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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少年不懼歲月長

2024-08-28 09:40:40 作者: 七微
  中考同盛夏一起悄然來臨,歲歲考前的那種緊張感,等真上了考場反而神奇地消失了,考完與周慕嶼對答案,她覺得這是自己發揮最好的一次。果然成績出來後,歲歲的分數線遠超一中錄取線。

  假期前回學校填志願,開最後一次班會,其實也是告別會,雖然還在同一個城市,但大家考去不同的高中以後也難得再見面了,鬧哄哄的教室里瀰漫著淡淡的離愁,但好朋友們都會進同一所高中,歲歲沒怎麼感覺到那種離別的悵然。

  「歲歲,你怎麼全填了一中?你是多愛母校啊!」章盈盈湊過去看見歲歲的志願表,打趣道。

  歲歲還沒說話,又聽章盈盈嘖了聲:「得,又來一個對母校愛得深沉的。」

  她看的是周慕嶼的志願表。

  「我這個人比較懶,習慣了一個地方,就懶得換。」周慕嶼笑了笑,目光從章盈盈身上滑過,最後落在歲歲臉上。

  鄭重將填完了的志願表拍到章盈盈面前,笑嘻嘻地說:「再來一個。」

  章盈盈翻了個白眼,覺得眼前這仨還真是「臭味相投」,不過也是,以他們的成績,根本用不著排第二志願。

  章盈盈沒考好,歲歲小心翼翼地問她:「盈盈你呢?打算填哪裡?」

  「反正最好的兩所高中我想都不要去想了。」章盈盈倒是個看得開的人,完全沒有喪氣之色,她有自己清晰的目標,「我決定報五年制大專,我挺喜歡小孩兒的,想學幼教專業,將來當幼師。」

  章盈盈性格開朗,為人親切隨和,與孩子們打交道還真挺適合她的。歲歲由衷為她感到開心,她同丁壹一樣呢,清楚知道自己將來要走的路。

  章盈盈感慨道:「真羨慕你們啊,又可以在同一所學校,運氣好的話還能分到一個班呢!」

  歲歲也希望如此,雙手合十著說:「但願啊!」

  章盈盈問她:「你暑假打算幹什麼,我跟朋友們約了去長白山玩,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啊?」

  歲歲愣了下,雖然與章盈盈算熟稔,但關係並沒有好到可以一起去旅行的程度,跟丁壹不一樣的。更何況,她暑假有別的計劃。

  歲歲搖搖頭:「我想找份暑假工,如果你知道哪兒招兼職,記得告訴我呀!」

  章盈盈嚷道:「不是吧趙歲歲,你也太拼了!」

  周慕嶼訝異地看著她:「你很缺錢嗎?」

  歲歲說:「有想買的東西。」

  周慕嶼問:「什麼呀?」

  歲歲沒回答,只將拜託章盈盈的話同樣跟他與鄭重也說了一遍。

  過了兩天,周慕嶼竟然真的給她介紹了一份工作,他舅媽家上小學四年級的表弟想找個假期家教。

  歲歲開心地道謝,又有些擔憂地說:「我真的可以嗎?」

  周慕嶼笑道:「教小學生而已,你擔心什麼!」末了又提醒她,「不過那熊孩子可皮了,你不要被他氣哭!」

  「才不會呢!」歲歲心想,我又沒那麼嬌氣。

  給小表弟上了兩堂課下來,歲歲發現,小男孩倒也不是皮,就是在學習時很難集中精力,一會兒說渴,一會兒又說餓了,一會兒又要上廁所,總之他總有各種藉口,典型的厭學型孩子,這比皮還難應付。兩個小時處下來,歲歲覺得比自己通宵學習還要辛苦。

  那是歲歲第一次切實地感覺到,賺錢可真難啊。她站在商場的一個玻璃展櫃前,看著裡面靜靜躺著的東西,一想到拿到薪水後就能買下它,她又充滿了動力。

  後來還是周慕嶼給歲歲支招,又因為她對小表弟付諸足夠的耐心溫柔,她的家教生涯才漸漸順利起來,暑假末尾課程結束的時候,小表弟進步很大,他媽媽對歲歲十分感謝,誇她教得好,除了約定的薪資,又額外給了她獎金,一共兩千塊。

  以前爸媽在的時候,她攢的零花錢比這還多,但這是她人生中自己賺下的第一桶金,那種感覺不一樣,心裡滿滿的都是成就感。

  她幾乎是飛奔著跑向商場裡那個她熟悉的櫃檯,微喘著氣指著玻璃櫃裡的那個小盒子對導購小姐說:「姐姐,我要這個!」

  她來了很多次,導購小姐都已經認識她了,笑著說:「終於決定啦?」

  歲歲笑著點頭。

  結帳的時候,付掉了她一大半的薪資,但她一點也沒覺得心疼。

  導購小姐姐知道她要送人,特意用精美的包裝紙打好包裝,禮盒一角系上一隻小小的蝴蝶結。


  陸年坐在窗前做習題,一道題正解到關鍵時刻,Years鑽到他腳邊蹭啊蹭,他沒空搭理它,只隨口說道:「下去玩。」

  哪知狗狗無比固執地繼續用頭蹭他的腳,見他不理一屁股坐到他的腳背上。

  陸年皺眉,他明明跟歲歲說好了這幾天不要讓狗狗上來,他馬上要去參加奧物比賽,沒時間陪它玩。

  他彎腰將Years抱開時忽然愣住了,只見狗狗嘴裡咬著一個禮盒,大耳朵上還掛著一張用繩子繫著的小卡片。

  他取下禮盒與卡片,先拆的禮盒,裡面躺著一隻派克牌黑色鋼筆。他打開卡片,娟秀的字跡寫著:陸年,奧賽與A-level考試,都祝你如願以償!

