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能說的太多,也不能說的太明白,點到即止。
尚揚說要陪著,這點沒摻假,讓人搬來一張舒坦的辦公室,坐在走廊里,按照王天嘯的想法,做戲要做全套,現在就是做全套,要是明天他們過來,尚揚的精神狀態比他們還好容易讓人懷疑。
沒吃飯,只是喝水,雖說身體比較受折磨,精神上卻是前所未有放鬆,偶爾站起來活動身體,走到走廊鏡頭的窗邊看看這個不大的城市。
事實上,這個國度除了幾個主要城市比較大之外,很多城市市區面積與國內二三線相當,而這座城市面積相當於四線,常駐人口才三十萬左右,倒不是不去大城市,老爺「生病」為了節約時間,他是從密林里直接飛過來,專業醫生從其他城市起飛,雙方同時間進行,可以節約時間。
這座城市的午夜沒有萬家燈火,漆黑一片,仍然亮起的只有路燈,可笑的是亮燈率竟然只有百分之六七十,偶爾能看到幾個醉漢從馬路前走過,算是最繁華風景。
燈光照亮他臉龐,依舊稜角分明,鼻樑高挺,只是再也不會有人像當年那樣稱呼他為帥哥,無外乎…老了,走在路上的小女孩或許稱他一句:帥大叔。
其實他今天剛來是看到尚泰山的樣子,也被嚇了一跳,有一瞬間以為他真的病入膏肓,不久於人世,直到所有人的散去,看到尚泰山的笑容,這種感覺才徹底消失。
突然想到尚泰山當年是否也有自己現在的樣子?他是否也年輕過?
而自己是否終將老去,終有一天不需要任何偽裝、不受自己控制的躺在病床上?
那麼問題來了。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
這一生的榮辱、得失、成敗、喜怒哀樂、爭名奪利…直到躺在病床上那天,究竟又能帶來什麼?
他以前確實想過這個問題,很年輕的時候,得出的結論很張揚:等我離開的那天,我要說,這輩子沒白活?
可,能堂而皇之說出這句話,又會在閉眼的那一刻帶來什麼?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我走了…」他身後傳來聲音。
尚垠也想做戲做全套,可一直坐在病房外覺得尷尬,在尚泰山面臨生死之際可以摒棄前嫌,得知他安然無恙身體倍棒,在宗祠發生的一切又在眼前閃過,心裡總是有個疙瘩。
「你也別一直守著,可以在旁邊病房休息,樓下有人,看到他們來這裡會第一時間稟告,你再從病房出來就可以」
尚揚轉過身。
看到尚垠的樣子,或許因為昨夜知道開會就沒休息好,今天又熬到現在,整個人很疲憊,嘴唇上方出現剛冒頭的鬍鬚,看起來又蒼老許多。
尚揚曾看過一張照片,是當年仙兒姐與他私奔照的,在山上,那一年仙兒姐還是對鏡貼花的小女孩,尚垠的年紀比自己現在還小,是個青蔥小伙,照片中的兩人幸福、喜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眨眼,他就變成自己眼前這幅樣子。
「看什麼?我臉上有東西?」尚垠被他看的很不自在,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
「爸」
尚揚脫口而出,微笑著張開雙臂,上前一步把他抱緊。
尚垠目瞪口呆,全身緊繃,要不是被尚揚抱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即使被抱住也感覺不真實,腦中嗡嗡作響。
「啵」
尚揚頭一轉,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笑道:「我回家的時候總指著自己臉,讓小石頭和閨女親,他們親完就笑,我一直很納悶是什麼感覺,活了快三十年,終於親到自己的爸,感覺還不錯…」
尚揚鬆開他,繼續道:「你回去吧,我還年輕,身體熬得住,占累了,先回去…」
說完,重新向病房門口走去。
尚垠還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足足緩了二十幾秒,走廊內的腳步聲已經停止,他這才猛然轉過頭,看到尚揚重新坐回去,身體像是觸電一般顫了顫。
迅速轉過身,抬起手捂住嘴,走進電梯,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放聲痛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尚揚親口叫爸,心裡說不出滋味,電梯門打開,哭泣並沒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在醫院大堂走過,走到馬路,在路燈下一邊走一邊哭…
