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電話都掛了十多分鐘，韓沛一直看著手機屏，黑色屏幕上就像一面鏡子，映著清晰的自己。
這種不確定的感覺繼上海那晚，再次來了。
直到敲門聲響了，韓沛回神，把手機擱一邊，「請進。」
「韓總。」
裴燁把這一年的工作計劃書遞給韓沛，別的沒多說。
裴燁是嚴沉同學，這幾天他在紐約就是跟裴燁交接海外的部分工作，已經全部交接妥當，打算明天再帶裴燁去倫敦的分公司轉一圈，他就回國。
結果秦書跟他說，她要留在紐約。
計劃書有五頁，他一時也看不完，收起來，問裴燁：「還不回？」
裴燁：「這就走。」
韓沛關了電腦：「我也回了。」
裴燁回辦公室收拾好跟韓沛一同下樓。
韓沛跟裴燁年紀相仿，跟公司其他高管比起來，他跟裴燁共同話題要多一點。
裴燁家裡是做餐飲和娛樂傳媒的，他畢業至今一直在外打拼，靠自己的能力有了今天的成就。
韓沛隨意跟他聊著，「沒打算回家幫忙？」
裴燁：「暫時沒考慮，再說吧。」
他對酒店管理跟餐飲業不感興趣，對娛樂傳媒更是沒有絲毫興致，可家裡就他一個孩子，早晚得回去。
他一直在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還心存僥倖，在等父母改變想法，說不定願意請職業經理人去管，不比他這個外行強？
雖然這種概率幾乎為零。
裴燁感慨句：「大概只有到了走投無路時，才接受那條自己都嫌棄的出路，不管好不好走，也認了。」
韓沛淡淡一笑，「這倒是。」
忽的，裴燁半開玩笑說：「也許還有種可能我會提前回國。」
韓沛：「哪種？」
裴燁笑：「就像你。」
韓沛微怔，也笑了，沒多說什麼。
可惜他這次好像是自作多情做了無用功。
裴燁跟韓沛之前就打過交道，他印象里，韓沛是那種理智到讓人無懈可擊的人，找不到他絲毫的軟肋。
哪知也會因感情退讓。
大概普天下的男人都大差不離，能心甘情願妥協退讓的，一是自己的至親，然後就是所愛的女人。
兩個身在高處又都孤獨的人，最易產生共鳴。
他們又聊了幾句，在公司樓下分開。
回到家，韓沛洗過澡冷靜一番，繼續工作。
時不時的，就會走神。
北京。
秦書煎熬了一天，終於熬到晚上，紐約那邊天亮了，可她也沒再收到韓沛的隻言片語。
回到家時沒想到爺爺提前回來了，奶奶還在國外。
見她無精打采的，爺爺問：「怎麼了？」
「最近趕項目，累。」
秦書把行李箱靠一邊放，有氣無力的倚在沙發里，什麼話都不想說。
爺爺這才注意到行李箱，蹙著眉：「你這是？」
秦書：「哦，我明早回紐約？」
爺爺詫異：「明天就回？」
秦書沒說話，點了點頭。
「這麼急？」
「項目今天結束了，我趕回去看書，準備考試。」
爺爺叮囑：「悠著點，別把身體給熬垮了。」
爺爺把文件放一邊，摘下眼鏡，拍拍自己的腿：「來，把你腳擱上邊，我給你捏捏腳，保證捏完後你全身輕鬆。」
秦書睜開眼，笑著：「這像什麼話，哪能倒著來呢，我給您捏腳還差不多，真不用。」
又朝爺爺那邊挪了挪：「肩膀給我靠一下就行。」
爺爺心細，總感覺她不是因為累，摸摸她的腦袋：「跟爺爺說說怎麼了？
工作上遇到挫折了？」
秦書眼睛發酸，搖搖頭。
「跟韓沛吵架了？」
秦書沒說話。
爺爺懂了，「爺爺不問你們為什麼吵架，感情的事家長一摻和就變了味，你就告訴我，你們有沒有誤會？」
秦書：「沒，都說清楚了。」
「溝通過了？」
「嗯。」
「不是置氣的溝通？」
秦書搖頭：「好好交流的，我明白他為什麼那樣做，他也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就是誰都不想放棄自己的立場，僵持在這裡了。」
爺爺拍拍她的肩膀：「睡會吧，那就不用多想，交流溝通解決不了的，就交給時間，你們兩人都好好冷靜一下。」
秦書不可思議的看著爺爺：「您真不教導我兩句？」
爺爺：「成長得你自己來，日子得你自己過，自然，夫妻之間出現什麼問題那得你自己悟著去解決，其他人的方式解決不了你跟韓沛之間的矛盾。」
秦書點點頭，「我知道了。」
秦書靠在爺爺肩膀上眯了一會兒，也沒睡著，不時動一下，偶爾輕輕嘆口氣，爺爺讓她起來：「睡不著就跟我去書房。」
「去書房做什麼？」
