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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三千五百英尺

2024-08-28 09:40:37 作者: 七微
  {我愛你,我信你。}

  十幾個小時後,他們在深夜抵達H島。

  比利開車來接機,見到傅清時與霓喃十指相扣地從閘口走出來,便嘻嘻笑著用中文講:「你們這叫什麼?哦,假戲真做!」

  霓喃被他逗樂了,說:「比利同學,中文進步很大嘛!」

  比利張開雙臂,想與霓喃來個見面的擁抱,她剛要回應,就被傅清時拉到了身後。傅清時握住比利的手,一本正經地晃了晃:「我們中國人喜歡握手。」

  比利:「……」

  霓喃偷笑。

  這個時候,正是H島最舒服的季節。車子駛出機場後不久就上了沿海公路,霓喃降下車窗,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她趴在車窗上,深深呼吸,這是她喜歡的加勒比海的海風啊。

  傅清時將她拉過來,順手將車窗升上:「這邊晚上溫度低,會感冒的。」又問,「困不困?」

  「有一點。」霓喃點頭,飛行時間長,在飛機上睡得也不踏實。

  「那你睡一會。」他將她拉到自己腿上躺倒,霓喃立即坐起來,看了眼前面的比利,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不要啦。」

  傅清時笑說:「當他不存在。」

  比利從後視鏡看過來,不滿地抗議:「喂!我聽見了!」

  「好好開你的車。」

  比利哼一聲:「當眾秀恩愛什麼的最討厭了。」

  霓喃本來被傅清時擁著,聽到這話立即從他懷裡退開了點,手也從他掌心裡抽了出來,正襟危坐,哪裡還好意思靠在他身上睡。

  傅清時有點發愁,有個太容易害羞的女朋友,也讓人很無奈啊。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抵達住處,時間太晚了,霓喃困極了,也沒有心思去房子各處參觀一圈了,跟著傅清時直奔二樓臥室。

  他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打開門,房間裡有一股久不住人的灰塵味兒。這裡有阿姨負責做飯與打掃衛生,可他不喜歡別人幫他收拾。

  「你等一下。」他讓霓喃站在外面,自己先進去打開窗戶,然後又找來一塊乾淨的毛巾,將家具上的浮塵與地板仔細地擦了一遍。

  霓喃笑著倚在門口看他忙碌,心裡將男朋友狠狠誇了一通,會做好吃的菜,還會收拾房間的男人最可愛了。

  一切妥當後,他才拉她進來。

  霓喃踢掉鞋子,赤足踩在地板上,轉悠了一圈,一眼就愛上了這個房間。

  這屋子空間很大,被他分成了書房與臥室,家具不多,但能看出來件件都是有些年頭的,帶著濃郁的南美風情,每一件家居用品的擺設也都十分别致,可見主人的品位。書房中的那面白牆上掛著一幅超大的海洋圖,下面是一排低矮的書櫃,她瀏覽過去,書架上放的全是海洋相關的專業書籍,大多是英文原版的。霓喃走到落地窗邊,從打開的窗戶探出頭去,視線所及之處,是在夜色中依舊能感覺到它的磅礴遼闊的加勒比海,海風吹拂起她身邊的白色紗簾。

  他將她探出一半的身體撈回來,說:「下面是懸崖。」

  一座建在海邊懸崖上的看得見風景的房子,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家。

  她在他懷裡轉身,仰頭嘖嘖道:「傅先生,你真是太會享受了。」

  他笑說:「這地方是比利找的,你知道他是個超級享樂主義者。」

  那還是八年前,那會兒H島的旅遊業還不像現在這樣發達,來這邊的大多是像比利這樣的潛水愛好者。這個地方原本是當地居民自家的房子,占地很大,房間也多,主人就把多餘的房間做成了民宿接待客人。比利在這裡住了半個月,位置雖然偏了點,但他愛死了這個坐落在海邊懸崖上的房子。閒談間他得知主人一家要搬去美國與兒女一起生活了,想把這房子賣掉,他一問價格覺得不算很貴,立即就動了心。但那時候他剛工作沒多久,也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錢,就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了傅清時,慫恿傅清時一起來投資。他把投資開發計劃說得天花亂墜,說這個島以後肯定會成為熱門旅遊地,他們可以開一家民宿,請個人來打理,自己有空了就來小住一兩個月,想想都美死了!傅清時對開民宿沒興趣,但確實也很喜歡這地方,就跟他一人出一半錢買下了房子的產權,永久的。沒想到最後這座建在海邊懸崖上的房子,竟成了收留他的一個家。民宿自然是沒開,但他和比利將房子改造了一下,修建了兩個深水游泳池,開設了一個自由潛教學機構。

