那幾人性命。

  魏嘗打挺躍起,手中長-槍盪過一周,掃滅周身最後幾個敵人,而後策馬俯衝向她。接應上他的朝廷軍迅速替他斷後。

  片刻後,倆人終於穿過茫茫人海,得以觸及彼此。

  魏嘗來到薛瓔跟前,第一句就低叱:「你來做什麼!」完了不等她答,就將她一把從馬上拎起,擱到自己身前,又抬手摘了頭上的兜鍪給她戴上,接著馳馬往城門方向去。

  薛瓔被這沉得發慌的兜鍪壓得喘不過去,想抬手摘了,又被他牢牢摁住:「戴好了!你要不要命了!」

  她耳邊風聲呼嘯,嘴一張就吃風,半個字也吐不出,直到身下馬馳入城門,身後魏嘗勒了韁繩,才得以扔掉兜鍪,回頭怒視他:「你不也不要了?」

  聲調難得揚高,但話音落下,她就熱淚盈眶。

  魏嘗無言以對,恨恨扔掉長-槍,而後再次揚鞭。

  薛瓔不關心他要帶她去哪,目光落在他緊繃的下頜,抬手一抹眼淚,說:「你腦子裡糊了馬草嗎?這一戰我們部署了多久,你走時長安局勢又是如何,哪可能說失守就失守?送到鄭人手裡的軍報,你也聽風就是雨?」

  魏嘗自然是在臨近皇城時便看出了究竟,只是後來沒了退路,不得不繼續向前而已,聽她這麼罵他,心裡也來了氣,一邊狠狠揚鞭一邊說:「對,我就是滿腦子馬草!一碰上你,我就蠢成林有刀!」

  薛瓔噎住。

  林有刀又做錯了什麼?

  她仰頭忍淚,不說話了。魏嘗低頭看她這模樣,心裡又給擊得咣當咣當響,猛一把勒停馬,翻身而下,再把她也拽下來,拖進一旁一道深巷。

  薛瓔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入了巷弄,還沒站穩就被死死抵在了磚牆上。

  魏嘗又凶又急地吻了下來。

  鋪天蓋地的男性氣息,夾雜著沙塵、草泥、鮮血的腥味,一下沖入她口鼻,叫她險些嗆噎。

  但她僅僅克制著皺了皺眉而已。

  這些味道都是他的。好聞的,不好聞的,都是鮮活的。

  他活著。還好他活著。

  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甚至比他更凶更急。他被迫退出,換她侵入了他的天地。

  魏嘗一下懵了,壓制她的手微微鬆開,轉而變得被動又狼狽,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疲累,給她吻得朝後踉蹌一步,差點倒了,摟住她腰才險險站穩。

  倆人糾纏得天昏地暗。

  一里之外箭雨紛飛,烽火連綿,這一道幽深窄巷卻似遺世獨立,艷色迤邐。

  最後倆人鬆開,都不得不倚靠著磚牆拼命喘息,喘了一陣相視一眼,薛瓔說:「我腦子裡也有馬草。」

  要不也不會那樣衝下城牆去。

  魏嘗說「你知道就好」,偏頭看她一眼,發現她鼻尖一點灰泥,伸手想替她抹,抹了一把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更髒,直接把她抹花了。