如果這幅樣子被王天嘯他們看到,一定會以為老爺子駕鶴西去了,根本不會想到,只是因為他兒子抱了他、親了他,叫了一聲爸而已。
與他恰恰相反。
尚揚面帶微笑,看著病房裡,他好似一瞬間明白了自己在撒手人寰的那一刻會怎麼樣,無論是好的、壞的、曾經痛恨的或是摯愛的,都會與他們和解。
「應該是與這個世界和解,期待另一個世界,呵呵」
……
凌晨五點鐘。
曾國強和錢進出現在醫院,兩人是來接替尚揚的,走出電梯,看到依然守候在病房門外的身影,步伐都加快了幾分。
「家主…」
「家主…」
兩人走到旁邊分別問候。
「老爺子這一夜很平穩,不用擔心,你們吃沒吃早餐?來的太早了…」尚揚聲音沙啞問道,一夜沒休息,嗓子發炎,眼睛裡也滿是紅血絲。
「老爺子沒事就好…」曾國強回道:「家主,我們的休息已經足夠了,你的身體要緊,既然我們來,你就回去休息吧…」
「對啊,哪怕是打個盹也好,這裡…」錢進說話間轉過頭,看走廊里只有一排冰冷的塑料凳子,對旁邊安保低聲吼道:「你們怎麼做事的,不知道給家主搬張床過來?」
塑料椅子沒有彈性,長時間坐著屁股會很疼。
安保委屈道:「我們搬了,家主讓給抬走,他站了一夜…」
「你…」曾國強也有些急。
「我沒事,睡也睡不著,心裡不踏實」尚揚緩緩道:「我不需要休息,再看看,你們如果沒早餐可以先去吃…」
「家主,你的身體重要!」
「這裡有我們,放心吧!」
尚揚又擺擺手:「先這樣,我累了會回去,經常這樣,習慣了…」
說完,擠出一抹苦中作樂的笑容。
見他一再堅持,兩人相互對視一眼,也不敢多說什麼,一方面是不能,另一方面也是在想,他要是故意想在這裡,說多了反而不雅…
大約六點鐘。
沈鳳天來了,同樣是勸尚揚要休息。
六點半。
魏東來到場。
六點四十,王天嘯抵達。
王天嘯看著尚揚的樣子,心裡更是沒了頭緒,這一夜沒心思休息,想的是,老爺子既然能在尚揚簽字的那個時間點突然倒下,預謀的機率占百分之九十九,可如今的老爺子已經沒了權利,即使他反對改革又能怎麼樣?
或者說,他們在一起單獨停留一夜,還能有什麼陰謀?
如果有早就有了,電話中也能說得清楚,為什麼非得在這個時間親自見面?
越想腦子越亂,越來越想不通。
九點鐘。
走廊內終於又傳來腳步聲,是錢多多,他的地點距離這裡最近,自然最先抵達,穿著一身相對正式的淺灰色中山裝,這種場合嚴肅了點,可如果老爺子發生意外時,並不會顯的太輕浮。
走過來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也只是在尚揚面前鞠了個躬叫了聲家主,然後站在人群後方,守著。
兩個小時過後。
中午十一點鐘。
魏承運和曾寶儀出現,說來也巧,魏承運正在東南亞,距離海港很近,接到通知兩人就結伴趕來。
動作如出一轍,恭敬鞠躬,叫一聲家主。
尚揚轉頭看了眼,微微點頭。
又過了一個小時。
他終於轉過身,眼睛快要變成血紅色,白色全都被紅色占據,看起來有幾分嚇人,掃了一圈,微微皺眉,沒多說,又收回目光。
「呼!」
王天嘯見到這幕,終於長出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看透了尚揚的目的,如果尚揚有戰略眼光,看的會非常長遠,自己提出改革,是為了十幾年後,原油資源枯竭,丁小年手中技術發揮最大功效時取而代之!
尚揚自然也能看到重要性,如果不出意外,他是之前想方設法聯繫丁小年,沒有聯繫上,利用老爺子病危,把所有人叫來,然後再把晚輩叫來,繞了這麼大一圈,就是能讓丁小年出現!
畢竟閨女王天嬌的身體不方便,尤其是這種場面很容易發生意外,可以替代的就是丁小年,他需要找丁小年拿到技術,一旦拿到技術,即使改革也不怕!
心中暗暗道:「你怎麼知道,丁小年已經被我監控?他是不可能出現的,弄如此多疑局,你的目的要失敗了…」
這時。
就看尚揚的身體晃了晃,腳下不穩,整個人向側面倒去。
「家主…」
「家主!」
所有人都下意識伸手扶住,同時焦急叫道。
尚揚只是腳下不穩而已,抬手扶住站在旁邊的錢進,再次站穩,摔了摔頭,淡淡道:「我沒事…不用在意!」
說話間,身體又晃了晃。
「家主,你已經熬了三十個小時,回去吧!」
「回去吧,這裡有我們在,不會有任何意外」
「身體要緊,家主,你是我們尚家的主心骨,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