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人一同出門,蘇穎短暫鏽住的大腦終於活泛起來,避開心底沒來由的不安和慌張,反省剛才的回答是否過於沒底氣,那種短暫被比下去的感受不太好。
她稍稍往中間湊半步,挽住身邊人手臂,心中有點宣誓主權的幼稚意圖。
靜默無聲,電梯裡誰都沒說話。
楊晨獨自站在前方,抬頭看著紅色數字減少,鏡子中他們十分親密,他兩手隨意收進褲兜,高大的身體遮住她半邊肩膀,她則搭著他臂彎,微垂著眼顯得乖順聽話。
直觀講,她比她更年輕更漂亮,但除此之外,好像也看不出其他。
楊晨指甲慢慢劃著名包帶,思緒轉著,面上卻不露痕跡,畢竟現在這種局面,最難堪的還是她自己。
走出單元門,楊晨客氣地叫兩人留步,她不能開車,拎著包包獨自朝小區門口走去。
那抹身影融進夜色,蘇穎驀地抽出手。
郭尉身體被她的大動靜弄的一晃,看了看她:「走吧,回去了。」
蘇穎沒動。
郭尉手從褲兜里拿出來,攏了下她的背。
蘇穎抬起頭迅速瞧他一眼,他也垂眸瞧著她,兩人都還站在原地,忽然之間,氣氛不太對。
蘇穎說:「這邊走出去還好遠,叫車困難,你不想再送送?」
郭尉聽出她陰陽怪氣,只道:「能過來應該知道怎麼出去,沒那個必要。」
「還是我在旁邊,你們不自在?」
郭尉一頓,眉頭輕蹙了下。
蘇穎臉色沒那麼好看:「所以你幹嘛非把我拉下來。」
郭尉也不爽,但聲音還算柔和:「想問你呢,什麼叫『怎麼會』?」
蘇穎知道這乾醋吃得毫無道理,但心裡一揪一揪的難受,怨不著他,可又不知道該怨誰:「那你想我怎麼說?」
外面溫度很高,吹來的風像蒸籠里的熱氣,不過片刻功夫,皮膚上裹了一層汗。
郭尉拉著她手臂往花壇邊站了站:「玩笑著拒絕不難吧,剛才還有人說自己嘴厲害。」
他微垂著頭,表情稍顯嚴肅:「季妍的事就是前車之鑑,不想再因為一些誤會鬧得我們不愉快,所以我儘量減少接觸機會,你反而……」
蘇穎煩道:「能不能別訓我?」
郭尉稍停片刻,語氣緩和下來:「沒訓你。」
蘇穎抿唇看了他幾秒,不再說話,轉身朝外走。
郭尉:「幹什麼去?」
「你說的,去吃飯。」
「……」郭尉攤攤手:「我身上一分錢都沒帶。」
蘇穎聽不見一樣,低著頭,仍然慢吞吞地挪著步子。
郭尉目光始終跟隨她的背影,兩手虎口松松撐著胯,無奈搖頭,終於知道女人翻臉的速度有多快,剛才還膩他懷裡又親又抱,嘴巴抹了蜜一樣,能把人哄到天上去,一轉眼就碰不得說不得了。
郭尉輕嘆口氣,大步上前:「我道歉。」
他握住她手腕,輕聲:「不鬧了,都穿著睡衣拖鞋像什麼樣子。」
蘇穎停住,忽問:「你們誰先提的離婚?」
郭尉反應片刻:「婚姻走到一定地步,誰先提已經無關緊要了。」
他說:「當時分居很久,我提的。」
「然後她就同意了?」
郭尉點頭。
「那我更加好奇,她各方面看上去都無可挑剔。」
蘇穎又問:「……離婚原因還是之前的答案?」
郭尉沒說話,借著頭頂不太明亮的光線凝視她,她也執拗地回視著,眼中有茫然也有探究,光潔的額頭上凝聚許多晶瑩汗珠。
郭尉隨意又自然地用掌心給她抹去,扭頭看了下別處,心中似乎猶豫糾結,半晌,長長呼一口氣,最終還是答:「是。」
蘇穎抿住嘴,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轉身朝家走,這回步子又快又急。
晨晨回來就跑到顧念房裡說話,知道他們出去了,沒過多久,有人回來,房門卻連續響了兩次。
他好奇心重,跳下床去門邊偷看。
蘇穎獨自進來,一陣風似的不做停留,直接走入工作室,砰地撞上房門。
緊接著郭尉也進門,卻在客廳里站住腳,側著頭,去看那扇門。
晨晨眨眨眼,把縫隙關小了些。
郭尉站那不知想什麼,半天才握拳輕咳一聲,然後忽地調轉方向朝這邊看過來。
晨晨嚇的一激靈,趕緊縮回腦袋,快速挑到顧念床上藏著,怕被波及似的小聲說:「好像吵架了。」
念念放下漫畫,也降低音量悄悄問:「為什麼啊?」
「不知道。」