  對學生黨來講,那個牌子的鋼筆不便宜。他忽然想起有一天歲歲與姥姥的對話,姥姥心疼她中考結束的暑假都沒好好玩一玩,她說有想買的東西,並且拒絕了姥姥的幫助,一定要自己親自賺錢買。

  他心思一動,她是為了給自己買禮物才去教小朋友嗎?沉靜如湖面的黑眸中,像是忽然有一陣清風吹拂過,泛起細微的漣漪。

  Years開心地圍著他轉啊轉,仰頭對他「汪汪」個不停,好像在邀功一樣。

  陸年掰了一點火腿腸餵給它,揉了揉它的頭:「去吧!」

  Years屁顛屁顛地又跑下了樓,歲歲忐忑地等在門口,一見到它立即上前,見它嘴裡咬著的禮盒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張演算紙,她悄悄鬆了口氣,紙上就寫了簡單兩個字:謝謝。但足以令她開心得抱著Years親了又親。

  「幹得漂亮小寶貝兒!」

  於是幹得漂亮的Years得到了一隻狗骨頭,小狗子抱著它的新玩具也開心得滿地打滾。

  假期最後一天,歲歲請周慕嶼喝東西以表謝意,又約了丁壹與鄭重,四個人正好也很久沒聚了。

  歲歲推門走進甜品店時,周慕嶼與鄭重坐在靠窗的位置玩手機。

  「丁壹呢?」歲歲走過去坐在他們對面,問道。

  「剛還在呢。」周慕嶼抬起頭,看向歲歲時微愣,然後笑說:「裙子很漂亮。」

  歲歲穿了一條天藍色的及膝連衣裙,簡單的收腰款,娃娃領,她今天沒扎馬尾,長發披在肩頭,用一隻與裙子同色系的蝴蝶結髮帶挽著,恬靜秀雅中透出幾分俏皮可愛。

  平常在學校都是穿校服,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穿裙子。

  歲歲愣了下:「啊,謝謝。」

  「丁二,你杵那兒幹啥?」鄭重一偏頭看見丁壹在不遠處傻站著。

  歲歲扭頭,朝丁壹開心地揮揮手。

  丁壹晃過神,走回座位坐下。服務生見人都到齊了,將甜品單送了過來。

  鄭重笑嘻嘻地問:「歲歲,我可以隨便點吧?」

  歲歲笑說:「當然!」

  周慕嶼拍了下鄭重的肩膀,語重心長:「哥們兒,少吃點,再吃下去你還能看見自己的腳指頭不?」

  鄭重是易胖型體質,暑假他在姥姥家過的,那個古鎮以各類美食小吃聞名,他胡吃海喝了一個多月,又天天癱著打遊戲不運動,整個人又胖了一圈。雖然是吐槽,但周慕嶼還真挺為他的健康擔憂的。

  歲歲說:「別理他,我姥姥說,能吃是福!」

  有了同盟,鄭重得意地哼道:「就是!你咋比我媽還囉唆!」

  周慕嶼怨念地看了眼歲歲:「好心沒好報,你再縱容他,待會兒買單時你錢包要哭的!」

  ……

  丁壹破天荒地沒加入他們的話題,她盯著手中的單子,看著看著那些字跡就變得模糊,腦海里又浮現出前一刻的畫面,她從洗手間出來,聽到周慕嶼那句「裙子很漂亮」,那一刻她真的很驚訝,他不是不喜歡女生穿裙子嗎?而他看歲歲的眼神里,有著好溫柔的笑,與他看自己時完全不一樣。

  「丁壹,丁壹!」

  「啊?!」她抬起頭。

  「發什麼呆啊,叫你都沒聽見。」歲歲笑著推了下她,「你選好了嗎?」

  「哦,好了。」她深呼吸,將心中的雜念趕走,指著單子上的沙冰圖片對等著自己的服務生說,「我要這個。」

  東西很快送了上來,鄭重在說姥姥鄰居家發生的好笑事兒,周慕嶼與歲歲聽得樂不可支,丁壹卻有點心不在焉。


  丁壹性格大大咧咧,在感情上比較遲鈍,她與周慕嶼、鄭重一起長大,大多數時候都是三人行,嘻嘻哈哈打鬧著,小時候她媽媽問她,阿嶼與小重你更喜歡誰啊?她果斷答,阿嶼!他是孩子王嘛,大家都圍著他轉,都喜歡他。她以為自己的那種偏愛也是一樣。直至這一天,她因為他夸一句別的女孩子裙子漂亮,她在驚訝之餘,心裡浮起一絲不開心,這種不開心跟以往他惹自己生氣時的情緒完全不一樣,酸酸澀澀的。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喜歡鄭重,與喜歡周慕嶼,完全是兩碼事。

  她偶爾接幾句話,笑一笑,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挖著冰沙,目光從周慕嶼臉上滑過,又偏頭看了看歲歲,心裡頭亂糟糟的。