  他說:「不是很困嗎,快去洗澡睡覺吧。」


  她看了眼他身後,房間裡就一張床,他把自己的和她的行李箱都拎到這裡來了,那麼……

  霓喃有點兒糾結,相愛的兩個人,情到濃處做任何事都是順理成章的,她也不是不願意,就是……心裡有點忐忑有點慌亂,心情和聽說要見他媽媽時一樣。

  她的表情被他盡收眼底,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暗自好笑,也不說什麼,只將她推向浴室。

  霓喃洗完澡出來,看見他正將被褥、床單鋪在地上,臉忽地有點發燙,覺得自己真是瞎想太多。

  然後,她的心情就變得很微妙,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你好像有點失落啊?嗯?」低低的笑聲響在耳邊,語氣中撩撥的意味特別濃,她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湊到自己跟前的。

  容易害羞的霓喃再一次臉紅了,這次是被猜中心思的尷尬。她抬手扯下擦頭髮的毛巾蓋到他的頭上,轉身走了。

  等傅清時洗漱完出來,霓喃已經睡著了。她趴在床的邊緣,長發垂了下來,他走過去摸了摸,發現她的頭髮都是濕的,他這裡沒有準備吹風機,去她行李箱裡翻了翻,苦笑,他熱衷於精簡行李的女朋友果然沒有帶這個。他回浴室拿了兩塊乾淨的毛巾來,將她的頭搬到了自己的腿上。他的動作已經放得很輕,但還是將她吵醒了。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咕噥道:「幹嗎呀?」

  「別濕著頭髮睡覺,明早會頭疼的。」他一邊用毛巾幫她細細揉搓濕發,一邊教訓她,「你怎麼跟個小孩兒似的,這都不懂?」

  他剛剛沐浴完的氣息實在太誘人了,她閉著眼,往前挪了挪,雙手自然而然地纏繞住他的腰,頭輕輕蹭了蹭,輕笑:「不是有你嘛。」她睡意矇矓的,做這些完全憑本能,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姿勢有多要命,只感覺他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抱著他好舒服,想沉沉睡去。

  他身子一僵,為她擦頭髮的動作也頓住了。他沐浴後隨意套了條薄薄的家居褲,裡面是真空的。她的臉此刻正壓著那個地方,更要命的是她還撒嬌地蹭了蹭。

  他沙啞著聲音低聲叫她:「霓喃……」

  她沒應聲。

  那顆不安分的小腦袋倒也沒有再動。

  過了片刻,他輕輕挪開她的臉,發現她竟然睡著了,呼吸綿長,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他不禁啞然失笑。

  他也顧不得會不會吵醒她了,再這樣膩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他將她的雙手從自己的腰上拉下去,身體挪到床上,讓她仍舊保持著之前頭髮垂下的姿勢。

  他就坐在地板上,繼續幫她擦濕發,眼神專注,動作很輕,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耐心地,細緻地,溫柔地,仿佛正在做一件特別莊嚴的事。

  他靜靜凝視著她的臉,心裡湧起一種快要滿溢出來的柔情。他在這個夜晚,忽然發現一件事,那就是,他比自己想像的,要更加愛她。

  霓喃這一覺睡得香甜踏實,因為有時差,她沒能自然醒,睜開眼後發現傅清時已不在房間。窗外,陽光大盛。她走到落地窗邊,推開窗戶,陽光下的加勒比海,藍得令人心醉。

  她又忍不住要羨慕傅清時了,每天在這樣的晨光里睜開眼,這樣的生活簡直奢侈。

  她洗漱完畢,開門出去,看見樓下院子裡的游泳池邊的陽傘下坐了幾個人,正在吃早餐,她從人群里第一個就找到他的身影。

  她一時有點恍惚,想起當初在流島時也是這樣,在印度洋的海邊旅館,她開門出去,就見他在樓下露台上與幾個同伴在星空下喝酒,不,他喝的是檸檬水。

  其實才過了短短一個多月,卻像過了漫長的一段時光。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很短,卻像在一起走過了好多個四季。

