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尋身後不遠處是昏迷不醒的同伴,身邊的土牆一層疊一層,又厚又實,小心翼翼地把她們圍護在中間。
翻出圍牆,楚千尋才發現洞穴內的地貌相較她昏迷之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些美麗的鐘乳岩和石筍幾乎被徹底毀去,岩壁上生長出巨大而尖利的石刺,橫七豎八交錯在昏暗的洞穴內。
在這些堅硬的石刺上,洞穿了無數像是雷射切割出來的指寬圓洞。
褻瀆者女王倒掛在石壁頂上,已經失去了初時的悠然自得。
它長長的尾巴斷了半截,腹部被石刺洞穿,手掌缺了一個大口,能發出綠色雷射的手指所剩無幾。
但那張精緻的面孔上卻見不到一絲痛苦的表情,
迷人動聽的嗓音從它殷紅的口中發出,在昏暗的洞穴內迴響,宛如最親近的戀人在耳邊述說著低低的情話。
空氣中瀰漫著魔物獨有的濃鬱氣味,一絲絲一道道放大著人心底深處的脆弱。
「看看你自己,已經傷成這副模樣了,為什麼還要堅持呢?」
「你太累了,別這樣對待自己,休息一下吧。」
它一面殷殷勸說,一面在岩壁上小心翼翼地遊動,全神貫注戒備著不遠處的那個男人。
層層疊疊的土牆前,坐著一個男人,他失去了左臂和肩膀,渾身浸泡在血液中,狀態看起來很糟。
那被鮮血覆蓋的面孔上,睜著一雙冷森森的眼眸,清醒而冷靜地注視著他的敵人。
「你的恢復能力真是驚人,幾乎可以和我們魔物相媲美。擁有這樣寶貴的軀體,生活在你那個貪婪成性的種族中,只怕很艱難吧。」魔物的語調溫柔又體貼,
葉裴天抬起手,數根尖銳的石刺向著岩壁上的褻瀆者女王砰砰砰扎去。
褻瀆者女王遊動著躲避,它意識到自己找到了切入口。
「人類,是一種貪婪而殘忍的生物,他們並不會善待自己的同胞,像你這樣的體質留在他們中間,只會帶給自己和身邊的人無窮無盡的危險和痛苦。」
「你今日為了救人而來。將來,這些人一樣會想要你的血液,想要你的身軀。這樣犧牲自己維護他們,值得嗎?」
葉裴天靠在土牆上,鮮血覆蓋的面容下,嘴角突然不易察覺地帶上一抹笑,「你看起來洞察人心,其實並不真正了解人類。」
「人類的社會固然存在著殘酷,卻同樣有著溫柔。」他說得很慢,卻沒有任何遲疑,「我……已經擁抱過光明,因此也就有了面對黑暗的勇氣。」
女王心中詫異,它接觸過無數的人類,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一個毫無破綻的人類,
它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等級遠低於自己的人類男子,在滿是自己氣味的空間中,還可以這樣堅定地一次次抵禦住自己精神力的攻擊。
到底是什麼造就了他這樣堅定的意志力。
看來只能再一次使出那個對自己損耗極大的招式。
它調動了身軀內殘存的力量,張開嘴,吐出了一個小小的黑色光球。
葉裴天撐著身後的牆體,想要站起身。
一副溫熱而柔軟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頭。肌膚相接處的灼熱一路化開了他緊緊繃住的神經。
「你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黑色的光球迅速擴大,轉瞬即至。
一道暖黃色的光穿透了葉裴天的身軀,掃去了他的痛苦不安,把他整個人包裹在了一個安寧而溫暖的黃色光球中。
暖黃色的光球堅定而緩慢地擴散開來,穩穩抵住了洶湧而至的黑暗之光。
一黃一黑兩個巨大的光球,各自割據了洞穴的半個空間,相互對立僵持。
陷入噩夢中的阮小月睜開了眼睛,愣愣地看著覆蓋在自己頭頂那一片柔和的光幕。父母的面容出現在那溫暖的黃光中,向著自己微笑,不再是臨死前那副鮮血淋漓殘缺恐怖的模樣。
小律從地上坐了起來,無盡的黑暗和屍體消失不見,自己最好的兩個兄弟,搭著肩,站在黃色的光暈中,容貌精緻的少年笑著向他揮了揮手,
「我們先走了,兄弟。」
他依稀聽見他們的聲音。
許浩廣醒了過來,默默看著守護著自己的暖黃色穹頂。
雙胞胎兄弟睜開了眼睛,互相看了看彼此,手拉著手站起身。
楚千尋抽出雙刀,
五階的她拿下強弩之末的女王,只用了短短一刻的時間。
碧綠色的魔種一路滾上楚千尋的黑刀,被她收入手中。
女王的身軀斷成兩截,掉落在亂石堆中。
「真是有趣的一戰,有趣的人類。」孤零零的頭顱安靜地躺在地上,竟然還能開口說話,
「死亡並不是我的終點,你我兩族最終的結局會是怎樣,還真是令我期待。」
——
北窯附近的獵魔者營地熱鬧非凡。
駐守在此地多時的晉安倖存者拿出了大量的儲備食物,慶祝他們期盼已久的勝利。
陳飛宇站在哥哥面前,漲紅了臉,噼里啪啦掉眼淚。