  正聊得興起的三個人,誰都沒有發覺她的異常。

  九月開學,如章盈盈所說,歲歲與周慕嶼、鄭重真的好運地分到了同一個班。

  鄭重豪情萬丈地一揮手:「三劍客,繼續走起!」說著他一邊攬一個,推著歲歲與周慕嶼往新教室走。

  他聲音有點大,引得許多同學紛紛看過來,周慕嶼覺得怪難為情的,歲歲卻難得地配合鄭重的演出,也揮舞著手臂,開心地說:「走起!」

  高一年級七個班,每個班級五十多名學生,幾百號人,多難得仍有緣繼續做同窗。

  歲歲很珍惜。

  新入學,可以自由選擇想要一起坐的同學做同桌。周慕嶼都跟歲歲說好了,繼續做同桌,可最後他的心愿未能達成。

  是在排完座位後,忽然有個女生舉手對班主任說:「老師,我可以換個同桌嗎?」

  班主任皺了皺眉,問:「為什麼要換?」

  那女生看了眼坐在她身邊的女孩,她捂了下鼻子,臉上浮起很明顯的嫌棄之色,開口的話也很直接:「她身上氣味太重了!」

  教室里有瞬間的沉寂,幾十雙眼睛望向她們。

  這女生大概被父母驕縱慣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有多無禮,還在繼續追問結果:「老師,可以嗎?」

  歲歲坐在兩人的斜後排,她看見被嫌棄的那個女孩頭埋得低低的,從臉到脖子漲得通紅,雙手放在腿上,緊緊地絞在一起。

  班主任是個女老師,自然知道女孩子面子薄,被人這樣當眾一說真的很傷自尊心,但她也不能在課堂上訓斥那個不懂事的學生,正想著怎麼開口圓場時,就見有個女生忽然站了起來。

  歲歲說:「老師,我跟她換!」

  周慕嶼輕輕拉了下歲歲的衣服,她沒理。

  班主任立即拍板:「好。」

  處在風暴中心的兩個女生同時回頭看她,歲歲看見被嫌棄的那個女生朝她投來感激的眼神,她回了一個微笑。

  歲歲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周慕嶼說:「對不起啊,我要失約了。」

  「你啊!」周慕嶼笑著搖搖頭,剩下那句話他沒說,你啊,總是這麼善良。雖然有點遺憾,但她站起來大聲說話的那一刻,真的挺帥氣的!這就是他喜歡的姑娘啊!

  很快換了位置,那女生坐到周慕嶼身邊,甜笑著朝他伸出手,聲音嬌滴滴的:「你好新同桌,我叫伍倩,以後請多多指教啦!」

  周慕嶼沒握那隻手,神色冷淡地開口:「指教就不必了,反正下課後我就不是你同桌了。」

  伍倩臉色一變,剛想嗆聲,可周慕嶼已經單手撐著臉轉過身去,留了一個後腦勺給她。她氣得將筆袋重重地丟到課桌上,然而她臨時的新同桌只當她是空氣。

  另一邊,歲歲也正與新同桌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趙歲歲。」

  女孩將凳子往旁邊移了移,其實是個很隨意自然的動作,但歲歲正側頭看她,一下就捕捉到了她這麼做的意圖。

  其實她身上並沒有什麼難聞的氣味,歲歲看見她T恤的下擺與褲子上有一塊黃色的污跡,散發出油膩味兒,大概是早晨吃麵的時候灑了湯汁。

  「我叫何夕照。」女孩聲音細細的,她頓了頓,輕聲說,「謝謝你!」

  後來熟悉後夕照問歲歲,當初為什麼幫自己解圍?歲歲告訴她,因為她無措的樣子讓她想起了剛轉學過來時被人孤立嘲弄的自己。

  下課的時候鄭重跑過來,卻不是找歲歲,而是驚喜地對何夕照說:「好巧啊,沒想到成了同班同學!你還記得我嗎?」

  何夕照愣了下,淡然說:「同學,你認錯人了,我沒見過你。」


  「怎麼會!」鄭重提醒道,「暑假,沁河鎮,燒烤攤。」

  「你認錯人了。」何夕照起身走出了教室。

  鄭重皺眉,嘀咕道:「不可能啊,明明長得一樣!」

  歲歲問他:「怎麼回事啊?」

  暑假時在姥姥家,有個晚上鄭重跟表弟們去夜市吃燒烤,碰到兩個男的耍酒瘋故意不認帳,經營燒烤攤的是對母女,那母親見對方氣勢洶洶的,便想著賴掉的一半錢算了,女兒卻據理力爭,到最後吵吵嚷嚷得都要動手了。鄭重舉著根啃了兩口的雞翅,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幫個忙,就見那女孩轉身從桌子上拿起一瓶沒開的啤酒,惡狠狠地砸在地上,赤紅著眼睛對那兩個男青年說,你們吃了的喝了的,要麼一分不少的給錢!要麼給我吐出來!她母親嚇著了,不停地拉女兒的衣袖說著算了算了,女孩卻昂著頭無所畏懼的樣子。大概是沒想到一個小丫頭性子這麼烈,加之路人都過來圍觀,那兩男青年最後罵罵咧咧的付了錢。鄭重看得目瞪口呆,覺得那女孩簡直酷呆了!年少時對一個人的好感,只需一個小小的點,就能牽動內心裡的波瀾。假期最後幾天,他遊戲也不玩了,一入夜就拉著表弟們朝夜市跑,可那個燒烤攤再也沒有來過。

  「明明是她啊!」鄭重很不解。

  歲歲完全沒法將夜市上砸啤酒瓶對人說狠話的女孩,跟說話輕聲細語被人當眾嘲弄卻只會低下頭的何夕照聯繫在一起。

  歲歲最後說:「大概是長得像的人吧。」

  她看出來何夕照似乎很抗拒鄭重的追問,就算是同一個人,既然人家不想承認,也許有什麼隱衷。

  鄭重心裡那點小小的火苗本來都已經撲滅了,沒想到竟然重逢了,他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命運般的緣分。哪怕何夕照一直否認,他仍一門心思認定她就是那個酷女孩。

