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經過這次數千里沙磧的輾轉行軍,經過了磨鍊,這支軍隊還活著的,個個是老兵。
老兵與新兵最大的區別是,老兵懂得自己該不該去死,怎麼樣去死。
所以,這麼一支好樂隊,遇上席君買這個好指揮。
在玉門關外,奏出一曲天籟之音。
八千騎兵,如同一把利箭穿插至玉門關城牆之下,隨即劃出兩道漂亮的圓弧。
兩道洪流將突厥人分割開來。
然後再分成一個個獨立的包圍圈,將突厥人分割成幾十個小塊,進行包圍。
這種作戰的手法,如同行雲流水一般,一氣呵成。
美得不可方物。
突厥人降了。
他們不得不降。
從席君買率軍沖至玉門關城牆下,突厥人就知道敗了。
玉門關守軍如同水銀般從關內泄出。
數天時間,一直被壓著打,連口氣都不能暢快的喘。
這種日子過夠了。
眼看著李師率四千多人一波波的死去。
守軍每個人的心裡都在滴血,他們無計可施。
如今,通道被霍然打通,守軍將士瘋狂地嘶吼著湧出關隘。
這個時候,突厥人能不降嗎?
不降即死!
……。
玉門關方向傳來的歡呼聲,讓正在廝殺的突厥大軍瞬間喪失了鬥志。
士氣這東西很奇怪。
有的時候會越戰越勇,越是劣境,越能激發鬥志。
但更多的時候,隨著劣境,會迅速崩潰。
突厥人崩潰了。
玉門關的歡呼聲,擊碎了他們最後一絲殘存鬥志。
從進攻龜茲以來,三十萬大軍(不包括從碎葉城趕來的五萬援軍)已經傷亡過半。
這對於任何一支軍隊來說,都已經是崩潰的邊緣。
突厥軍隊能抗到現在,最大的原因是可汗朱邪克勒在。
朱邪克勒在突厥人心中是個神,他戰無不勝。
短短五年時間,他整合了整個西域,數十個小國歸順於突厥。
但這,無法抵消玉門關上歡呼聲打突厥人心理的打擊。
這代表著歸路已經被斷。
代表著就算能戰勝眼前的敵人,他們也將被永遠留在玉門關以東。
歸無路,便是絕境。
這種心中空落落的沮喪和絕望,就象瘟疫一般瞬間傳遍整個戰場。
突厥騎兵率先停止了攻擊,無數人拋掉了手中的彎刀,傻愣愣地任由唐軍砍下他們的腦袋。
李勣迅速制止了屠殺。
不是李勣仁慈。
而是李勣很清楚,過度地屠殺,會激起突厥人的反抗。
明明已經觸手可得的勝利,不應該再以唐軍的傷亡為代價,去泄憤。
李勣的決定是正確的,二萬多突厥騎兵由此被俘虜。
其間沒有遇到一絲反抗。
朱邪克勒的臉色泛起了從未有過的凝重。
他明白,輸了,敗了。
從玉門關上響起唐軍的歡呼,他就意識到這一點。
只是,他意識到的更多一些。
能讓玉門關唐軍解困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西面有一支規模不小的唐軍。
西邊出現這樣一支唐軍,只能說明後院起火,被唐軍偷襲了。
雖然還想不到他的老巢已經被端,但朱邪克勒清楚地意識到,敗局已定。
朱邪克勒是個爽快的人。
用後世的話來說,朱邪克勒是個願賭服輸的人。
就象之前在涼州一戰,他發現攻不進去了,就立即派使者請求議和一樣。
這次,他依舊乾脆。
朱邪克勒下令停止攻擊,派使者向李大亮求和。
李大亮允了,下令停止進攻,勒令所有突厥士兵放下武器。
朱邪克勒被俘了。
這場輾轉數千里,參與人數高達近四十萬人的戰爭,就這麼戲劇性地結束了。
唐軍付出了巨大的傷亡。
首先在龜茲防禦戰中,西北軍團傷亡到達一萬二千人。
其次,李師率二萬神機衛殿後,加上在伊州城外一場伏擊戰,二萬神機衛幾乎全軍覆沒。回到涼州僅剩三千多人。
涼州防禦戰,唐軍傷亡六千餘人。
之後李師率三千神機衛和五千精壯潛行千里,在玉門關以東三戰三捷,卻把最後四千多人,葬送在了玉門關前,僅餘二百多人。
李大亮率三萬騎兵追擊朱邪克勒,在突破之後,遭遇朱邪克勒東、西夾擊,作廢達五千多人。
……這場戰爭,前後歷經三個多月,唐軍傷亡累計超過七萬人,起始於李恪、段志玄的謀反,發展於朱邪克勒的恃機而動,變化於李沐決定一戰畢其功,結束於玉門關前,大唐完勝!
突厥總計三十五萬大軍,除了潰散的亂兵之外,最後在玉門關東、西兩側,被唐軍俘虜的共計十二萬七千餘人。
突厥金匱可汗朱邪克勒被生擒。
……。
戰爭的硝煙漸漸散去。
大軍開始分批南歸。
甘州城,皇帝臨時駐蹕。
李沐握著李師的手,滴落了兩滴清淚。
李師沒死。
傷得很重,但保住了命。
依仗鎧甲的堅固,箭矢沒有射中要害,從李師的右腋貫穿後背。
箭創雖然可怕,好在沒有拔箭,流血並不多。
組建的六衛新軍中,已經成建制地配備軍醫。
及時的救治,使得李師轉危為安。
可就算如此,李沐都驚出了一身汗。
在李沐看來,人生最悲哀的莫過於大功告成,自己活著,身邊的朋友兄弟卻死光了。
那種心靈上的孤獨、寂寞,遠比失敗來得更可怕。
好在李沐運氣不錯,李沂安然回來了,李師這廝好象也沒有大礙。
令李沂班師回京,順便帶李師回去療傷。
李沐靜下心來,準備與朱邪克勒當面談談。
……。
「李沐,陛下,我的兄弟。真高興你沒死,我還能看到你。」朱邪克勒馬不知臉長地張開雙臂,向李沐抱來。
全然沒有一絲俘虜的覺悟和尷尬。
被押解他的神機衛士兵「啪」地一記脖拐,然後用力往下一按,老實了。
只是他仰起頭,嘴裡很不憤地道:「我的兄弟,你麾下士兵太不識禮數了。」
李沐揮揮手,士兵退往一邊。
「坐吧。」李沐指指向前的席位。
朱邪克勒嘟噥著直起身,老實不客氣地在李沐對面坐下。
從案上拽過酒壺,「嘟嘟嘟」地灌了半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