顧念有些苦惱地撓撓頭,輕聲:「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大人的事還是少管吧。」
顧念想想有道理,踮著腳把門關嚴,跑回來和晨晨一起躺到床上,這回說話聲音大了些:「這兩天和你媽媽去哪玩兒了?」
晨晨說:「就去了趟奶奶家,剩下待在我們以前的房子裡,倒是吃了不少好吃的。」
顧念重新拿起漫畫:「一定很開心吧。」
晨晨翹著腿:「媽媽總是問來問去,好煩的。」
「都問了什麼?」
晨晨開口的瞬間眼珠忽然轉了轉:「就平常那點事兒唄。」
顧念沒在意,兩人很快又聊起別的。
這晚,蘇穎和郭尉正式生氣了,一晚上沒理他。
轉天中午,郭尉沒去餐廳用餐,秘書給他帶上來時,他正接仇女士的電話。
郭尉點了點桌面,示意她把東西放下。
秘書照做,隔著辦公桌小聲提醒他待會兒看郵件。
郭尉沒抬頭,擺擺手,衝著電話那邊:「她說什麼了?」
仇女士:「倒是沒說什麼要緊的話,帶了不少禮品,就感謝我和你鄭叔這幾年照顧晨晨,反正挺客氣的。」
停頓了下,她撿重要的說:「今天打這個電話,媽媽是要提醒你,雖然她是晨晨生母,可離了也就離了,沒法再補救,這中間的關係還要處理好。
現在你和小穎才是一家人,萬事多考慮,別叫人家受了委屈。」
「我知道。」
老太太說:「那孩子不錯,我挺喜歡的。」
郭尉調侃一句:「您又覺得她好了?
好在哪兒啊?」
「我照片還掛她工作室呢。」
「行,您一點不膚淺。」
老太太樂呵呵一陣,不開玩笑了:「總之記住我的話。」
郭尉:「好。」
又聊幾句,郭尉掛斷電話。
他合上文件夾,眼睛瞥向手機,又把屏幕按亮了,點進兩人的對話框,他早上給她發過消息,至今沒收到回復。
背景圖前些日子被她強制換成兩人合影……某天傍晚的車中,他搓著方向盤掉頭,眼睛看著身側後視鏡,並沒關注這邊。
她則面對鏡頭展開笑容,露出八顆牙齒的那種。
郭尉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其實相處久了,人還是那個人,可有時偏偏沒法移開目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麼。
半晌,他退出界面,直接給她打電話。
剛響一聲,蘇穎掛了。
郭尉稍稍繃緊唇,又撥過去,她仍是掛斷。
再打,電話裡頭倒是嘟嘟地響,人徹底不理他了。
而另一邊,兩人在工作室忙得不可開交。
鄭冉抖開一塊面料,抽空瞧她:「我要是你,直接關機最清淨。」
蘇穎:「……」
「心中有氣,但關機又不忍心,你到底是想叫他哄你,還是不哄呢?」
鄭冉難得八卦:「你們吵架啦?」
蘇穎冷著臉:「懶得理他。」
「因為什麼啊?」
蘇穎幫她把面料攤平,用剪子從中間剪開:「雞毛蒜皮那點事唄。」
鄭冉返回電腦前,撐著下巴:「夫妻之間本就該這樣的,蜜裡調油也吵吵鬧鬧,就是俗稱的煙火氣,一眼看到底的婚姻還有什麼樂趣呢。」
她似乎極輕的嘆口氣:「有些人從不吵鬧,還不是早早走到了盡頭?」
蘇穎瞧她一眼:「你又胡思亂想什麼呢。」
鄭冉沒接話,勸她說:「不是原則性的錯誤,小鬧一下是情趣,否則時間久了容易有嫌隙。」
蘇穎瞥了眼暗掉的手機,低聲嘀咕:「你倒幫著他說話了。」
「幫理不幫親。」
停了停,她自嘲一笑:「當初如果能看清,或許婚姻也不至於失敗收場。」
音響中放著首極舒緩的曲子,角落裡燃一柱香,清新的茉莉味在鼻端淡淡縈繞。
兩人各自埋頭忙活一陣,暫時沒說話。
過了會兒,蘇穎忽然問:「他……他和楊晨離婚的原因,你知道麼?」
鄭冉微微一愣,回過頭先問:「你和她碰過面了?」
「送晨晨回來時見到的。」
她若有所思地「哦」一聲,隔片刻才說:「具體原因不清楚。
那年,楊晨從樓梯上摔下來,右手斷了,當時救治得不及時,沒恢復好,不能拿重物,握畫筆久了也手抖,所以她被迫終止事業,情緒消沉,算是人生低谷了,而另一個又漠不關心任其發展,兩人總吵架,估計也就分開了吧。」