  從來都只對遊戲與美食感興趣的魯莽少年,忽然情竇初開,從此眼裡心裡裝了一個人,關注她的一舉一動,留意她的喜好,然後送上滿滿的熱情與心意。只可惜何夕照對他始終冷冷淡淡,甚至有點兒故意迴避。因為歲歲是她在班級里唯一的朋友,她自然而然加入了他們三人小團隊,不管吃飯還是學習,總不可避免地常聚在一起。但她與歲歲、周慕嶼說話更多,搞得鄭重很是鬱悶,私底下問歲歲,何夕照是不是對他有什麼意見?

  歲歲其實也問過何夕照,她很驚訝地反問,有嗎?歲歲也就不好再繼續追問。

  那些小心思小情緒隨著月考的來臨,很快就被緊張的學習氣氛壓在了心底。

  十月底,陸年參加全國奧物決賽,不出所料拿下了金牌,又因他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獲得了清華大學的保送資格。國內頂級大學的Offer,多少學子夢寐以求,但歲歲見他好像也沒有多興奮,也沒有鬆懈,仍投入到緊張的複習中,準備十一月的A-level考試,他目標始終清晰且專一。

  歲歲坐在檯燈下一邊改物理月考試卷,一邊喃喃道:「清華啊,多難考啊,他都不去……」

  夜漸深,歲歲收拾好書桌,站起來活動了下身體,然後跑到Years的小窩,伸手抱起它想跟它說晚安,一碰觸到它的身體她嚇一跳,小狗渾身燙得嚇人,眼睛微閉著,無精打采的樣子。

  它感冒加重了嗎?傍晚放學回家歲歲發現這小傢伙精神不大好,還有點打噴嚏,它不是第一次有這種症狀,她只當是感冒了,餵它喝了點藥,沒想到短短几個小時它狀況竟然更嚴重了。

  歲歲抱起Years就上樓去敲陸年的門,他也還沒睡,他摸了摸小狗的身體,皺眉道:「它發燒了。什麼時候開始的?」

  之前見它情況不是很嚴重,歲歲也沒跟陸年說,自己餵了藥。

  「傍晚有些打噴嚏流鼻涕,但沒發燒。我餵它吃了感冒藥,怎麼一點效果都沒有呀?怎麼辦啊?」

  陸年又仔細查看了Years的狀態,他以前養了好幾年狗,對狗的疾病有一些了解,他心裡浮起一個猜測,但見歲歲滿臉的焦急,他話到嘴邊最後還是沒說出口,他怕她擔憂得失眠。

  已經十二點了,寵物醫院都已經關門,除了繼續餵一點藥然後等待天亮,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第二天天剛亮歲歲就跑上樓敲門,陸年被她吵醒,無奈地說:「才五點半,醫院還沒開門。」見她面色憔悴,黑眼圈都跑出來了,又問,「你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歲歲點點頭:「哪睡得著。」

  她心裡焦急,隔一會兒就爬起來查看Years的狀況,一夜過去了,熱度半分都沒退下去,到了早上還有點腹瀉。


  見她如此焦慮,陸年只得起床洗漱,出門的時候想了想,將書包也背上了。離家兩公里外就有家寵物醫院,陸年抱著Years,兩人步行過去。到了那裡果然大門緊閉,玻璃門上寫的營業時間是早八點晚九點。

  歲歲在門口急切地走來走去,陸年說:「打個電話問問吧。」

  「對對對!」歲歲立即掏出手機撥打門上寫著的電話號碼,很幸運,那醫生是個早起的,住得不算遠,又見歲歲在電話里急得快哭了,最後答應她馬上過來。

  診斷一番,如陸年所猜測的那樣,Years得了犬瘟熱,但真的聽到這個結果,他的心沉了沉,他曾養過的那條小比格就是得了這個病而死的。

  歲歲當然也知道這個病意味著什麼,尤其對剛一歲多的幼犬來說,非常麻煩。她沒有陸年的冷靜,一聽這結果,又見Years無比難受的樣子,鼻頭髮酸,眼眶一下子濕了,她抓著醫生的手問:「才剛發病,會治好的對不對?」

  醫生哪敢百分百保證,只是安撫地說:「小姑娘你別著急,還在初期,我會盡力救治它。」

  歲歲說:「謝謝,謝謝,拜託您了!」

  陸年也說:「拜託了!」

  給狗狗掛上鹽水,歲歲蹲在它身邊一下一下地撫摸它的毛髮,它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擔心,明明沒什麼精神還是用臉輕輕蹭了蹭她的手,歲歲心疼得要命。

  醫生見陸年與歲歲穿著校服,他也有個正在念高中的女兒,便說:「你們趕緊去上學吧,中午再過來接它。放心,我會留意它的情況。」

  歲歲搖搖頭:「我要在這裡陪它。」

  陸年將她拉起來:「走吧。」

  他語氣好冷靜,臉上也看不出一絲擔憂,歲歲忽然有點生氣,甩開他的手:「你都不擔心它嗎?」

  陸年說:「可我們留在這裡也沒用。你要翹課嗎?」

  歲歲想說我請假,但她很清楚,學校對請假有非常嚴苛的要求,還需要家長簽字才行。

  歲歲沉默了片刻,轉身將放在桌子上的背書拿起來,她找到醫生再三拜託與致謝,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可根本難以集中精力好好上課,她沒養狗之前,聽別人說起家裡狗狗生病了擔心得睡不著她覺得有點誇張,可臨到自己才切身理解了那種感受,Years不是寵物,她從來都當它是家庭一員,家人生病了怎麼可能不擔憂?

