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4-08-28 05:05:34 作者: 蟹總
  第20章

  郭尉洗完澡出來,在書房裡找到蘇穎。

  她穿著睡袍,整個人縮在沙發里,指尖夾了根煙,正一口接一口地吸。

  已經夜深人靜,桌上檯燈散發著柔柔的光。

  郭尉脖頸上搭了條毛巾,擦擦頭髮,走過去,兩指捏著煙身給截下來。

  「怎麼還不去睡?」

  蘇穎沒有抬頭,手指卷了卷睡袍帶子:「你給了那人多少錢?」

  郭尉按熄煙,走到她旁邊坐下:「不太多,也不太少。」

  蘇穎沒有追問具體數目,「我以為你叫他過去是要打架。」

  「我像是容易衝動的人?」

  蘇穎聳聳肩。

  郭尉說:「打人是最沒效率的一種方式,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徒添麻煩,一般情況下,不可取。」

  「是怕打不過吧。」

  郭尉半真不假地點頭,慢慢說:「的確,有這方面的顧慮。」

  蘇穎笑了笑,但這笑意卻未達眼底,她現在心情低落,終於體會到不想說話也不想動的感覺。

  隔了會兒,郭尉問:「想什麼呢?」

  蘇穎枕著扶手躺下來,有氣無力道:「錢你還要麼?

  我會慢慢還給你。」

  郭尉說:「記得付利息。」

  「你送我的紫晶洞很貴吧。」

  郭尉隨手拿起旁邊的雜誌翻了翻,垂著眼:「秘書幫忙選的,沒多貴。」

  「別安慰我了,我以前偷偷查過。」

  郭尉:「……」

  蘇穎說:「你總結的沒有錯,我衝動易怒,不夠理智,太容易情緒化,這些弱點的確能致命,現在終於自食惡果了。」

  他頓了頓:「那天你似乎覺得自己沒做錯。」

  「當時的確這樣認為。」

  人在利益面前容易迷失本心,變得狹隘、自私、丑相畢露。

  從前的她不是這樣,但經歷越多越畏首畏尾,如果能夠預知結果,蘇穎未必還有勇氣幫著周帆出頭。

  金錢的確能測人心,不是她看得太重,只是身不由己,因為店鋪經營幾乎用去全部積蓄,承載了現階段她對生活的所有寄託。

  她願意對她施以援手,卻也不想一無所有。

  蘇穎說:「如果當時我能再冷靜些,不去激怒他,哪怕吃點虧,局面都不會這樣糟糕。」

  郭尉說:「別太較真,事情過去了再糾結沒意義。」

  蘇穎不吭聲。

  兩人安靜待了會兒。

  郭尉百無聊賴地翻著雜誌,忽然問:「想不想聽雞湯?」

  蘇穎懨懨的:「不想。」

  他說:「成功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蘇穎掀開眼皮瞥他:「這話是從『正義』身上借來的吧。」

  郭尉低聲笑了,合上雜誌,挺由衷地鼓勵說:「不要氣餒,你必須明白,做生意首先要學會虧。」

  蘇穎覺得他這話純粹站著說話不腰疼,拿腳尖踢了踢他大腿:「不如你言傳身教,先虧個給我看看。」

  誰知郭尉一把抓住她腳腕,嘴角含笑,凝視她片刻:「近二十年不太可能。」

  「話別說太滿。」

  「我以為,你清楚我的『實力』。」

  蘇穎忽然間讀懂他言外之意,這人又一本正經耍流氓。

  她忽覺不自在,目光瞥過去,他疊著腿,扭頭悠閒地看她,眼睛黑亮而深邃,笑意滿滿。

  蘇穎想要收回腿,郭尉虎口緊了緊,輕鬆一拉,便將她小腿搭在自己大腿上。

  郭尉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一體兩面,壞事的背後未必都是消極影響,說不準某天你還要感謝他。」

  「張輝?」

  蘇穎哼道:「真要感謝他全家。」

  郭尉捏了捏她的腳,「你不一直想要轉變經營方向?