「別哭了,膽子這麼大,都敢到北窟來,怎麼還哭呢。」他的兄長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
「沒……沒哭。」年幼的弟弟使勁抹著臉,卻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小女孩摟住母親的脖子,把腦袋埋進母親的肩窩,「媽媽,我就知道媽媽你一定會來接我的。」
她的母親緊緊摟住她小小的身軀,咬住了牙,無聲的淚水濕透了女孩的衣領。
劫後餘生的倖存者無不和自己的親朋好友抱頭痛哭。
當然,也有一些不被家人期待回歸的倖存者。
他們沉默地享受著分派給他們的食物,不管怎麼說,能夠活在陽光下,總比死在那漆黑的魔窟中來得好。
「哈哈哈,太爽了,兄弟你知道我今天殺了多少只魔物嗎?真是揚眉吐氣啊。可算是給慘死在晉安的冤魂們報了仇!」
臉上帶著傷疤的年輕戰士勾搭著屠亦白的肩膀,在阻截褻瀆者的戰鬥中,他多次收到屠亦白的示警,順利地攔截了眾多魔物。
目睹了全盤戰況的屠亦白提出自己擔憂,
「我覺得今天之所以順利,是因為魔物還沒有形成默契的配合和統一的戰術。如果魔物再這樣進化下去,我感覺它們的凝聚力,會遠遠超過我們人類。」
「小兄弟你說得很對。」坐在輪椅上的許浩廣從重傷員休息的帳篷內出來,
「真希望每一個人類都能和你們這樣清晰地意識到情況的緊迫。北窯的魔物如今被剿滅,我們也算了卻了心愿。天亮之後我們打算拔營,和你們一道去榮城基地。」
在營地邊緣有著一圈枝葉繁密的鳳凰花樹,婷婷如蓋的樹冠下,楚千尋靠著樹幹坐在草地上,葉裴天神色平靜地躺在她的身邊,身上蓋著她脫下來的外套。
只有楚千尋知道,外套下的身軀傷勢有多重。
那失血過度的蒼白面孔上,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睡不著嗎?」楚千尋問。
「那時候,你都看見了什麼?」那人閉著眼,輕聲說話。
「我?我看見了曾經很多不好的回憶。」楚千尋側身彎下腰,「但在最後,你出現了,你擁抱了我,使我得以從噩夢中甦醒。你呢?你是不是看見什麼難受的回憶?」
「我看見了你。」葉裴天輕輕回答,「因為你躺在那裡,所以我只看得見你,其它什麼也沒看見。」
楚千尋低頭看他,伸出手,輕輕撫摸那張蒼白的面孔,指腹緩緩描繪過那些精緻的眉眼。
「想吃點什麼?還是想要什麼?我去拿給你。」
葉裴天張開眼,黝黑的眸子轉過來看了她一下,又垂下眼睫。
楚千尋就知道他心中想要某件事物,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於是她彎下腰,手指在那雙唇上輕輕擦過,
「快說,不說我就當你想要我親你。」
營地的另一邊,
高燕還在忙著救治傷勢嚴重的重傷員。
「千尋姐姐?」阮小月來到她的身前,向她詢問楚千尋的位置。
「那邊呢。」高燕努了努嘴,「別過去,讓他們倆膩歪一會。」
在營地邊緣的角落裡,葉裴天枕著楚千尋的腿,躺在草地上,身上蓋著一件衣物。
楚千尋靠著一棵樹幹坐在地上,昂頭看著天空中的明月,口中說著什麼,手指下意識地撥弄著葉裴天的頭髮。
「不見了。」阮小月對高燕說。
「什麼不見了?」
「那個人。」
高燕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想明白阮小月口中的人指得是岳文華。
她想了想:「跑就跑了吧,到了現在殺他也不忍心,天天帶著又是個麻煩。」
天亮之後,
北窯成功覆滅的消息,炸彈一般在榮城基地內爆炸開來。
人們驚喜萬分,奔走相告,匯聚到城門迎接歸來的勇士。
褻瀆者血洗城鎮帶來的巨大恐懼,每個月必須挑選自己的同伴獻祭給魔物的悲哀,一度沉甸甸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浩浩蕩蕩回歸的隊伍中,除了從基地出發的那批人,還多了那些一直在魔窟附近戰鬥的晉安戰士,更有大量從魔窟中拯救出來的倖存者。
圍觀的人群歡呼起來。
有些人在隊伍中認出了早以為死在魔物手中的親人朋友,歡呼著上前相認。
也有些看見了被自己用來交換糧食的親人,尷尬地紅了面孔。
幾名宗教集團的神官,站在高樓的窗戶後,一臉陰鬱地看著街道上熱鬧沸騰的場面。
「這下可不太妙,信眾會對我們之前獻祭活人的行為提出質疑。」
「這些人到底哪來的,攪亂了大好局面,真是太可惡了。」
「諸位,你們看看進城的這批人馬,這些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榮城將來的格局,只怕又要開始重新洗牌。」
「我已經把這裡的情況,傳達給我教的聖父,希望他能給我們指明接下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