  他似是有所感應,忽然回頭,沖她微笑著招了下手。

  霓喃下樓去。

  她過去時,比利已主動挪了個位置,把他身邊的椅子讓給她。

  他側目低聲問她:「睡得好嗎?」

  「很好。」她輕聲說。

  除了比利,在座的另外兩個人霓喃是第一次見,她正要打招呼,卻在看清坐在她的對面那個人的臉後,忽然「啊」了一聲,然後眼睛「唰」的一下變得好亮好亮。

  「嗨!」對面的人沖她露齒一笑。

  「他、他、他、他是……」她抓著傅清時的手臂,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但她又不太確定,是不是長得相似的人而已?


  傅清時事先沒告訴她,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但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激動,像小粉絲見到自家偶像一樣,還真是個小孩兒呢!

  他為她做了介紹。

  這下霓喃不淡定了,真的是他啊!自由潛水界的超級明星,目前的恆重無腳蹼世界紀錄保持者,她喜歡多年的男神!

  然後她就像第一次見到偶像的小女孩一樣,激動地起身伸出手:「嗨,我超級超級喜歡你!」

  男神也站了起來,握住她的手,笑說:「謝謝,我的榮幸。」

  霓喃繼續迷妹眼:「可以給我簽個名嗎?還有合影……可以嗎?」

  男神顯然愣了下,但很快就說:「當然沒問題。」

  傅清時簡直快要看不下去了。

  比利在一旁樂不可支。

  在座的另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是男神的經紀人,笑著對傅清時講:「霓小姐真是率真可愛。」

  過了一會兒,阿姨為霓喃端上了剛做的早餐,比利他們已經吃完了,男神待會兒還要出海訓練,他們便先行離席去做準備。

  餐桌上只剩下傅清時與霓喃。

  霓喃根本看都沒看面前的早餐,還在目送男神的背影,忽然眼前一暗,是他的手指蓋在了她的眼睛上。

  「犯花痴能管飽?」他涼涼的聲音響在耳邊。

  霓喃心裡住的花痴小女孩立即消失了,成年的那個靈魂歸位,後知後覺地發現,某人好像又吃醋了。

  她將他的手掰下來,握著沒放,說:「雖然他是很酷,但我覺得世界冠軍的教練更酷哎!」她眨眨眼,「傅先生,你就像一本厚厚的好書,越往後看,就越令人著迷。你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他哼道:「少甜言蜜語啊!」眉眼間卻泛起了淺淡的笑意,顯然是被這番話取悅了。

  霓喃舉手表忠心:「絕對是肺腑之言。」

  她已經摸清楚他的脾性,他吃醋了,生氣了,她就撒個嬌,順順毛,立馬搞定。

  他失笑。

  他說:「你第一次來,本該帶你好好玩玩的。可我要幫K做賽前集中訓練,沒時間陪你了。」

  霓喃說:「沒關係啊,我跟你們一起出海唄。」

  男神的賽事最重要!當然,這句話她可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他摸摸她的頭:「等忙完這幾天,我帶你去藍洞潛水。」

  「好啊。」

  吃完早餐,他領著她四處參觀了一圈,在一間小小的會議室里,有一面貼滿了照片的牆,她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了許多張熟悉的面孔,有好幾個都是在自由潛水界能叫得出名號的人物,他們都在這裡學習過。

  她心裡忽然就升起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感來。

  她有點好奇:「清時,你跟比利教出了這麼多的大神學生,沒有想過自己去參加競技賽嗎?」

  傅清時說:「我跟比利都對挑戰世界紀錄沒興趣。」

  她想起在流島自己要跟他賭一場攀繩下潛時,他曾說過「我潛入深海的理由有很多種,但是不包括與人一較高下」。

  她知道,其實他真正熱愛的職業,還是海洋考古。只是,他什麼時候能徹底放下心結回歸呢?如果說她曾經想要找出「知遠號」事件的真相只是為了爸爸,那麼現在,又多了一個理由——也為了他。

