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4-08-28 05:05:33 作者: 蟹總
  第18章

  鐘錶走動的節奏使房間更加安靜,頭頂光線柔和,讓人昏昏欲睡。

  蘇穎右腿仍然搭著他的腰,偶爾晃動一下,在牆壁上投下模糊變形的影子。

  郭尉說完那句話就沒再開口,側臥的姿勢未變,呼吸又輕淺下來。

  等了會兒,蘇穎打個哈欠:「你沒話跟我說?」

  他聲音帶著懶懶的啞:「你想聽什麼?」

  「那算了。」

  她動作不太輕地放下腿,大動靜翻身:「睡覺去。」

  可腳尖沒等碰到地板,郭尉扭身坐起來,拉住她手腕。

  他半弓著脊背,單腿微曲,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線更讓他遮住大半。

  男人表情不甚清晰,眼裡的光卻能直射過來。

  「疼麼?」

  他很久才問。

  蘇穎努了下嘴:「你問哪裡?」

  「臉或者額頭。」

  「你不問倒還好,一問哪哪都疼了。」

  她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郭尉哼笑,又看她幾秒,忽然傾身過來捏住她的下巴:「看看。」

  這一聲柔軟很多,蘇穎被迫昂著頭,不禁抿了下唇。

  她臉頰的淤青比下午時還嚴重,腫得老高,就像口腔里含了什麼東西。

  郭尉手背觸上去,蘇穎立即齜牙咧嘴:「嘶……疼……」

  被她的叫聲驚了下,他哭笑不得:「根本沒碰到。」

  「那也疼。」

  過去很多年裡,蘇穎已經習慣不去用女人天生的柔弱博得男人憐愛,她無從判斷自己行為里有多少裝假成分,卻知道郭尉很吃這一套。

  他表情不再那樣冷冰冰,目光柔和了,嘴角的弧度也漸漸提上去。

  蘇穎往他懷裡湊:「不生氣了吧。」

  「難得你還知道。」

  他想把她推遠,沒真推,隨了她去。

  安靜待了會兒,郭尉才用一貫嚴肅的口吻說:「你今天處理事情的方法太幼稚。」

  蘇穎心說又開始了,使勁眨眨眼,努力打起精神。

  「我沒想到你會跟那種地痞無賴動手。」

  郭尉冷聲:「需要槍麼?

  給你弄一把,直接把人腦袋爆了吧。」

  蘇穎心說能弄來算你有能耐。

  不過只想想,沒敢吭聲。

  郭尉:「拿著花瓶就敢往人身上扎,你和他有什麼差別?

  還以為自己二十歲,混黑劃地盤無惡不作,只懂硬碰硬黑吃黑?」

  他這話就不太留情了,蘇穎猛地直身,冷冷瞪著他。

  「先別著急翻臉。」

  他把她按回來,說:「那次車禍,你對肇事司機的一番話我現在都記得,我以為,你即使不考慮這個家庭的存在,也會先考慮顧念,然後三思後行。」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嗓音很低,似乎飽含著某種情緒。

  半睡半醒時的夢,已經說明蘇穎在後怕。

  她底氣沒那麼足了,反而對他有些歉疚,想了想,低聲說:「剛開始我很冷靜的,但她傷了周帆,也傷了我。」

  「處理的方式一開始就不對。」

  郭尉說:「公是公,私是私,這點你要分清楚。

  有事要處理?

  好,請假,給假,然後讓他們去外面解決,你也不至於引火上身。」

  「我知道,但那男的是畜生,以前就對周帆動過手,我怕這次也……」

  「你幫她打回去,就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蘇穎一時語塞,頓了頓,講出她當時所想:「我以為公共場合他多少會收斂些。」

  郭尉冷笑:「他如果有所顧忌,開始就不會鬧到店裡去。

  你是個生意人,應該更理智地對待問題,衝動,易怒,心軟,逞能,這些性格特徵很可能成為你的致命弱點。」

  「周帆是我朋友,我不能坐視不管。」


  蘇穎手指卷著發尾,悶聲說:「即使今天是一個陌生人,同為女性,也不能光看著吧。」

  郭尉沉默片刻,說:「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種情況應該先報警。」

  「等警察趕到,肯定來不及了。」

  「保安是擺設?」

  蘇穎:「……」

  半晌,郭尉輕輕嘆了聲:「睡吧,你需要休息。」

  她嘟噥著:「那我回去睡。」

  「別折騰了。」

  郭尉拉著她躺下,抬手關燈,整個房間瞬間陷入黑暗。

  沒多會兒,郭尉展開手臂,碰了碰她頭頂,示意她靠過來。

  蘇穎磨蹭幾下,慢騰騰湊到郭尉懷裡,身體沒等完全轉過去,郭尉手臂快速一攏,她額頭立即貼上他胸膛。

  這個房間蘇穎沒住過,有種陌生的味道,混合著他身上萬年不變的乾淨氣息,又有些安心的熟悉。

  耳邊很靜,她甚至可以聽見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蘇穎調整了下姿勢:「你一直都沒睡?」

