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滿懷心事地離去,李沐卻在永安門外被長孫無忌的隨從們攔下。
「李縣子,咱家相爺請你上車一敘。」
李沐化解了李泰必殺一擊,此時心情正好,便一口答應。
上了長孫無忌的馬車,見長孫無忌滿臉含笑地看著自己。
李沐趕緊拱手道:「沐見過司空。」
「咦……。」長孫無忌拉了個長音,嗔怪道,「沐縣子當著皇上的面喊皇后一聲娘,現在卻吝惜喊老夫一聲舅舅麼?」
李沐聽得頭「轟」地一炸,是啊,長孫無忌可是長孫無垢的親哥,自己成了皇后義子,那長孫無忌不就是干舅舅麼?
曰,這關係可真亂的。
可禮數還是要講的,李沐趕緊重新見禮道:「甥兒見過舅舅。」
「哎……。」長孫無忌爽快地應道,「這就對了嘛,都是一家人,來來,車中擠,別彎腰站著了。」
長孫無忌拍拍身邊,示意李沐坐到他身邊去。
李沐也不客氣,坐好之後,長孫無忌便令車夫啟程回家。
李沐心中一動,長孫無忌這是要帶自己去長孫府嗎?
長孫無忌看李沐的神色,笑道:「沐縣子啊……。」
李沐趕緊阻攔道:「甥兒不敢當,舅舅叫甥兒名字即可。」
長孫無忌笑著點頭道:「這倒是為舅的不對了,這樣吧,你與沖兒相交莫逆,老夫就叫你沐兒吧?」
「固所願,不敢請爾。」
「好,好。」長孫無忌敞懷大笑,笑後向李沐解釋道,「今日時辰已晚,外城城門已關,沐兒若不嫌棄,就到舅家委屈一宿,咱甥舅二人也好說說話、親近親近。如何?」
李沐聞言方才省起,此時已經亥時,城門早就關了,要想回長安縣已經不可能了。
心中也念及長孫無忌、房玄齡二人深夜進宮為自己說情,加上自己確實也有求於長孫無忌,便點頭應道:「那就叨擾舅舅了。」
長孫無忌呵呵笑道:「不叨擾,不叨擾。」
李沐謝道:「今夜煩勞舅舅深夜進宮為沐說情,沐在此謝過了。」
長孫無忌含笑點頭,這小子也不是混不吝,至少明白自己二人進宮是為他去的,於是道:「沐兒不必見外,其實今日之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再說了,我二人也沒幫上什麼忙,進來就看見皇上在追打你,這說明皇上並無重責你的意思。」
李沐道:「就算如此,這份情沐也銘記於心。」
長孫無忌老懷大慰連聲道:「好,好。沐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舅舅甚慰。」
「對了,舅舅有一事一直想不通,想問問你。」
「舅舅請問。」
「當日在殿上,你與韓相起爭執,你讓韓相猜銅錢在哪一隻手,此事可還記得?」
「沐記得。」
「那你就不怕韓相最後選擇右手嗎?」
李沐聞聽,流露出一絲笑意,道:「舅舅的意思,沐明白。」
說著,伸出右手,在長孫無忌面前攤開手心,放了一個銅錢在手心裡,然後如上次一般捏緊,又升出左手捏緊,放在長孫無忌面前。
問道:「舅舅以為,銅錢在哪只手裡?」
長孫無忌臉色凝重起來,他知道李沐在此中必有蹊蹺,可一直想不通蹊蹺在何處?
如今李沐故技重施,長孫無忌一時躊躇起來。
長孫無忌心中想道,此時情景就如當日,韓仲良就是因為選了左手而被李沐藉此反駁。
現在自己如果選了左手,會不會也遭遇韓促良那樣的窘境?