  稍後,一行五人乘船出海。

  天氣很好,水溫有26℃,風浪適中,非常適合下潛。

  快到目的地海域時,在船頭的比利忽然叫了句:「前面好像有一隻鯨魚。」

  傅清時與霓喃跑到前面去,他拿瞭望遠鏡看,確實是一隻鯨魚,不知是受傷了還是被什麼困住了,在同一個地方反覆入水出水。

  船長讓船減速,朝著那個方向慢慢開過去。

  幾人靠近之後,發現那是一隻小鬚鯨,它被什麼東西纏繞住了,正極力地撲騰著想要掙脫。

  它正處於慌亂的狀態,為了避免太多人圍過去驚嚇到它,傅清時決定先獨自游過去查看情況。

  幾分鐘後,他回到船上,說:「它腹部受傷了,正在流血,但不是很嚴重,只是情緒有點狂躁。困住它的是一張很大的流網,它應該是不小心撞進去的。」


  霓喃皺眉:「流網?那就是有人特意在這片海域布了捕撈網。」

  比利咒罵了一句,怒道:「給它剿了!」

  男神說:「先把那隻鯨魚救出來吧,時間長了,它可能會窒息。」

  流網被放入海中後,會隨著水流的變化而改變方向,被它纏繞住的海洋生物很難自己掙脫掉,更何況是鯨魚這種大型生物,而且它需要浮出水面換氣,因此流網很容易使它們窒息而亡。

  傅清時點點頭,說:「我剛仔細看了,那張流網是套網,比較複雜,估計要花很長的時間,大家準備一下。」

  五人立即開始行動,戴上潛水手套,拿著潛水刀跳下了船。

  傅清時與霓喃結伴,男神與經紀人一起,比利負責掌控全局,以及觀察那隻鯨魚的狀態並安撫它,雖然小鬚鯨性情溫和,但在它處於驚恐狀態時接近還是有一定風險的。

  他們需要用潛水刀把纏繞在鯨魚身上的網一點點割開,如果是在岸上做這件事,那十分輕鬆,可這是在流動的海洋中,要將一隻不停掙扎著的鯨魚從密密麻麻的流網中解救出來,所花費的時間與力氣,就要多無數倍。

  他們一次次屏住呼吸,潛入水中,在一口氣將用盡時,再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如此反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那隻小鬚鯨仍舊被困在流網中,但值得慶幸的是,它大概也感受到了他們的善意與幫助,躁鬱的情緒明顯得到了緩解,甚至還開始配合他們。

  雖然海水的溫度不算低,但耗在裡面的時間太長,又用了很大的力氣去割網,大家都有點體力不支,決定先行回到船上休整一會。

  上了船,傅清時才發現霓喃嘴唇有點發白,一摸她的額頭,溫度偏低,他立即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又找比利要了巧克力來,掰下一大塊餵到她嘴裡。

  「你冷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他用毯子裹住她,拿毛巾幫她擦濕漉漉的頭髮。

  霓喃笑說:「我沒事,現在感覺好多了,別擔心。」

  「等下下水,你把濕衣穿上。」

  他知道不讓她去她肯定不會答應。

  「好。」

  「還要不要吃巧克力?」

  「要。」

  他將剩下的一半巧克力餵到她嘴裡,霓喃咬著,要吞進嘴裡時忽然停住了,她左右瞟了下,發現其他人都沒有往這邊看,她身體前傾,抬手將他的頭鉤下來,微仰了臉,嘴唇覆上他的。那塊巧克力被她咬成兩半,一半吞到自己嘴裡,一半送進他嘴裡。

  然後,她退開,靠在船舷上看著他笑。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似乎還不錯。

  傅清時嘴角噙著笑,慢慢將那半塊巧克力吃了,比利嗜甜,他的巧克力甜膩得要死,傅清時平日是從不碰的。

  現在,他卻從身側的食品袋裡又摸出了一把巧克力,滿眼期待地看著她:「再吃幾塊?」

  霓喃:「……」

  他們只休息了十幾分鐘,便再次下水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們終於將那隻小鬚鯨解救了出來,它因為被困太久,又受了傷,已經有點分不清楚方向了。傅清時怕它又撞到網上去,便跟霓喃一起,與它同游,帶領它往沒有流網的方向游,引它回歸深海。