  午休鈴一響,歲歲飯都顧不上吃,飛奔著往外跑。趕到寵物醫院時發現陸年已經在那裡了,正抱著Years坐在沙發上,垂著頭,手指輕輕撫摸著它的頭。歲歲望著那個畫面,心想,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它呢,他只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醫生說明天還要繼續來打針,又很細心地叮囑他們要密切關注狗狗的狀況,以及一些注意事項。

  歲歲慶幸明天就是周六了,有足夠的時間來照顧它。

  一連打了三天針,又加之陸年與歲歲的用心照顧,眼見著Years的狀況得到好轉,歲歲稍稍鬆了一口氣。可沒緩和兩天,它竟然又開始發起高燒來,這一次情況更嚴重了,咳嗽得厲害,鼻涕裡帶膿,排出的便帶血。連夜抱去寵物醫院,可治療並不怎麼見成效,它的狀況一天比一天更差,一點精神都沒有,身體還出現了抽搐,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下來。

  歲歲站在一旁看著,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醫生搖搖頭。

  歲歲緊緊拽住他的手臂,哽咽著懇求:「求您救救它啊,不要放棄!」

  醫生嘆口氣:「我盡力了,能用的辦法都用了,可一點好轉也沒有,它現在真的很痛苦,繼續治療下去也只會讓它更痛苦。」

  言下之意是勸他們放棄治療。

  正好有人抱著狗狗進來,醫生被叫走,歲歲跟了上去,拽著他不放,一邊哭一邊說:「求您了,再想想辦法,別放棄它。」

  醫生有點為難地看著歲歲,她的心情他理解,也見多了狗狗的主人如她一般,哪怕明知沒希望了也不肯放棄。

  陸年掰開她拽著醫生的手,她下意識就要掙脫,他緊緊抓住她手腕,對她搖了搖頭,輕聲說:「歲歲,聽話。」

  「陸年……」她仰頭看著他,眼淚洶湧地爬滿了臉頰。

  「我知道。」他雙眸中沉著跟她一樣的悲傷,卻極力克制著情緒,輕聲說,「去與Years告別吧。」

  要怎麼告別,心存眷戀與不舍的人,根本無法好好告別。


  它多麼有靈性,知道自己即將離開,眼中的眷戀不舍與歲歲一樣濃烈,那最後的眼神,讓她再也忍不住,捂著眼睛失聲痛哭起來。

  陸年咬住嘴唇,眼眶慢慢紅了。

  抱著裝在紙箱裡的Years走出醫院時,夕陽正沉沉落下,歲歲抬頭望天邊,最後一絲光線終於消失在雲層之後,夜幕降臨,起風了,北方的十一月,寒冬已經來臨。

  她將它帶去了她的秘密基地,漆黑蕭瑟的梨園裡,她與陸年蹲在一顆梨樹下,用鏟子開始挖土,手電筒的光從樹枝間打下來,照亮那小小的一片天地。與Years在一起時的畫面宛如一幀幀倒帶的影像,在歲歲腦海里閃回。她想起初遇時,她也是像今天這樣,蹲在梨樹下一邊挖坑一邊哭到崩潰,是它,在那個寒冷的冬夜給了她一絲溫暖的慰藉。昨日種種,歷歷在目,只可惜多麼短暫,她與它的緣分,甚至都沒能度過一周年,她都已經給它早早買好了周年紀念禮物了。

  將最後一抷土掩上去時,歲歲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開始落下來。

  「陸年。」她仰頭望著他,淚眼中充滿了希望,「Years會投胎轉世的,對嗎?」

  陸年想說不會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什麼都沒有了,不管人類還是狗狗都一樣。可看見她滿臉的淚痕,他點了點頭,輕聲:「嗯。」

  歲歲扯扯嘴角,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揮了揮手,再見了Years,希望你下輩子做一隻健健康康的狗,長命百歲,安詳到老。

  Years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歲歲的心情都很低落,寫著作業就會忍不住走神,眼睛習慣性的瞟向它常待的那個角落。

  丁壹見歲歲那麼傷心,說要買一隻比格送給她,但她婉拒了。不一樣的,就算品種一樣,哪怕長得像,也終究不是它。而且她以後都不想再養狗了,就算壽終正寢,一隻狗的壽命也只有十幾年,那種離別之痛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冬至前夕,歲歲跟姥姥說想回老家一趟祭拜父母。姥姥說你是應當回去看看他們,但令她發愁的是,歲歲一個人走她不放心,需要有人陪同。可自己這身子骨經不起長途跋涉,天銘爸爸又沒時間。陸年?姥姥剛一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歲歲想了想說:「姥姥,我問問丁壹能不能陪我去,她去過很多城市打比賽,出門經驗足。」

  丁壹那幾天正好在學校上課,一聽歲歲的提議立即同意了。但歲歲高估了她好朋友的出門經驗,不管是去外地訓練還是打比賽,丁壹的一切行程都有人安排與陪同,其實她連一張車票都沒自己買過。出發前一天,丁壹忽然跟歲歲商量:「要不,咱們叫上周慕嶼與鄭重一起吧?要坐好久的火車,四個人正好可以玩兒撲克牌!」

