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走廊穹頂很高,昏暗而幽長,右側是一排粗大高聳的石柱,左側豎立著一座座石制的神像,神像背生雙翼,低垂眉目,仿佛在悲憐地望著腳下經過的凡人。
轉角處的陽光穿過那些高大的柱子打進長長的走廊,仿佛也失去了那一份熱烈,變得晦暗不明了起來。
岳文華跟在厲成周的身後,
二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在空闊的走廊上迴響著。
走在前面這個背影他無比熟悉。他曾經無數次這樣走在這個人的身後,帶著滿心的崇敬和感激,把這個身影無限放大,甚至願意隨時為此人獻上自己的熱血和生命。
這曾經是自己心目中的神。
岳文華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位自己曾經無比崇敬的男人,是一隻惡毒的魔鬼。
「文華?」厲成周在喊他。
岳文華驚醒過來,低聲回應。
厲成周放慢了腳步:「文華,你是從榮城回來的吧?我接到從榮城傳來的消息,那些異端份子似乎滯留在榮城,還干出了不少熱鬧的事。」
「是的聖父,我正想要和您匯報此事。我親眼所見,榮城那邊我教的神官,不守教義私下和魔物做交易,每月鼓動基地內居民用活人獻祭以換取平安。」
岳文華斟酌了一下語句,帶著最後的希望抬起頭看著厲成周,「我當時身陷囹圄,無法阻止他們。聖父,您一定要懲治他們的惡行。」
走廊外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厲成周的側臉上,
厲成周笑了,他的眼睛狹長又漂亮,藏在精緻的鏡片後頭,微微眯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岳文華心裡就打了個冷戰,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文華,你還太年輕,有些事你不能只看表面。」厲成周推了推鼻樑上架著的金絲眼鏡,鏡片折射出光影,模糊了他的表情,「神對世人的愛,乃是大愛。如今世間魔物橫行,為了救助更多的生靈,有時候我們也不得不犧做出一些犧牲。」
「你是能夠理解的吧,文華?」聖父的笑容和往日一般無二。
岳文華背在身後的手,一下攥緊了。
他死死盯著地磚上的花紋,聽見自己發出平靜無波的聲音,「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厲成周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好孩子,你這樣忠貞,必將永遠得到主神的眷顧。」
他們來到那棟守備嚴密的大樓。
穿過一重重防禦性能堅實的大門,進到了和教會風格截然不同的,擺滿各種現代化儀器的室內。
岳文華跟隨在厲成周的身後,他的視線掃過那些熟悉的場景,心中湧起一陣又一陣涼意。
門外過度嚴密的防備,遍布大樓內的大型科研設備,往來穿梭著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還有那層畫著醒目標識,嚴禁任何人入內的禁區。
這裡絕不是一座普通的醫療研究所和救濟中心。
為什麼來過這麼多次自己卻從未懷疑過。
厲成周的腳步在一片巨大的玻璃窗前停下,岳文華抬起眼,透過玻璃窗看著躺在無菌室內的那個人。
僅僅隔著薄薄的一道透明玻璃,他的兄長躺在一個十分先進的治療倉內,閉著雙眼,神色平靜,就好像只是陷入了一場普通的睡眠——如果不是他至腰部以下的半個身軀徹完全消失,身上連接著著各種各樣的管道。
岳文華想起了那個女人說過的話,
你知道你們神愛所謂的聖血都是用什麼東西做的嗎?
自己的哥哥被別人賣了,還在替人家數錢呢。
此時此刻,厲成周站在他的身邊,眼神從狹長的眼尾中瞥了過來,似乎在觀察著他的反應。
岳文華像是往日一般轉過身,低頭給他鞠了個躬。
厲成周看了他半晌,突然開口:「文華,我想我們是有共同的目標。我一直希望能把神的愛讓世人所周知,只有所有的人都相信神,信仰神,聚攏在神的周圍,共同抵禦魔物。才能真正的拯救這個墮落的世界,對嗎?」
岳文華有些僵硬地點點頭,他的心臟在砰砰直跳。這一刻看似平靜,但自己只有一個沒有控制住,引起厲成周的懷疑,他和他的兄長就只能含恨葬送在此地。
「聽從您的教誨,我的一切都屬於主神。」他像往日一般虔誠恭順,只有他自己知道,貼身的衣物被冷汗所濕透。
厲成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為了這個目標,我們不惜做出任何犧牲,你我乃至教會中的眾多兄弟,都隨時做好了為主神奉獻生命的準備不是嗎?」
「是的,我隨時願意為主神奉獻自己的一切。」
我願意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一切,但若有人以信仰為名,肆意欺奪他人之志,隨意剝奪他人的生命,這個信仰將不會再是我的信仰,岳文華低著頭,在自己心底一字一句的說著。