「幫我把書架上所有的書都重新分類放好，年紀大了，找個書也要找半天。」
「……」好幾千本書，都要重新整理不得忙到天亮？
事實證明，天快亮時，秦書還沒忙活完。
一直快到七點鐘，終於全部整理好。
秦書累癱了，直打哈欠。
「去洗個澡，換衣服吃點東西我送你去機場。」
爺爺昨晚早早就睡了，就留她一人在書房整理書。
秦書盤腿坐在地板上，頭靠著書架：「累死了，都沒勁起來了。」
爺爺：「嗯，到飛機上好好睡一覺。」
爺爺知道她的性子，心裡裝不下事，要是不給她找點活干，她能難過一夜，這樣累了一夜，白天在飛機上還能好好睡一覺。
臨上飛機前，爺爺還是沒忍住多嘮叨兩句：「要是把夫妻比作同心圓的話，基本上沒有幾對夫妻能是半徑相同的圓，把自己一半收進去正好跟對象的另一半嚴絲合縫的，太少，至少我沒遇到過，夫妻大都是半徑不一樣的圓，都需要磨合，半徑長得那人要收收自己，半徑短的那人要拉伸拉伸自己，等磨到你們半徑看上去差不多長時，日子也就好過了，這個過程肯定是疼的，有些人受不了，那就分手離婚，分道揚鑣，其實這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因為下一次，你還得經歷這個過程。」
爺爺摸摸她的頭：「成長肯定有煩惱，也恭喜你快長大了。」
秦書點頭，用力抱了抱爺爺。
飛機離開這座城市時，秦書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她以為韓沛能給她發條信息，可一直沒有。
他是真的生氣了。
是真的太累了，在飛機上胡思亂想了一兩個小時，後來就沉沉睡過去，中間吃了頓飯，繼續看著窗外的雲海發呆，不知不覺又迷迷糊糊的睡著，再次醒來飛機已經落地。
飛了十幾個小時，這裡還是白天。
四月的紐約，天氣正舒服。
卜一戴著墨鏡，人五人六的在人群里等她。
「嘖，你看你跟個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被你家韓霜給打了？」
卜一接過她的行李箱。
秦書正鬱悶著，「別怪我踹你啊。」
她低頭拿出手機，打開看了看，還又晃了晃，沒有任何消息。
卜一瞥她幾眼，還真吵架了？
他就不隨便開她玩笑了，問道：「想吃什麼？
我去給你買」
秦書搖頭，問他：「你怎麼來的？」
卜一：「開車，帶你去逛逛？」
秦書『嗯』了聲，又道：「我來開。」
卜一想都不想的拒絕：「你還是歇歇吧，我怕你一走神咱倆就徹底歇菜了。」
後來秦書也沒再執意要開，坐在副駕駛上安安靜靜的看著窗外。
卜一都有點不習慣這樣沉默的她，「琪琪？」
「嗯？」
秦書轉頭，「怎麼了？」
「你跟前幾個月不一樣了。」
「對啊，長大一歲了。」
然後又轉過去看車外。
卜一輕輕嘆口氣，以前不管他說什麼，她總是有十句話等著反駁他，現在她連鬥嘴都懶得鬥了。
一路上的風景明明不一樣，秦書以為自己還在國內。
有那麼一瞬，她忽然想到了三月的那個下午，韓沛帶她去郊外，他給她編了花環，她向他跑了三公里。
可現在，他們在朝著越來越遠的方向走去。
到了公寓，就跟剛走時一樣，家裡乾乾淨淨，就連花都是新鮮的，花瓣上還有露珠。
「你買的花？」
「不然爬來的呀？」
秦書也覺得自己可笑，總幻想著，或許韓沛會飛來紐約給她個驚喜呢。
卜一解釋：「我看你朋友圈天天曬一朵花，還自己修剪花枝，覺得你好不容易高雅一回，我得好好鼓勵一番。」
秦書沒再說什麼，拿著手機回了臥室。
「誒，你中午吃什麼？」
「不餓，我睡了，你走時把門帶上。」
躺在床上，一直捱到晚上都沒眯著一分鐘。
秦書盯著手機屏幕，手機就跟快斷氣一樣，半死不活的。
平時還有GG推送的消息，今天安靜的什麼消息都沒有。
也不是沒有，有爺爺的消息，有方慕和的，還有閨蜜顏彥的。
她一直等著的，卻始終沒發來。
秦書把這兩天的事又好好理了一遍，她跟韓沛好像誰都沒錯，又好像誰都錯了，就因為彼此的立場不同，這矛盾就不好解開。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都沒聯繫，她從沒那麼想過他，比之前上海那次還要想念。