蘇穎怔住,完全沒想到,第一反應:「她的手是郭尉造成的?」
鄭冉搖搖頭:「她走路不小心。」
蘇穎竟莫名鬆一口氣,沒吭聲,低下頭默默裁布料。
鄭冉觀察她的表情,大概猜出兩人為何而吵架,免不了開解幾句:「都是過去的事了,再糾結也沒多大意義,你平時挺灑脫一人,不會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蘇穎說:「沒上心時當然怎麼瀟灑怎麼來嘍。」
鄭冉直撇嘴:「肉麻兮兮。」
蘇穎一笑,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又想起什麼,鄭冉移動轉椅:「你應該知道我和楊晨是朋友,現在跟你也……一般吧,所以關係有些尷尬,事先說一聲,如果你提什麼過分要求,我是不會答應的。」
蘇穎樂出聲來:「這位一般朋友請放心,我可沒那麼霸道,也沒那麼多閒工夫搞事情。」
下午時,仇女士帶著幾個好姐妹來了工作室,都是與她年紀相仿的有錢婦人,一進來先夸這裡布置得舒服有格調,又贊蘇穎鄭冉人美手巧。
老太太幫兩人賣力宣傳,輪流試幾件樣衣,她們當場就付了定金。
說說笑笑一下午,臨走時,老太太朝兩人得意地擠眼睛。
耳根子好容易清淨下來,外面天色也擦黑。
蘇穎瞄一眼手機,郭尉電話沒有再打來,她指尖無意識蹭了蹭屏幕,出神片刻,挪開視線。
兩人還有許多工作未完成,又悶頭忙活一陣。
不知何時,玻璃門被人輕叩兩下,蘇穎下意識扭身,看見門口那人,心臟猛地顫跳兩下。
她目光亮一瞬,又趕緊控制住表情,板著臉轉回頭。
鄭冉靠著椅背:「郭總大駕光臨,蓬蓽生輝。」
郭尉沒理她的奚落,走進來,把兩盒蛋撻放在桌子上,也不知沖誰說的:「剛剛出爐,嘗嘗看。」
蘇穎沒吭聲。
鄭冉視線在他們身上輪番轉了一遭,收拾東西給人騰地方:「先走了,剩下的拿回家去做。」
她對蘇穎說:「明早我有課,晚來會兒。」
蘇穎點頭:「哦,知道了。」
她走後,室內一時安靜。
郭尉返回車中,沒多久又走回她身邊:「有花瓶麼?」
蘇穎低著頭沒搭理。
郭尉垂著手臂,在她耳垂上揉捏幾下:「問你話呢。」
他指肚微微有些汗濕,力道拿捏適中,食指關節偶爾刮過耳後皮膚,弄得她心癢難受。
蘇穎縮著肩躲開,一抬頭,見他懷裡抱著一捧黃玫瑰。
她神色略微變換,挪上去看了看他,又看看那捧花,朝一個方向抬抬下巴。
郭尉取來花瓶,倒入營養液,再有條不紊地把花一枝枝插進去。
工作室網絡諮詢頁面響了兩聲,蘇穎去回復。
郭尉收走掉落的葉子:「吃了嗎?」
半天,蘇穎:「沒。」
郭尉拉來一張椅子坐:「嘗嘗蛋撻。」
一股濃郁的蛋奶香味已經飄出來,蘇穎胃裡正造反,所以沒客氣,拆開盒子拿了一個吃。
郭尉手肘撐在膝蓋上,抬著頭,目不轉睛地瞧她:「好吃麼?」
蘇穎慢半拍:「嗯。」
「我嘗嘗。」
他說。
蘇穎掃他一眼,把蛋撻盒子推過去一點,意思嘗就嘗唄,問我幹嘛。
郭尉卻捏住她手腕,向前一拉,就著她的手,將她吃剩的半個蛋撻放入口中。
蘇穎直皺眉。
郭尉說:「我手髒。」
蘇穎說:「我手更髒,摳過鼻屎的。」
郭尉笑了笑,慢慢嚼著:「不介意。」
「那你吮乾淨吧。」
說著,蘇穎把沾滿碎渣的手指往他唇上抹。
郭尉下意識偏頭躲了下,被她抹在臉上。
蘇穎一氣,前傾著身體,另一手揪住他領口,把手指繼續往他唇上蹭。
這回郭尉躲都不躲了,任她揪著自己胡鬧,半晌,好脾氣地笑笑:「可以了吧,小祖宗。」
蘇穎靠回去,橫了他一眼。
她又從盒子裡取來一個慢慢吃,目光卻落在那捧黃玫瑰上:「送我的?」
郭尉點頭。
「表達歉意?」
郭尉柔聲:「彆氣了。」
蘇穎輕哼了下,問:「你錯哪兒了?」
郭尉說:「只要惹老婆不開心,一切都是我的錯。」
蘇穎知他避重就輕,自己也懶得再鑽牛角尖,她把蛋撻吃完,拍了拍手:「吃不飽,晚上想吃點好的。」
郭尉問:「想吃什麼?」
她惡狠狠的:「什麼能把你一頓吃窮,就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