  郭尉聲音啞啞的,輕飄飄吐出三個字:「你說呢?」

  「為什麼?」

  他語速很慢:「擔心你的傷,怕你疼得睡不著,氣你不知錯,反而給我擺臉色。」

  蘇穎心臟仿佛被什麼扯了下,又酸又疼。

  她抿抿嘴,小聲說:「太假了。」

  郭尉笑笑,沒辯解,好像並不介意她怎麼想自己,只說:「任何時候,我都希望你把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她蠻不講理地哼哼:「最好別給你添麻煩。」

  他懶得與她計較,嘴唇湊下來貼了貼她額頭。

  蘇穎又說:「我腰疼。」

  郭尉在被子裡掀開她衣擺,手指觸了觸:「這裡?」

  「上面一點。」

  他稍微停頓:「也傷到了?」

  「嗯。」

  一陣沉默,蘇穎沒再聽見他說話,他的大手幾乎罩住她側腰,帶著溫度的掌心覆蓋在皮膚上,輕輕揉按。

  蘇穎反而睡意全無,睜著眼,勉強能辨別他肩膀的輪廓。

  黑夜把時間無限延長,隔了會兒,她聽見他低聲警告:「手老實點兒。」

  蘇穎縮回來。

  郭尉話中帶笑:「你這狀況,還有精力干別的?」

  蘇穎不吭聲,很久後,沒頭沒尾地說:「下次不會了,我會保護好自己。」

  她忽然抬頭,嘴唇不由自主輕觸了下他下巴。

  這個舉動令蘇穎自己也嚇一跳。

  每一次靠近,她都向前走出一小步。

  蘇穎幾乎就要忘記什麼,又有個聲音告訴她,堅決不能忘。

  她的心臟在一種矛盾情緒中快被撕扯成兩半,前進著也煎熬著,疼痛著也被治癒著……

  第二天,郭尉把老陳留給蘇穎。

  其實老陳並不老,只比郭尉年長四五歲,跟著他的時間比較久,雖是個粗人,卻忠厚老實,辦事穩妥,又身形強健,有過幾年格鬥經驗,郭尉一般情況下比較信任他。

  他建議蘇穎這幾天先別營業,她考慮了下,也決定休息段日子。

  中午時候,蘇穎和周帆去了趟派出所,結合店裡的監控錄像和醫院開具的驗傷報告,相關部門立了案。

  兩人從派出所出來時已是下午,周帆想回出租房收拾隨身物品,蘇穎想了想,覺得有老陳在,要比她自己安全一些,於是跟著跑了趟。

  周帆東西並不多,剛好裝滿一個行李箱加一個大號旅行袋。

  她這次斷的徹底,鑰匙交還給房東,預付的半年租金直接不要了。

  車子穿出小巷,在太陽落山時駛入寬闊馬路,兩旁的霓虹將將亮起,正處於白天與黑夜的交替時刻。

  周帆扭頭看向車窗外,整個人陷在某種消極情緒里,十分低落。

  蘇穎握住她的手。

  周帆驀地回神:「穎姐,你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她眼睛濕亮,目光中隱隱含著祈求意味。

  蘇穎沒忍心拒絕,只好讓老陳先回去。

  誰知轉身的功夫老陳又回來,興許是和郭尉通過電話,說今晚也跟著住下。

  蘇穎想了想,只說一句:「那麻煩你了。」

  昨晚趙平江在湖北路附近給周帆找了家酒店,介於郭尉那層關係,標準不低。

  可周帆哪還有臉麻煩他們,不肯入住,只在附近隨便找了間招待所住下,任憑那人渣有再大能耐,邱化市那麼大,也不可能找到這裡來。

  晚飯沒有出去吃,周帆在前台買了泡麵、火腿和榨菜。

  兩人坐在桌前安靜吃麵,熱氣熏在玻璃上。

  周帆毫無預兆地抽泣起來,腦袋快埋到泡麵盒子裡,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蘇穎沒有說話,任由周帆發泄一會兒,擱下塑料叉,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這個舉動令周帆崩潰大哭:「對不起,穎姐,是我對不起你。」