秦書覺得爺爺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當溝通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就交給時間。
時間會讓人體會什麼是想念，難過，疼痛。
也讓人學會反思。
直到一聲『sorry』傳來，秦書回神，沖那個學生笑笑。
不小心碰到她的是一位混血男生，長得帥氣又漂亮，特別是眼睛，亮而深邃，剛才他一直低頭走路看書，不小心走歪了，碰到了秦書的椅子。
那位男生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秦書繼續低頭看書，小插曲就這樣過去。
連著好多天了，每天她都給自己定好計劃，逼著自己不許分心，可一旦計劃內的學習任務完成，她所有的細胞都開始排斥看書。
然後就是走神。
至於想了什麼，她也理不清。
過去，現在，以後。
都有。
亂七八糟的。
已經下午五點鐘，秦書收拾書準備離開。
今天都已經六號，萬禾股東大會的第一天，韓沛更沒時間兒女情長，她掃了眼手機，連著幾天，她跟韓沛之間再也沒聯繫。
現在她走到一個分岔路口，往右走，回到韓沛的懷抱，接受他的安排，兩人暫時風平浪靜。
可她知道，時間久了，她不可能開心，矛盾照樣會來，只是來的遲一些罷了。
往左走，是她自己給自己選的那條路。
一旦她走了，跟韓沛之間就會越來越遠，她不知道在下一個路口她是能再次遇到韓沛，還是以後這條路上再也沒有他。
一路想著，就走到了圖書館門口。
卜一正躺在圖書館旁邊草坪上，雙手枕在腦後，仰天長望。
秦書走過去踢他一腳，在邊上坐下，「什麼時候來的？」
卜一拿下墨鏡，「曬了半個下午的太陽，看了半個下午的書。」
抓著秦書的手臂坐起來。
秦書瞅他一眼：「你擱這裡看書？」
「嗯哼。」
「你是看美女順帶著瞄兩眼書吧。」
正說著，從圖書館那邊跑出來一個高個子男生，大概是中法混血。
像是在找人，東張西望。
秦書眼睛微眯，想起是誰了，就是剛才在圖書管理碰到她的那個帥氣男生，不知道他在找誰。
「你認識？」
卜一問。
秦書搖頭：「在圖書館見過。」
那男生正好看向她們這邊，看到秦書時，明顯鬆了口氣，眼神都是亮亮的，有種失而復得的滿足，那一瞬他眼裡就只看到了秦書。
等他注意到秦書邊上的卜一時，臉色一怔。
表情由欣喜到失落再到尷尬。
這所有的小動作也只是幾秒內的事。
然後他又多看了眼秦書，轉身回了圖書館。
卜一伸手：「給錢。」
秦書給了他一巴掌。
這些年都是卜一給她擋掉了桃花，她也落個清淨。
卜一搓搓手掌，「你還是個女人麼，下手那麼重。」
他下巴朝著圖書館方向揚了一下，「其實你就該找個那樣的男生談戀愛，高興時大路上都能抱一起啃，生氣了，兩人K一架，你拿礦泉水把他潑一身，然後兩人和好，繼續浪漫。
愛也能愛的轟轟烈烈，恨也能恨得刻骨銘心。」
說著不由嘆口氣：「你看看你現在，談個戀愛就跟要了命似的，不對，談個戀愛就跟下棋一樣，步步為營，要看韓沛怎麼走，你要怎麼見招拆招，你說你們累不累？
就不能簡單點嗎？」
秦書盤腿而坐，看著不時經過的男男女女，她跟他們一樣年輕，可他們身上有一種她現在沒有了的東西，肆意。
她說：「我也想簡單，想過一天算一天，把今天的工作做好，不去想明天，隨心而為，可韓沛不行啊，我這樣的，在他那裡大概就是不思進取，可誰讓我又偏偏看上了他。」
卜一摸摸鼻尖，這就是男人跟男人的區別？
反正他做不到方媽跟韓沛那樣的理智，所以可能註定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他分析給秦書聽：「韓沛跟方媽一樣，運籌帷幄，把控全局，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結果你又不聽話，換別的女人，別說送一個公司，就是送一套房子，都能激動半天，恨不得以身相許，你呢？」
秦書瞄他：「我怎麼了？」
「韓沛眼巴巴送你公司，結果你還不要，一點點感動都沒有。」
秦書不讓：「瞎說！我也挺喜歡那個禮物的好不好。」
卜一反駁：「那也只是喜歡，你說放眼全國，有幾個女的能做到：對方送個那麼大的公司做畢業禮物，還能淡定的只說喜歡？」
秦書張張嘴，又沒吱聲。