  二人一鯨慢慢往下,深海的寂靜終於令它安下心來。漸漸地,它的靈敏與速度恢復了,以傅清時與霓喃的速度是無法跟上它的。兩人停止繼續下潛,目送著它的身影越來越遠。傅清時牽住霓喃的手,打算返回海面。忽然,那隻遊走的鯨魚又折返了,竟朝他們遊了過來。它靠近他們,繞著他們遊了一圈,然後,它停下來,輕輕擺動了下身體,像是在與他們告別致意。

  在那個角度,霓喃正好看見它的眼睛,它沉靜又清澈的眼神里,像是藏著無盡的關於深海的秘密,對視的那一刻,她差點落下淚來。

  它再次遊走了,很快消失在海洋深處。

  回到船上,陽光正烈,已經一點了,大家都有點疲憊,男神的訓練也只能取消了。

  他們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吃了點乾糧,然後決定去附近的海域巡視一圈,看是否還有別的流網。一般捕撈船非法布施這種流網會一次性撒好幾個,它們會在海里漂浮數月之久,不僅會有很多魚類撞進去,像鯨魚、海豹、海豚這類海洋生物也會因它而斷送性命。


  果然,在離第一張流網二十海里的地方,他們又發現了一張流網。

  憑他們幾個人與一艘小船,是沒有辦法立即剿掉這些網的,只能將情況報告給相關部門來做後續處理,於是做好標記與拍了照片之後,幾人返航。

  回到家時時間尚早,傅清時問霓喃:「今天周日,鎮上有周末集市,到晚上八點才結束,挺熱鬧的。你不累的話,我帶你去逛逛?」

  霓喃立即說:「去去去。什麼主題啊?」

  每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逛當地書店與集市是她最喜歡的事。

  他想了想,這樣回答:「流動的生活。」

  「嗯?」

  他笑:「你見了就明白了。」

  兩人沖了個澡,換了套衣服就出發了。下了樓,霓喃才發現兩人不約而同地穿了件白襯衣,簡單的款式有幾分相近,像情侶裝。

  一踏入集市,霓喃就明白了傅清時那句「流動的生活」是什麼意思了。

  狹長而望不到盡頭的巷子裡,布滿了挨挨擠擠的攤位。色彩斑斕,琳琅滿目,來來往往的人,熱熱鬧鬧的生活氣息。

  古董字畫首飾,鮮花果醬熟食,這些都是常見的。但當霓喃路過一個擺著平底鍋、壓力鍋,還有杯、碟、勺子等等二手餐具的攤位時,是真的驚訝了。那些餐具每個品種都是單一的,一看就是從家裡拿出來轉賣的。

  傅清時笑說:「還有更讓人驚訝的。」他指了指前面的一個攤位。

  霓喃簡直大開眼界了,只見那個老太太面前堆了一堆層層疊疊的布,很舊了,上面放了張紙板,寫著「窗簾」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也是從自家窗戶上扯下來的。

  他們一路走過去,遇見了各種各樣的攤位,舊鞋子舊衣服舊包包,還有賣老郵票的,有個攤主竟然在賣年代久遠的手寫信與明信片,也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從哪兒撿來的。

  有昂貴的藝術品、華美的首飾、也有蔬菜水果熟食,還有破舊的二手生活物品。你在這個巷子裡幾乎能找到一切生活所需。

  霓喃感嘆:「還真是藝術與生活無縫銜接和諧相處啊!」

  傅清時笑說:「是啊,攤主都是島上的居民,據說這個周末集市已經延續上百年了,一代一代,賣什麼都沒那麼重要了,他們也不圖錢,這更像他們的節日。」

  他們逛到一個賣鮮花的小攤前,攤主是個大眼睛的漂亮小姑娘,她面前擺著兩個大花桶,裡面只有一種淡紫色的花,散發著濃郁但好聞的香氣。小姑娘正在編織一隻快要完成的花環,抬頭沖他們笑了笑。