  歲歲有點猶豫,雖然她們兩個女生跑那麼遠她也有點忐忑,可也正是因為路途遙遠車馬勞頓,又只能利用周末時間,往返非常趕,她不好意思麻煩他們。

  丁壹索性坦白道:「歲歲,其實吧,我有點怕。」

  歲歲愣了愣,想忍的,可是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你是紙老虎啊哈哈!」

  也不知是誰,前幾天還豪邁摟著她肩膀說,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喂!再笑我打你哦!」丁壹跳起來,伸手作勢要掐歲歲的脖子,最後卻環住她的肩膀,趴在她肩頭笑起來,有點開心,好久沒見歲歲這麼大笑過了。

  於是「江南行」隊伍從兩人擴大成四人,趕緊補買了兩人的火車票,歲歲與丁壹又去超市買了一大堆的零食,結帳時歲歲看見丁壹真的拿了盒撲克牌來,笑說:「真要玩啊,我不會呀。」

  丁壹眨眨眼:「我這麼聰明,你這麼聰明,三分鐘包教會。」

  歲歲樂不可支,真沒見過有人能像丁壹這樣的,自戀得如此渾然天成,順帶還夸一誇別人。

  可惜最終她的教學任務沒機會完成,當天臨睡前歲歲接到她的電話,她媽媽突然闌尾炎住院,不能陪歲歲同行了。她在電話里一連說了好幾句對不起,說的歲歲都不好意思了。歲歲讓她安心在醫院照顧媽媽,還有周慕嶼與鄭重一起呢,讓她別擔心。

  約了在進站口見面,歲歲先到,等了五分鐘,周慕嶼背著個雙肩包慢悠悠地晃了過來。

  歲歲往他身後看:「鄭重呢?」

  周慕嶼說:「他臨時有事去不了了。」

  歲歲失笑,計劃趕不上變化,兜兜轉轉,到最後還是成了二人行。

  時間緊迫,兩人趕緊檢票進站。沒等多久,火車就來了,上車找到座位,歲歲給丁壹發了簡訊,告訴她自己已經上車了。


  丁壹一聽鄭重也放了鴿子,握著手機愣了愣,然後給他打了個電話,在得知他沒去匯合是因為周慕嶼的拜託時,一絲後悔浮上心頭,為什麼要提議四人行呢?如果說甜品店的小插曲只是她的猜想,而此刻周慕嶼的舉動明明白白昭示了一個答案。

  接著又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內疚,歲歲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是嗎?而且,被喜歡又不是她的錯,不是嗎?

  她如此矛盾糾結的心情,歲歲全然不知,她收到丁壹的回覆,她在簡訊里氣呼呼地說要把鄭重胖揍一頓。

  從北到南十幾個小時車程,周慕嶼還是第一次坐這麼久的火車,買的又是硬座,一開始還好,坐久了渾身不舒坦。更令他難受的是車廂里的氣味,除了火車標配泡麵味兒,還有鄰座旅客脫掉鞋子散發出的腳臭味。夜深了,他很困,可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以及間隔響起的小孩哭鬧聲,擾得人根本睡不著。

  歲歲也沒睡,她帶了本小說打發時間,看完掩卷,抬頭看見周慕嶼閉眼靠在車窗上,用圍巾裹著口鼻,他換了個姿勢,又換了個姿勢,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

  她心裡過意不去,想起什麼,起身從行李架上拿下背包,翻了翻,在內袋裡找出一個口罩。

  歲歲輕輕推了推周慕嶼,他睜開眼:「你怎麼沒睡?」

  「不困。」歲歲將口罩遞給他,「才洗過的,不介意的話你戴這個吧。」

  周慕嶼一邊摘掉圍巾一邊接過口罩戴上,女生口罩有點小,但勉強能用,剛洗過的緣故,淡淡洗衣液的清香透過棉紗傳來,他深深呼吸,總算好受了一點。

  歲歲打了個哈欠,周慕嶼看了她一眼,還說不困。

  他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肩膀借你,睡會?」

  歲歲搖搖頭。

  周慕嶼站起來活動了下手腳,忽然提議道:「反正也睡不著,我們來玩遊戲吧?」

  歲歲其實沒什麼心思,但為了照顧他,點了點頭:「好啊,有撲克牌。」

  「那個沒意思。」

  「那玩什麼?」

  周慕嶼煞有其事地想了片刻,歲歲還以為他會有有趣的提議,結果他說:「就你會的那個,造句接龍!」

  歲歲:「……」

  這遊戲章盈盈很愛玩,以前坐前後桌時歲歲老被她拉著對戰。遊戲規則很簡單,比如A說:我今天早晨出門摔了一跤。B要將原句擴充:我今天早晨出門摔一跤,但沒有受傷。A在B的句子上繼續擴充接下去,以此類推。造句不難,難的是你要一字不落地將對方的句子記下來再擴充。簡而言之,考驗的是記憶力。

  遊戲開始,歲歲發起短句。

  歲歲:「夜深了,我坐在火車上。」

  周慕嶼:「夜深了,我坐在火車上,失眠了。」

  ……

  你來我往,一開始兩人速度都還挺快,句子越造越長,漸漸地歲歲就有點亂,一亂就出錯。

  第一輪,周慕嶼勝。

  歲歲:「再來!」

  第二輪,周慕嶼勝。

  歲歲捂著嘴打哈欠,聲音透過指縫傳出來:「再來!」

  周慕嶼笑,她那個不服輸的勁兒,讓他想起了當初在遊戲廳投籃時的她。這姑娘勝負欲頗強。

  第三輪,依舊周慕嶼勝。

  歲歲覺得以前陪章盈盈對戰的時間簡直都白花了,又覺得不可思議,她瞥了眼周慕嶼,這種遊戲女生們才熱衷玩吧?為什麼他一個男生這麼厲害?