卜一沉思，幾秒後，來了句：「等我以後有閨女了，我得好好考慮要不要像你那樣富養了，雖說富養的女孩一般男人都騙不去，可要是哪個男的都騙不去，成了大齡剩女，那做長輩的不得哭瞎眼？」
秦書：「……」
無語的望著他。
「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你連媳婦都還沒有呢！」
卜一得瑟：「只要我想，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秦書嫌棄道：「就你那情商，分分鐘甩你還差不多。」
卜一：「……說兩句好聽的你會丑還是怎麼了？」
秦書也沒那個心情跟他鬥嘴，爬起來：「回家了。」
卜一也爬起來緊跟上去，問她：「還有兩天就是你生日，你打算就這麼繼續跟韓沛僵著？」
秦書：「不知道。」
「要不你去找你哥。」
卜一給她出主意。
「找我哥做什麼？」
「你哥跟韓沛一類人，說不定找你哥能找到突破口。」
「找我哥也沒用，我哥想的也不是韓沛想的，現在關鍵是，我不想退讓，韓沛也覺得自己退讓到底了。」
「什麼意思？
韓沛退讓到底了？」
關於韓沛那邊，卜一知道的並不多。
秦書點頭：「韓涔昨晚給我電話，也是無意中說的，萬禾旗下一直由韓沛負責的能源海外事業部有了職業經理人，她被那個負責人管的不輕，苦不堪言。」
卜一眨了眨眼：「韓沛把能源業務的海外事業部交給別人管理了？」
秦書深呼口氣，『嗯』了聲。
能源業務一直是萬禾的幾大核心業務之一。
卜一感慨：「他這是愛江山更愛美人啊，為了美人把權利都下放一部分，想從此守著美人好好過日子，結果美人偏偏要翻牆。」
秦書：「……」
卜一勸她：「那你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接下來要怎麼辦了，不然你們倆這樣冷著，遲早要涼。」
「瞎說試試！」
「不是嚇唬你，我也是男的，還知道男的那點心裡，時間久了，女的老是端著，誰還願意伺候？」
秦書腳步一怔，又緩緩落下。
這時一對情侶從他們身邊經過，用英語正對話，兩人之間在爭執。
等他們走遠，卜一嘆口氣：「哎，畢業季啊，失業季，分手季。」
北京。
早上九點開始，很多人一直在看網絡視頻直播。
今天是萬禾集團舉行業績發布會的日子，出現在直播鏡頭裡的有萬禾的名譽董事局主席，韓老爺子，萬禾董事局主席，韓董，以為萬禾的執行總裁，韓沛。
業績匯報由韓沛負責。
主席台前，韓沛穿白襯衫黑西裝，佩戴酒紅色黑條紋領帶，沉穩中透著強勢，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性感。
這是蔚藍的感覺，她也在看直播。
此時，韓沛在接受記者提問。
提問韓沛的那個女記者大概跟他熟悉，蔚藍還記得前幾個月韓沛做客財經訪談節目，當時的財經主持人就是眼前這個美女記者。
提問開始了，女記者沒問跟萬禾集團有關的，而是問了他一個比較犀利又是所有人都感興趣的私人問題。
就是他前段時間忽然減持自己手裡的萬禾股份，套現20多億，現金高價收購了BD項目的相關資產。
然後跟秋氏股權置換了製藥公司股份。
從高價收購BD到跟秋氏置換製藥公司，都是他個人行為，跟萬禾集團沒有絲毫關係。
拋售所持有的一部分萬禾股份就是為了套現，為了併購BD去換製藥公司的股份，所有人都不解，畢竟萬禾集團的市值跟發展前景，不是製藥公司能同日而語的。
他這麼做的具體原因，外人一直沒有揣測出來。
所有人都等著他回答，蔚藍也是，緊盯著屏幕，從當初接觸到那個項目，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想明白，他怎麼會做賠本的買賣？
想了那麼久也一直沒想通。
韓沛面對著那麼多話筒和鏡頭，只是淡淡笑了笑，跟提問的記者說：「私人問題咱們就私下聊。」
一句話將這個尖銳的問題帶過去。
他總不好說，製藥公司是他送給女朋友的畢業禮物，結果女朋友沒愛要。
記者跟他認識就沒再為難他，緊跟著問起跟萬禾集團業務有關的問題。
坐在台上的韓老爺子不由看了眼韓沛，這麼一份用心的禮物沒送出去，是夠挫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