  霓喃回以一笑,正要離開,卻被傅清時拉住了:「等等。」

  等到小姑娘的花環編完,傅清時問她:「這個賣嗎?」

  小姑娘問他:「你是要送給這個姐姐嗎?」

  他笑著點頭。

  「那不賣。」小姑娘將花環遞給他,笑說,「送給你,祝你們幸福。」

  那怎麼好意思,霓喃正要拒絕,傅清時已接過花環。

  「謝謝你。」說著他將之前買的一瓶手工果醬回贈給了小姑娘,「祝你好運。」

  他將花環戴到霓喃的頭頂。

  霓喃開心地摸摸花環,深呼吸一口,問:「這是什麼花啊,真好聞。」

  「迷迭香,它的拉丁學名叫Rosmarinus,意為海洋之露,它沿海岸生長。傳說在古代的航海歷史中,很多迷航的水手憑藉它濃郁的香氣來尋找陸地的位置。」

  霓喃說:「這可有點誇張!」

  他笑:「所以是傳說啊。」頓了頓,他俯身湊近霓喃,說,「不過在這個島上有個關於它的傳統倒是真的。」

  「什麼啊?」霓喃一邊隨口問道,一邊說了句「別眨眼」,然後捧著他的臉,仰頭,把他的眼睛當作鏡子,從裡面看自己戴花環的樣子。

  意會到她在做什麼後,他忍不住笑起來,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裡,說:「女朋友,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某人特自戀地回了句:「我也覺得。傳統是什麼?」

  他眨眨眼:「真想聽?」

  「想。」

  「在這裡,迷迭香是新娘的頭花或捧花。」

  「啊……」她下意識地就要去扯頭上的花環,卻被他捉住了手,他將她的手背放在唇邊輕輕一吻,輕笑著說:「霓小姐,你收下了我的迷迭香,這輩子只能做我的新娘了。」


  此刻他們就站在熱熱鬧鬧的小巷裡,不遠處有個爸爸扛著小女兒等在冰激凌車旁,女攤主正遞給她一個五顏六色的甜筒。挎著藤籃的女人蹲在水果攤前,將小小的青蘋果一個個扔進籃子。頭髮灰白的老頭兒牽著白髮老太太,慢悠悠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加勒比海的海風遠遠吹來,夕陽的光線像金色的蜜一樣,眼前的這個人對她說,這輩子你只能做我的新娘了。

  霓喃收回目光,抬眸一笑:「好啊。」

  輕輕的聲音,鄭重的心意。

  ——因為是你,是我愛了這麼多年的你。

  他的吻密密實實地落了下來。

  他們在集市里吃了晚餐,直至集市結束了才回家。之前在海里消耗了很多體力,又閒逛了那麼久,一天下來,霓喃覺得小腿發酸。她跟秦艽打電話的時候,身體就軟綿綿地趴在露台欄杆上。

  「潮聲怎麼樣了?」

  「恢復得蠻好的,已經能下床走動了,你別擔心。」

  「朱明艷沒再找你們麻煩吧?」

  「沒有。對了,傅律師今天來醫院了,案子結了,姓姜的那王八蛋被判了三年。翔盛同意承擔我們提出的賠償金,連傅律師都覺得吃驚。」

  竟然沒有討價還價?這倒是出乎霓喃的意料,不過管他呢,潮聲白白受了那麼多的苦,這賠償是應該的。

  秦艽又說:「潮聲一聽那麼大筆錢,有點被嚇到了,最後他決定只留下醫藥費,把剩下的都捐出去,用作海洋保護的經費。」

  霓喃笑:「這像是他會做的事。」

  比利一直坐在下面獨自喝酒,大概聽見了她講電話的聲音,回頭沖她招了招手,似乎在喊她下去,她揚手回應了下,但身體沒動。

  秦艽說:「寧叔叔回家了,走的時候似乎不太愉快。」

  「又是為了潮聲找他媽媽的事吧。」

  「是啊。」

  「小九,你幫他多打聽下。」

  「嗯,我知道。」

  「哎,你們倆……」霓喃拖長了聲音,秦艽一聽就明白她想問什麼,笑了下,也拖著語調說:「我們倆啊……我不告訴你!」

  「滾!」

  秦艽大笑。

  霓喃也笑,她從秦艽輕鬆淺笑的語氣里感覺出來了,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秦艽忽然壓低聲音:「那你跟你家海豚叔叔,你們倆有沒有什麼進展?嗯?」