  周慕嶼問:「還玩嗎?」

  「繼續!」

  玩到第五輪,歲歲終於贏了一次,她得意地「哼」了聲:「風水輪流轉,終於到我家!」

  周慕嶼但笑不語,傻瓜,我故意輸給你的。

  又玩了兩輪,都是歲歲勝。

  她心滿意足了,擺擺手:「不玩了,我要睡覺了。」

  周慕嶼提議玩遊戲本就是為了給她催眠,立即說:「好啊。」

  歲歲剛趴到桌子上,周慕嶼又將她拉了起來,他將自己的圍巾疊了疊放在桌子上。

  「睡吧。」

  「謝謝。」

  果然舒服很多,歲歲真的很困了,在轟隆隆的聲音里,她漸漸進入夢鄉。


  凌晨,玻璃窗上凝結了一層厚厚的水汽,周慕嶼伸手擦了擦,望出去,窗外漆黑一片,列車正駛過的不知是平原還是高山。車廂里燈光昏暗,旅客們睡得七倒八歪,鼾聲此起彼伏,混雜的難聞氣息連口罩都抵擋不住。他以手為枕,趴在另一半桌面上,側頭靜靜望著那個熟睡中的女孩,彼此離得近,他甚至能感覺到她輕輕呼吸時的頻率,他細數她長而濃密的睫毛,這樣無聊的事,他做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覺厭煩。夜色漫長,這小小的靜謐的空間,仿佛將一切雜亂隔絕在外,只有她的臉,倒影在他的雙眸中。

  列車夕發朝至,上午十一點多,兩人抵達。

  江南細雨霏霏,天氣陰沉,寒風刺骨。時隔兩年,重返故土,熟悉的氣候,耳畔是久違的鄉音,令歲歲有一絲恍惚,難過與想念像這細雨一樣,無孔不入地卷進心間。

  周慕嶼還是第一次來南方,對這城市的第一印象是:巨冷!能抵擋北方零下十度的羽絨服好像沒什麼用,在寒風中走一會兒,他就雙腳冰涼,感覺寒氣從四面八方襲過來,與北方的乾冷不同,是那種寒涼刺骨的濕冷,令人渾身不適。

  他們晚上火車返程,也沒時間去住宿補個眠好好休整一下,兩人坐公交車進市區,最後在一個小區下的車,車站旁邊有家餃子店,歲歲領著周慕嶼走了進去,給他點了一份玉米鮮蝦餃,自己只要了一份小米粥。

  她歉意地說:「對不起啊,這麼大老遠來,本應該請你吃點好吃的。」

  周慕嶼笑道:「誰說不好了?蝦,餃子,都是我的愛。」

  更何況,他知道她其實不愛吃餃子,但今日冬至,北方習俗要吃餃子的,也是他喜歡的。她記得。這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令他歡喜。

  吃完飯出來,雨已經停了,歲歲在附近將所需的東西買了,然後往公交站走,路過一個小區大門口時,她忽然停下來,抬頭朝樓宇間望。

  停留有點久,周慕嶼忍不住問:「怎麼了?」

  歲歲伸手指向一棟樓房,低聲說:「那是我家。」

  他愣了下,忽然明白他們特意跑到這邊來吃午餐的原因。他輕聲問:「要進去看看嗎?」

  歲歲搖搖頭:「不了。」

  通向小區的這條路,她曾走了無數次,這個地方,承載著她太多美好的記憶。近鄉情怯,她怕自己太靠近忍不住崩潰大哭,走到門外已是極限了。而且那房子現在住了別的人。

  她轉身,腳步乾脆地離開。

  換乘了兩趟公交車,才最終抵達墓園。

  歲歲將白玫瑰放在墓碑前,那是媽媽最喜歡的花。又從袋子裡將一隻只蜜橘掏出來擺放好,這是爸爸最愛吃的水果。最後,她打開裝有赤豆糯米飯的飯盒,她凝視著墓碑上父母的照片,眼淚不禁湧上眼眶,看著看著,又忍不住笑起來,她仿佛看見了,爸爸皺著眉頭嫌棄地看著買來的糯米飯說,太難吃了,比你媽媽做的差遠啦!

  又一年冬至日。

  爸爸,媽媽,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們啊。

  眼淚又流下來了。

  周慕嶼靜靜站在不遠處,目光由始至終都籠在她身上,霧氣沉沉,冷冽的山風吹拂起她的長髮,他看見她哀傷的眼淚,從她眼角墜落,一直墜入他心底。少年的雙眸里,染上滿滿的心疼。他多想走過去抱抱她,為她拭去眼淚,為她抵擋寒風侵蝕,但最終他克制了心中翻湧的情緒,將空間留給她與她最親的人。

  從墓園出來,歲歲情緒低落,一路無話。

  火車晚上十點開,兩人到了車站時間還很充足。排隊檢票的時候,歲歲不小心將身份證掉在了地上,周慕嶼撿起來,遞給她之前他看了眼,隨口贊道:「照片拍得不錯……」忽然頓住,他抬頭驚訝地看歲歲,她正好回頭,將身份證拿了回去。

  「謝謝。」

  隊伍比較長,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周慕嶼忽然說:「要坐一晚上車,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