  薛瓔沒照見銅鏡也能夠想像被抹成了什麼樣,但這節骨眼也不計較這些了,畢竟她現在渾身都是髒的,頭髮也凌亂不堪,整個就是一瘋婆娘。

  倒是難為魏嘗看她的眼色還柔情蜜意的。

  她從牆上直起腰背,說:「走了。」

  「去哪?」魏嘗跟在身後問。

  「回去洗洗。」

  倆人從深巷走出,恰好碰上一隊羽林衛從不遠處追來,大約是怕他們受了傷,或者有何吩咐需要。

  打頭的是傅羽和林有刀,見了倆人就翻身下馬上前。

  薛瓔說她「沒事」,先回公主府去。

  傅羽「哦」了聲,說「那就好」,又問:「那前頭戰況,您不盯了嗎?」

  她還記得薛瓔說,能夠運籌帷幄的是萬里挑一的天生將才,她不是,所以不可掉以輕心,免得把瓮中捉鱉變成了引狼入室。

  這番大道理言猶在耳,但她現在卻說:「不盯了,算來沒什麼問題。」說罷轉身就走,見魏嘗還遲疑,又回頭說,「走不走你?」

  他忙說「走」,回頭吩咐林有刀:「鄭人援兵到了,兩面夾擊,閉著眼睛也能殺他個全軍覆沒,不過你還是瞧著點,萬一有情況隨時回報。」完了迅速跟上薛瓔。

  林有刀連個「哦」都來不及應,就見倆人重新上了馬,絕塵而去。

  他摸摸鼻子,跟一旁傅羽說:「殿下方才親上牆頭,眼見著還對將士們很走心呢。」言下之意,怎麼魏中郎將一回來,竟然撒手不管他們了。

  傅羽感嘆一聲,說:「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瘋急……」

  *

  薛瓔回到公主府就叫人備水沐浴,也給魏嘗做了安排。

  她畢竟只是短暫上了趟戰場,稍許清洗便乾淨了,但魏嘗整個人就是從泥地里挖出來的,身上還有大小傷口,要徹頭徹尾打理乾淨需要時辰。

  所以她拾掇完自己以後,就在他那間淨房等他了,料想他身上一定有傷,又叫人提來藥箱子。

  魏嘗出來的時候,簡單套了身中衣,底下是松松垮垮的褻褲。

  薛瓔正坐在榻沿翻藥箱,拿著一瓶藥膏往鼻端嗅,看見他這打扮,倒也沒忸怩,淡淡道:「都傷哪了?過來上藥。」

  她已經恢復了以往的沉穩冷靜,但關切卻沒一棍子打回原樣。因為魏嘗發現屋子裡沒有別人,她好像打算替他上藥。

  替他上藥?

  他眼底金光一閃,說:「好多,渾身上下到處都有。」

  薛瓔當然聽出了他話里的旖旎味道,卻沒掉頭走人,說:「那就一處處來,先把上衣脫了。」

  魏嘗走到榻沿坐下,褪下上衣。

  密密麻麻的血痕觸目驚心,還好都是淺淺的皮外傷。

  薛瓔明明不意外,心底卻還是不由震顫,像是自己身上也疼起來,默了默,拿食指蘸了藥膏,往他胸膛上的傷處一點點塗抹。

  肌膚相貼,她的手指和藥膏都是涼絲絲的,熨帖宜人。


  魏嘗覺得太享受了,喉結一滾一滾,渾身都燥熱起來,舒服地「嗯——」出一聲。

  薛瓔低著頭很認真,也沒注意他此刻貪婪神情,叮囑道:「等會兒別急著穿衣裳,晾一晾才好起效。」

  「你可以……可以吹吹,這樣藥入得快。」

  她今日似乎有求必應,明知他的心機卻也容忍,往上過藥的血痕處輕輕吹氣。

  魏嘗打著顫「哎喲」了一聲。

  她停下動作,道:「疼?」

  不是被狼咬也不吭一聲的人嗎?吹口氣把他吹倒了?

  魏嘗搖搖頭,毫不掩飾,說:「你弄得我好酥好癢。」

  薛瓔飛他個眼刀子,不吹了,回頭又蘸一點藥膏,再下手就加重了動作,往他傷口處死命按下去,不料藥膏質潤,這使勁一按,她的指尖跟著偏滑,直接摁上他胸前凸起的……茱萸,兇猛撫過。

  「哦……」魏嘗尾音帶顫,差點軟倒。

  薛瓔愣在原地,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一瞬凸起的觸感,炸得她整隻手連帶胳膊都麻了。

  這絕不是她的本意……

  她眨著眼,「呃」了一聲,說:「不小心的……」

  魏嘗一臉又爽又痛苦的表情:「你要殺了我了。」說罷忍耐了下,道,「不上藥了吧。」

  「那我先走了。」

  薛瓔起身就要走開,剛一挪位卻被他一把拽入榻里,一頭半乾的青絲散落一床鋪。

  他翻身壓上來,撐臂在她兩側,俯視著她道:「不上藥,沒說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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