  也許是個契機,可以考慮變通一下。」


  蘇穎把這話反覆咀嚼兩邊,眼前忽地一亮。

  她愣愣看著他,幾乎忘記腳上擾人的癢意。

  郭尉未注意蘇穎臉上表情,沒說太多,她這次遭受打擊挺大,估計要緩上一段日子。

  「歇歇吧,有什麼打算等到年後再說。」

  他在她腳背上拍了一記,「晚了,睡吧。」

  轉天早上,郭尉準時起床。

  他生物鐘向來規律,每天六點去跑步,七點到家,洗澡吃飯,然後精神煥發地去公司。

  住處對面就是邱化市最大的景觀湖,湖面奇石嶙峋,中間隱著亭子,有一條曲幽小徑通往外界。

  每早水面靜止,霧氣繚繞,景色宛若一副水墨,別有韻致。

  湖的四周圍繞灌木,裡面是一圈3.8公里的跑道,以郭尉速度,剛好四圈。

  七點時,郭尉回來,蘇穎正坐梳妝檯前,用頭髮遮擋額頭紗布。

  他感到意外:「起這麼早?」

  「嗯。」

  她微張著嘴,貼近鏡子塗口紅:「送他們去興趣班。

  哦對了,把你的車借我用一下,你兒子不太習慣坐我的車。」

  「也是你的,借就沒必要了。」

  蘇穎「嗯」一聲不再說話,揚起下巴刷睫毛。

  窗外太陽初升,陽光照在她臉上,除了一些淤痕,她氣色竟比昨日紅潤飽滿許多。

  郭尉瞧她兩眼,脫掉運動衣,走進浴室。

  他迅速沖個澡出來,蘇穎還在原來的位置坐著,低頭擺弄手機。

  郭尉穿了件白底暗紋的襯衫,邊系袖扣邊走到蘇穎旁邊,從鏡中看她:「和誰發消息?」

  蘇穎回復完這條,抬頭與他在鏡中對視:「周帆。」

  郭尉沒細問,轉了話題:「然後呢?」

  「什麼然後?」

  「送完孩子準備去哪裡?」

  蘇穎極輕地舒口氣:「店裡瞧一眼,然後去南園那邊看看旗袍店。」

  郭尉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有了計劃,「不歇歇?」

  「不歇啦,待著心慌。」

  「還有一個月就是新年。」

  「我知道啊,不過既然決定做旗袍,總要提前多了解市場。」

  「認真的?」

  「當然。」

  郭尉雙手收進西褲口袋,定定瞧著鏡中的人:「其實,有時候你不必心急,可以依靠我。」

  蘇穎看著他嚴肅認真的樣子,心中微動。

  她笑起來,眼睛彎成一道漂亮的弧,腦袋側過去挨著他胳膊,拱了拱:「是這樣靠麼?」

  郭尉身體被她鬧的直晃,胸口像是塞了團棉花,說不出的滋味。

  只感覺窗外陽光耀眼幾分,喜歡看她發自內心的明媚笑容,忽然不介意時間變長,就這麼相處一天,應該也是不錯的選擇。

  很普通的清晨,對誰卻又美妙幾分。

  他彎唇:「你開心就好。」

  晚一些時候,蘇穎帶著兩個孩子出門。

  平時她多數情況都在外面,和顧念待一起的時間竟不如在洛坪,而與晨晨的溝通和互動更加少得可憐。

  其實細細想,郭尉從未對她要求過什麼,在對待晨晨問題上,更擺出極大的寬容。

  蘇穎忽然有些歉疚,忍不住看了看內視鏡,笑著說:「待會上完課,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太棒啦!」