  歲歲覺得疲累,也沒有胃口,搖頭說:「我不餓。」

  她這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又連軸著車馬勞頓,他真擔心她會低血糖。

  周慕嶼說:「我餓!我想吃麵。」

  歲歲本想說站內有麵館進去再吃,可又想到他不遠千里陪自己回老家,長途跋涉匆忙來去,她都沒請他好好吃頓飯,心裡便有點過意不去。

  她說:「好吧。附近有家好吃的麵館,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們過去看看。」


  她離開兩年了,這城市有諸多變化,車站附近那家小麵館卻依舊還在,老闆還是那對老夫妻,老婆婆負責煮麵,老爺爺就招呼客人與收拾桌子。

  這個時間點店裡還有兩桌客人在吃麵,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周慕嶼點了一份招牌三鮮面,歲歲什麼都沒要。

  等待的時間,歲歲去了躺洗手間,出來時發現周慕嶼不在座位上,她開始也沒在意,五分鐘後他還沒回來,歲歲就有點擔心了,畢竟這城市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又在魚龍混雜的火車站附近。她掏出手機想給他打電話,才發現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正在收拾餐桌的老爺爺見歲歲走到門口張望,便說:「小姑娘你是在找你朋友嗎,他出去買水了,讓我轉告你一聲,瞧我,給忙忘了。」

  歲歲放下心來:「謝謝您啊!」

  又過了幾分鐘,周慕嶼還沒回來。歲歲皺眉,這附近就有便利店,買個水不用這麼久的,他不會是迷路了吧?她正想出去找,就看見周慕嶼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隻面碗。

  歲歲納悶,他怎麼跑人家廚房去了?

  周慕嶼將面碗放到餐桌上時,歲歲「咦」了聲,幾年沒來,這老婆婆的手藝怎麼變了?這碗面賣相可真是……相當不好看。湯有點少,麵條都黏在一起了,臥在上面的煎蛋也有點兒糊。

  歲歲有點不好意思,之前她可是對周慕嶼猛夸老婆婆的手藝,他對食物挺挑剔的,這下估計都不想吃了。但就這樣離開也不太好,她低聲說:「要不你先嘗嘗,也許味道不錯哦!」

  周慕嶼將那碗面推到歲歲面前,她心想他果然嫌棄呢。她是真的沒胃口,正猶豫要不要逼自己幫他吃掉時,就聽見他說:「赤豆糯米飯對我來說有點難度,顯然這碗面也煮得很失敗,但我盡力了,你可不准嫌棄啊!」

  歲歲驚訝地抬頭看他,這少爺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他笑望著她,很溫柔很溫柔地說:「歲歲,生日快樂,歲歲平安。」

  她眼睛裡忽然有水汽蔓延,鼻頭微微發酸,她並沒有告訴過他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是怎麼知道的?雖然自那場事故後她也不再過生日,但十幾歲的女孩子,還沒能練就一顆無堅不摧的心,終歸會心存期盼,想要被記得與祝福。

  那年後,第一次有人幫她過生日,第一次有人祝她生日快樂,為她煮了一碗生日面。

  歲歲低下頭,端過那碗漸漸變坨的麵條,吃了一大口,很咸,醋也放多了,真的好難吃啊!但她一口一口全吃光了,最後連湯汁都沒剩。

  她輕聲說:「謝謝你,周慕嶼。」

  他看著空空的面碗,開心地笑了。

  從麵館到火車站,有一小段路因為路燈壞了漆黑一片,經過那裡的時候,周慕嶼忽然拉住她:「等一下。」

  「哧」一聲輕響,夜色被一簇小小的火苗點亮,柔和的光映著少年溫柔的眉眼,他舉著一根火柴對她說:「雖然沒有蛋糕蠟燭,但是歲歲,許個願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實現。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浪漫的場景,動人的話語,還有少年好看的眉眼,他帶笑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她的倒影。可歲歲此刻卻感覺心臟被什麼壓著一樣,只覺負重,還有點不知所措。她不是神經大條的女生,他一連串的舉動,串成了一個答案,在她心底呼之欲出。她下意識想逃跑,可此情此景,一個人如此的用心,就算你不能回饋同樣的心意,也應當尊重與感激。

  她說:「禮物不是已經送了嗎,那碗生日面,我很喜歡。」

  「那不算。」周慕嶼催促道,「快許願,火柴要燒完……」

  話未落,火柴已燃到指間,灼熱感令他不得不鬆手,小小的火苗跌落在地,很快熄滅。

  世界重歸黑暗。

  他在心裡輕嘆一聲。

  歲歲卻鬆了一口氣。

  「快走吧,火車快開了。」

  周慕嶼跟上她,往前走了幾步,他忽然又說:「那換一份禮物——以後每年你的生日我都陪你過。」

  他語氣很隨意的樣子,歲歲卻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歲歲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能故意也用隨意鬆快的語氣說:「哈,一輩子可長久啦,世事無常,不要輕易許諾啊同學!」

  周慕嶼快走一步,站到歲歲面前,微微俯身凝視著她的眼睛,他語調輕柔神色卻無比認真:「趙歲歲,我沒有開玩笑。」他忽然提高聲音,一字一句,「我,周慕嶼,一諾萬萬金!」

  漆黑的一段路終於結束,驟然重見光明,那少年就站在一盞昏黃路燈下,光芒落進他幽黑的眼睛裡,像匯聚了萬千閃耀的星辰。

  而他擲地有聲的諾言如有回音,帶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在這寂靜夜色里激盪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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