  蘇穎笑笑:「別傻了,又不是你的錯。」

  周帆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這份虧欠和感激她無法表達,卻記在了心裡。

  晚一些時候,蘇穎仔細檢查過門窗,躺到床上。

  招待所條件簡陋,兩張單人床中間擺著掉漆的棕紅色床頭櫃,上方有一扇窗,隔著護欄,可以看到對面大廈的GG牌。

  蘇穎關了燈,眼睛漸漸適應黑暗,看到窗外的霓虹剛好映在對面牆壁上。

  「穎姐。」

  周帆叫了她一聲。

  「嗯?」

  「你說,我是不是命不好,為什麼每次遇見的都是渣男?」

  蘇穎說:「哪兒有都是,不就兩個。」

  這話給周帆逗笑了,她到底年紀小,無論身體還是心靈,復原的能力都很強。

  她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那你呢,有沒有遇過渣男?」

  「有。」

  周帆來了興致:「講講唄。」

  蘇穎說:「誰還記得,早忘了。」

  周帆沒追問,想了想:「那你交過幾個男朋友?」

  「兩個。」

  「姐夫和前任?」

  蘇穎睜眼看著天花板,「嗯」了下。

  窗外駛過救護車,警燈交替閃爍,鳴笛聲在安靜的夜晚裡格外刺耳,不知誰家正承受著生死煎熬。

  周帆輕輕嘆氣:「但願這一切很快過去。」

  蘇穎沒吭聲。

  她低聲說:「我換了號碼,這次和他也徹底斷絕來往了。」

  「以前的那個?」

  「嗯。」

  很久後,周帆笑著:「最後一次說說他吧。

  分手那天晚上,我們吵的撕心裂肺,最後筋疲力盡,幾乎失聲。

  第二天早上我從出租房離開,他送我。

  不知為什麼那個畫面很深刻,他站在電梯外,穿的白背心灰短褲,臉沒來得及洗,頭髮也亂蓬蓬的,他把紅白藍的編織袋交到我手上,沒說一句話,我那時候正恨他,也沒說任何話。

  穎姐,你知道麼,電梯門就在我倆之間一點點合上,直到看不見彼此,真跟演電影一樣。」

  不知為何,蘇穎手心微微出汗。

  周帆說:「沒想到,那一眼就是最後一面,之後我們再也沒見過。」

  她這句話就像一枚定時炸彈,扔進蘇穎心裡,原本規律運作的時間瘋狂減少,轉瞬間驟降為零,然後「轟」一聲炸開,身體四分五裂,疼痛難忍。

  蘇穎知道自己怕什麼,她害怕想起那個血肉模糊的夜晚,林子裡陰森恐怖,顧維拉著她逃命,雨聲,風聲,呼吸聲,奔跑聲……最後傳來槍聲,緊接著耳邊響起顧維痛苦的悶哼聲……

  蘇穎也沒想到那一眼就是最後一面,她被抓走,沒能看著他咽氣,沒有看清他最後一個表情,甚至沒有和他好好告個別。

  這是她唯一不甘心的地方,結局或許會慢慢接受甚至淡忘,但是遺憾永遠像是心頭的刺,偶爾想起,不致命,卻能讓她疼。


  蘇穎發現已經很久沒特意去想顧維,今天拜周帆所賜,放任了一回。

  周帆還在絮絮說著什麼,但蘇穎沒有聽進去。

  這晚她失眠了,每一分鐘都很難熬,越試圖入睡越焦慮煩躁,然後腦海里不斷蹦出他的樣子,站的,走的,壞笑的,發怒的……

  更另蘇穎崩潰的是,某個瞬間,那身影又突然變成郭尉。

  這種矛盾情緒,讓她充滿負疚感,無論對哪一方。

  蘇穎開始瘋狂出汗,泛著潮氣的被褥黏在後背和大腿上,額頭傷口突突直跳,臉頰和側腰的疼痛也不放過她。

  周帆已經睡熟,耳邊傳來隔壁陌生男人的鼾聲。

  蘇穎眼不眨地盯著天花板,心中罵了顧維一萬遍,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想他。

  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事業,有了丈夫,她還有三十年甚至更長的路要走。

  現在擁有的一切幾乎圓滿,沒有什麼理由讓她停留在原地,不去好好生活。

  很久以後,快速運轉的大腦終於感到疲憊,蘇穎身體放鬆下來,淺淺入睡。

  可沒過幾分鐘,她又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蘇穎摸到手機,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心中驟然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湊到耳邊接聽,果不其然。

  那邊告訴她,服裝店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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