可如果選右手,那又怎麼保證李沐會不會反其道而行之呢。
長孫無忌猶豫再三,他抬頭看著李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當日,韓相選了左手,結果是錯的,那今日老夫就選……。」
長孫無忌拖了一個長音,然後突然道:「老夫還選左手。」
說完眼睛緊緊的盯著李沐的左手。
李沐笑嘻嘻地將左手打開,掌心裡空空如也,長孫無忌吃驚地問道:「難道你真不會障眼法?銅錢一直就在右手心?」
李沐笑答道:「本來就一直在右手心,沐哪會什麼障眼法?」
「那為何……?」
「舅舅是想問,為何你和韓相最後都會不約而同的選了左手?」
「……。」
「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如果我這個問題去問一個比我還小的孩子,他必定會選擇右手,因為他相信他所看到的。可如果去問久經風霜之人,他就會想複雜了,而世事往往如此,一個簡單的問題被想複雜之後,就會出現許多不可控的事而發生偏離、錯誤,直至最後離真相南轅北轍。」
長孫無忌聞言臉色大變道:「沐兒莫非真是生而知之?是啊,這世間許多事,本來很簡單,可最後卻因為想複雜……。」
說著竟重重地嘆了口氣。
李沐趕緊謝罪道:「沐兒無禮了,竟惹得舅舅不喜。」
長孫無忌沉吟蹩眉道:「老夫還是想不明白,當日廷議,君臣皆在,你就真不擔心韓相會選右手?」
李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下道:「看來瞞不過舅舅。」
長孫無忌瞪大眼睛問道:「莫非其中真有蹊蹺?」
李沐答道:「如果韓相當時真選了右手,那沐依舊會攤開左手,就象這樣。」
李沐捏著拳頭,掌心向下伸到長孫無忌面前,然後轉過來掌心向上,慢慢打開,只見一枚銅錢赫然躺在手心裡。
「這……這是如何做到的?」
李沐笑道:「這不值一提,只要拳心向下時,讓銅錢順著袖口漏到掌心就是了,關鍵之處在於,當日殿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沐的右手,忽略了左手,所以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其中的蹊蹺。」
長孫無忌這才釋然,確實人的注意力一旦被引向一處,對另一處就會暫時忽略,所謂燈下黑就是這個道理。
可長孫無忌還是想不通,問道:「就算如此,那你又如何應對韓相選右手之後的詰問?」
李沐臉色一整答道:「先前沐將一枚銅錢放在右手掌心,給出了一個最大的暗示,就是銅錢只有一枚,放在了右掌心。如果韓相如果選了右手,沐便攤開左手,因為現在在沐的左手心發現了一枚銅錢,所有人下意識之中,就會認為韓相猜錯了。」
李沐繼續道:「而且沐不會給韓相任何詰問的機會,因為沐一攤開左手,就會反駁韓相,由此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過來。」
「如何反駁?」
李沐笑道:「沐會責問韓相。有時候,親眼所見未必就是真的。」
長孫無忌聞聽,心中大寒,這還是只有十歲的少年人嗎?
這城府也太深了吧?長孫無忌心中感覺有一絲懼意。
長孫無忌深深地看著李沐,嘆道:「看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這一計,從頭至尾,就沒給韓相留下任何機會,看似的機會,其實都是一條死路。他如果選左手,你責問其,親眼所見都不信,從而譴責他的人品;他如果選右手,你又可指責他,親眼所見未必是真的。左右不是,橫豎犯難,看似陰謀,實為陽謀,高,高,實在是高,就算為舅也自嘆不如啊。」
李沐突然說道:「舅舅,咱們不是一家人嗎?」
長孫無忌一愣,隨即附和道:「對對,咱們可不是一家人麼?」
頓了頓,意味深長卻又語氣堅定地說:「咱們本就是一家人!」
說話間,馬車到了長孫府。
長孫無忌熱情地引著李沐去了他的書房,並令隨從通知長孫沖前來相陪,同時令家僕為李沐準備客房。
李沐一進長孫無忌的書房,就看見自己送的那個箱子放在那已經打開。
心中便明白,長孫無忌為何今日進宮為自己說情了。
「來,來,沐兒,這邊坐下說話。」長孫無忌熱情地招呼著。
李沐含笑坐下,這時長孫沖急急趕來。
進門便施禮道:「恭賀沐弟。」
想來隨從已經將大概的情況向長孫沖說明了。
看長孫沖衣著,有些許不整,想必是已經睡下,被叫起來的。
李沐趕緊側身,不敢受禮,嘴裡說道:「沖兄,你我二人兄弟相稱,太見外了。」
那邊長孫無忌含笑點頭道:「沐兒說得是,都是一家人,沖兒不必見外。」
長孫沖這才變得自然起來,笑著奉承道:「沐弟真是好福氣之人,這才來京城半年,就已經從校尉升到了縣子,真可謂是一飛沖天啊。」
這話雖然是奉承,可李沐也聽出一絲酸意來。
也是,長孫沖是司空嫡長子,靠長孫無忌門蔭做了宗正少卿,不過是從四品,雖說因為尚了長樂公主,封了駙馬都尉,可駙馬都尉也只是從五品。
可李沐卻在半年多時間裡,直接有了實封的縣子爵位,那可是正五品的爵位。
這還不算,一日之間竟成了天家義子,成了宗室皇親。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這些年來,長孫沖在京城可謂是官二代中的翹楚,不說紅得發紫,也是炙手可熱。
長孫沖本是個豁達之人,可在此時心中與李沐對比之下,心中也不免泛起一絲酸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