  她的語氣曖昧極了,霓喃瞬間懂了她指的是什麼進展。

  「我們倆啊……我也不告訴你!」

  「滾!」

  霓喃笑著掛了電話,見比利還坐在那裡,便走下樓去。她從廚房為自己倒了一杯溫開水,切了片檸檬丟進去。

  她在比利對面坐下來。

  比利面前已經擺了好多個空啤酒瓶,他正在開一瓶新的。他瞅了一眼她的檸檬水,嫌棄道:「你們倆還真是絕配。」

  霓喃純當他是誇讚,嘻嘻笑道:「謝謝。」

  比利都獨自喝一晚上的酒了,如此夜色下,真是寂寞如雪啊!他不死心,將打開的啤酒瓶推到她面前,誘惑道:「這個酒口感特別好,真的,你試試,喝一口保證你會愛上。」

  霓喃端起檸檬水,碰了碰他的酒瓶:「乾杯!」

  比利抓過酒瓶仰頭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哼道:「傅離開後,我一定要找個能喝酒的合伙人!」

  霓喃笑了,問他:「你們認識多久了?」

  「唔,十年了。」

  「十年啊,真久。」

  「是啊。」他感慨道,「你們中國有個詞語叫『七年之癢』,你看,我跟他都熬過了十年,是不是很了不起?」

  霓喃要樂死了,說:「比利,拜託,別亂用詞語。」

  比利又哼了一聲:「說走就走,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直至昨晚,傅清時才告訴他,他決定回國,這邊的事務以後都要交給他來打理了。兩人相識十年,因著共同的愛好與信念成為至交,後來一起開設這家自由潛教學機構。他們這些年一起奔走在世界各地為海洋環保儘自己一份力,不僅是好友,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忽然聽到他要離開,比利心裡有點失落,不多,就一點點,更多的,還是為好友感到開心。


  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比利又打開一瓶,主動與霓喃碰了個杯。

  「霓,謝謝你。」

  「嗯?」

  「七年前那件事發生後,傅看了兩年的心理醫生,入睡都需要依靠藥物。」

  霓喃心裡一震,他從沒有告訴過自己這件事。

  「他放棄了自己最鍾愛的職業,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不能潛入深海。」

  霓喃發現比利好像喝得有點微醺,絮絮叨叨地話多了起來。

  「島上有個遊樂場,有一次我們路過那裡時,他竟然跑進去玩跳樓機,你能想像嗎,他那麼喜歡安靜的一個人,竟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我站在下面看著,第一次發現,他心裡背負的東西,原來那麼沉重。」

  難怪,那天晚上在星光遊樂場,他對她說,把心裡所有的不痛快都喊出來,原來他自己試過。

  「他在這裡待了七年,一次也沒有回過家。因為你,他終於願意回歸故鄉。」

  比利看著她,灰藍色的眼睛裡浮起特別認真的神色,他鄭重其事地對她說:「霓,你別辜負他。」

  聽一個大男人講出這樣的話,如果換作平時,霓喃會覺得真是怪彆扭的,可此刻她心裡只有一陣一陣的心疼。哪怕之前已猜想到他這幾年過得不輕鬆,但聽到他曾經連睡覺都需要依靠藥物時,她心裡就好難過,好難過。

  她起身往樓上走,步伐越來越快。

  她推開門,房間裡沒有人,浴室里傳來水聲。

  她走到浴室門口,輕輕一擰把手,門便開了。

  淡淡的水汽里,傅清時聽見動靜後回頭,瞬間愣住了:「你……」

  她忽然快步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他。

  他身體僵了一下,然後,渾身像過電般地一麻,從手指到心臟,到腰腹。

  頭頂的水流瞬間就將她的身體淋濕了,霧氣纏繞著兩人。

  「霓喃?」他的聲音低沉到了極致,是詢問,也是警告,她現在最好出去,要不然……

  她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甚至手臂更用力了幾分。

  傅清時關掉花灑,然後轉身,雙手捧起她的臉,深深吻下去。

  霓喃感覺到了,他的吻不同於以往的溫柔細緻,是熾烈的,甚至帶著一絲急切,纏得她舌頭微微發麻。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以同樣的熱烈回應他。

  兩人全身都是濕漉漉的,水珠從頭髮上滴落下來。他摸到她的濕衣服,皺了皺眉,手指一挑一勾,她身上的睡裙便被褪去了。肌膚相貼,彼此的身體都不禁輕輕戰慄了下。

  他低頭凝視她,眸色深深,落下的吻更深更炙熱了。直至她微微喘息著,渾身軟綿綿的快要站立不住,他才輕笑一聲,將她攔腰抱起,走了出去。

  臥室里,燈光暗淡,窗戶半開著,海風吹起紗簾,屬於他們的漫長的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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