厲成周仔細端詳了他片刻,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破綻,終於暫時相信了這個平日裡單純耿直的孩子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他笑著親自領著岳文華離開了這棟戒備森嚴的大樓。
夜半時分,白日裡繁忙的研究所徹底安靜了下來。
無菌室所在的屋子內微微亮著夜燈,照出了那些大型設備的剪影,
在監控的死角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了一截帶著血液的鐵鏈,那鐵鏈緩緩延伸,在地面上繞出一個圓圈。
圓圈的中心,憑空出現了兩個人影。
「華子,你半夜三更讓我來這裡幹什麼?這裡面的是你哥哥吧,你想看他白天來不是也一樣的嗎?」具有空間異能的陳堅白拄著一根拐杖,有些哆哆嗦嗦地四處張望。
他在和葉裴天的一戰中受了不輕的傷,儘管喝了兩隻新劑型的特效藥,至今依舊沒有完全痊癒。
「這要是被聖父發現了,咱們可就完了。」陳堅白身材矮小,形容猥瑣,初入教會的時候能力十分低下的他很是受到眾人的排斥,只有生性單純的岳文華和他走得比較近。
所以當岳文華滿眼血絲地找到他的時候,他最終沒有拒絕岳文華的請求。
岳文華目光看著無菌室裡面的人,「老白,你有沒有喝過聖血?」
「聖血?當然有,我最近就喝了兩支新劑型,可是效果好像並不算特別明顯。我感覺還不如去請高階治癒者治療一下。不過我聽說聖父手上還有一種真正的高階聖藥,一支下去,再重的傷都能搶救回來。只是過於珍貴,所以目前很少示人。」
在這個時候,實驗室的門外傳來一串清晰的腳步聲。
陳堅白和岳文華大吃一驚,轉過頭去。
——
厲成周一把推開實驗室的大門,屋內一片寂靜,看不出任何異常。
「怎麼了?」跟在他身後的彭博士問道。
厲成周環視一圈,搖了搖頭,「是我多心了。」
「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彭博士開口說道,「儘管我們已經十分小心,最後一位從北境帶回的永生者,還是在昨日的實驗中死去了。」
厲成周沉聲道:「這麼說來,如今能夠用來製作藥劑的只有岳文音了?」
彭博士:「五號樣品不管是血液還是內臟,生產出的藥劑治療效果都非常不理想。隨著治癒者等階的提高,這樣聖藥對民眾已經失去吸引力。為今之計,只有強行提高他的等階試試……」
厲成周擋住了他的話,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屋內一角的更衣室,嘩啦一下掀開了更衣室的帘子。
更衣室內空無一人,牆壁上幾件實驗員跟換用的白大褂靜靜地掛在那裡。
「你今天是怎麼了?聖父?」彭博士不解地問道。
厲成周擰緊眉頭,眯起雙眼,「亦白回來了,我總感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我當心他在被葉裴天等人囚禁的時期,了解到了部分真相。」
「不能吧,亦白那個孩子單純得很,是你的堅定崇拜者。如果有什麼異樣一眼就該看出來了。」
「他們對我的崇拜是盲目無知的,沒有人能夠真正的理解我。」
厲成周抬了抬他的眼鏡,嘴角的笑容說不出的詭異,「雖然我所做的事,看起來殘忍,但我的心中從未有過動搖。博士,這個世界已經完了,如果有一個人最終能夠真正拯救這個世界的人,那也只有我而已。」
在離開實驗室不遠的一處空地上,鐵鏈圍成的血圈內站著兩個驚魂未定的人。
陳堅白彎著腰,喘著氣,「華……華子,你聽清了嗎?聖父剛才說的是什麼?原來聖血是……」
岳文華緊緊攥緊雙拳,眼眶中噙滿淚水,他死死咬牙忍著,不讓那些軟弱的眼淚掉在地面上。
——
在離開魔都不到一百公里的青墩鎮,原本風景秀麗的江南水鄉一片狼藉。仿佛剛剛有一團巨大的火炭,一路碾壓而過,把沿途的一切燃燒殆盡,那些被炭化了的建築物還在時不時倒塌,灰燼的世界中蒸騰著裊裊青煙。
幾個全副武裝的身影,完全不懼這份灼熱,出現在了一棟沒有燒得只剩框架的大樓頂上。
「有人在挑那隻五階鈍行者?」
「膽子真夠大的,不知是我們青墩還是魔都那邊來的人。」
「這隊伍不俗,特別是近戰的那位雙刀戰士,實力強大。看起來今天這隻魔物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
「我沒看錯吧?一個女人的刀使得比我還溜。她那柄能挑五階魔物的紅刀居然還鑲嵌過了,簡直讓人嫉妒啊。」
遠離他們的青墩鎮中心,此刻盤踞著一隻熊熊燃燒的巨大魔物。
五階鈍行者如岩石一般的肌膚上迸裂著一道道橙紅的紋路,內里流動著炙熱的滾滾熔岩,
它發出了振天怒吼,巨大的身軀化為燃燒著的火人,邁開大步一路向前衝刺。
一個小小的身影手持黑紅雙刀,從漫天火光中極速倒退出來。
「最後的狂化階段,大家留神注意。」那人有條不紊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