  顧念高興地拍手。

  蘇穎視線微轉:「晨晨想吃什麼?」

  郭志晨抿了下嘴兒,眼睛滴溜一轉,嘴甜地說:「阿姨你還有傷,應該多休息,我們還是回家吃吧。」

  蘇穎從鏡中瞄了眼自己額頭,得,又遭人嫌棄了,她抿抿嘴,只好悻悻作罷。

  後來,蘇穎和顧念偷著溜出來,帶他去吃飯。

  飯後把顧念送回去,蘇穎去了趟服裝城。

  那裡一樓大門仍緊閉,玻璃上貼了告示,寫著「內部整修」等字樣。


  蘇穎去後門貨梯附近看了看,門上同樣上了鎖,不見人影。

  繼續逗留沒什麼意義,蘇穎站片刻,順著步行街往南走。

  陽光很是晃眼,瞬忽間,蘇穎驀然想起開店之初的某一天,她走在這條街上,光線同樣明亮濃烈,現在再去回想當時的心情,竟有種無法跨越的距離感。

  街上人很多,新年將至,都來置辦新衣,手裡提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

  蘇穎攏緊領口,竟又走到街角那家照相館,櫥窗上的照片已經取下來,換了另一張旗袍美女。

  她不禁駐足朝里看,暗黃的燈光下,隱約有人走動。

  蘇穎就那樣推開門走進去,風鈴叮咚作響。

  她一直以為照相師傅是位老者,即使沒有蒼蒼白髮,也應該是個中年男人,戴眼鏡,蓄鬍子,穿白襯衫和一條復古背帶褲。

  誰想竟是個年輕小伙子,瘦瘦高高的身材,穿著時尚,聽見動靜扭過頭,看見蘇穎這番形象頓了頓,還是問:「您照相嗎?」

  蘇穎走進去:「對。

  不過今天不行。」

  她指了指自己的臉。

  對方一笑:「沒關係,先隨便看看。」

  蘇穎點著頭,打量這間屋子:「師傅,請問有樣照嗎?」

  「叫我阿澤就行。」

  說著他搬出一摞樣式古樸的相冊:「隨便坐。」

  蘇穎翻開厚實的綠色紙皮外殼,就像進入一個塵封許久的懷舊年代。

  她翻得很慢,問,「只拍旗袍?」

  「當然不是,喜歡什麼風格,我們可以事先溝通。」

  「就要旗袍。」

  蘇穎說。

  四個字仿佛在兩人之間建立某種默契,阿澤靦腆一笑,「都在上面了。」

  蘇穎隨意問:「店裡就你一個人?」

  「目前只有我,我爸出去收旗袍了。」

  「收旗袍?」

  阿澤說:「他經常全國各地搜集這些,還有銀鐲、簪子、玉佩和香囊等等老物件。」

  「收藏家呀!」

  「算不上算不上,愛好而已。」

  蘇穎特想親眼看一看他口中的那些旗袍,但顯然這要求不合理。

  兩人聊了一陣子,還算投緣。

  這期間店裡冷冷清清,始終沒有顧客上門,蘇穎說:「你這裡的生意……」

  阿澤不甚在意:「老式照相館比不了影樓,何況很少有人喜歡懷舊風格。」

  「懷舊也是一種潮流。」

  他遺憾道:「但人們對旗袍的接受度還是不高。」

  這句話點了蘇穎一下,旗袍樣式古樸、雅致、端莊,美則美矣,但畢竟太傳統,鼎盛年代又距今甚遠,或許女性更願意去欣賞,卻缺乏穿上它的勇氣。

  不得不說,有一定的局限性。

  蘇穎問:「既然生意這樣,不想轉變一下?」

  阿澤搖搖頭。

  「為什麼?」

  「說來話長,又是個老故事了。」

  蘇穎沉默了會兒:「說實話,我正打算開一家旗袍店。」

  阿澤眼睛明顯一亮:「那很好啊!」

  「但聽完你的話,忽然沒了信心。」

  「……」阿澤著急解釋:「我隨便亂說呢,平時來拍照的人……還挺多的,都是因為喜歡旗袍才過來。」

  蘇穎笑著點頭。

  阿澤:「其實,旗袍美需要大家傳承和推廣,就是因為顧慮太多,這種有中國特色的傳統服飾才漸漸被人們遺忘的。」

  蘇穎感到意外,他的思想境界顯然比她高很多,這樣一對比,自己利益為先的想法簡直庸俗至極。

  她瞧著這間不大的照相館:「也是你的初衷?」

  阿澤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從小受家裡影響,算是吧。」

  從阿澤那裡出來,蘇穎心情複雜,她去了趟南園,一家家店鋪轉過來,沒被什麼特殊樣式刺激到神經。

  之後的兩天她又問了幾個同行,在深巷或商場找到一些鋪子,總結下來忽然發現,有些旗袍被過度儀式化,成為酒樓迎賓或會場禮儀的服裝,以及新娘結婚當日的禮服和敬酒服,消費群體很大程度被固定在一個圈圈裡。

  而且邱化市市面上的衣服無論從面料、剪裁或縫製都缺乏誠意,不夠精細,沒有特色,大多照本宣科。

  有人跟她說:「想找代理哪兒能在邱化市,必須得去江南啊。」

  那日阿澤也說自己父親常在蘇杭一帶活動。

  蘇穎動了心,開始試著在網上搜集資料。

  蘇穎明白自己站在一個全新起跑線上,摸不著門路,或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

  這是必經之路,徘徊猶疑的同時,她心中始終有一簇火苗風吹不滅。

  幾天之後,蘇穎手上的資料已經十分充足,又跟阿澤聊了聊,考慮再三,還是在網上訂了往返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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