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媽媽安排得很周到,定了接送的商務車,周六一早,司機先接了丁壹與周慕嶼、鄭重,最後到歲歲家接她。打開車門,周慕嶼看見站在歲歲身邊的陸年時,驀地愣住,他望向丁壹,她沒說過除了他們四個還有別的人。
丁壹已跳下車,在跟陸年打招呼,展示著主人的熱情:「陸年你好,久仰大名,終於見到啦!」
陸年微點了下頭:「你好。」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生日快樂!」
「謝謝。」丁壹笑著道謝,心裡卻在想,我的媽呀,從沒見人祝福別人時聲音還這麼冷冰冰的,莫名就有點心疼好友,平日裡跟他相處應該都要抱個熱水袋吧?
歲歲將禮物遞給丁壹,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我跟陸年一起買的。」
其實這份禮物她很早就準備好了,可陸年來參加生日Party總不能空手吧,於是她很大方地在祝福卡片上加了他的名字。
丁壹沖歲歲促狹地眨眨眼:「那,謝謝你們一起送的禮物啦!」
她聲音不低,這下車上車下的人全聽見了。
周慕嶼臉色沉了沉。
歲歲羞窘地掐了下丁壹。
陸年神色如常地說:「上車吧。」
車是七座,鄭重坐了副駕駛,周慕嶼與丁壹已占了第二排,歲歲上車時就自動就往後排走。
周慕嶼叫住她:「你不是暈車嗎,坐這吧。」他起身,將自己的靠窗的位置讓給她。
「謝謝啊!」歲歲也沒跟他客氣,聽說去山裡的那條路彎彎繞繞的,她剛吃過早餐,可不想一路吐到目的地。
周慕嶼剛在歲歲旁邊的位置坐下來,就被丁壹拉了起來:「阿嶼,你跟我坐後面嘛。」又招呼還站在車邊的陸年,讓他坐在歲歲的身邊。
周慕嶼眉頭微蹙,最後還是跟著丁壹去了後排,今天她生日,就當給她個面子吧。
周慕嶼很不高興。丁壹看了他一眼,他還像小時候一樣,一不開心就沉著嘴角,雙手環抱在胸前,臉上清晰地寫著:誰都別來惹我。
她轉頭看向窗外,在心裡很輕地嘆了口氣,忽然有點後悔提議讓歲歲帶上陸年一起了。
雖然坐在了前面,但車子繞行在彎曲的山路上時,歲歲還是覺得胃裡在翻江倒海,難受得要命。又一個急轉彎,她一手掩著胸口一手捂住嘴,打了個響亮的嗝。
丁壹關切地問:「要不要停車休息一下啊?」
周慕嶼也往前探身,看見陸年伸手輕拍了下歲歲的背,又扯開一隻黑色的塑膠袋,撐開遞到她眼前:「要不要吐?」
歲歲搖搖頭:「沒事。」又轉頭跟丁壹說,「不用停車。」
「喝點水吧。」
異口同聲,兩瓶水也同時遞到歲歲面前。
歲歲看了眼陸年,又看了看周慕嶼,他們兩個都望著她。
正愁呢,就聽見鄭重「啊」了聲:「差點忘了,我媽怕我暈車給我買了袋姜,歲歲你要不要吃點?」
歲歲立即說:「要!」又笑著對還舉著水的兩個人說,「我不喝水,謝謝。」
吃了一小袋薑絲,果然好受了許多。最彎曲的路段終於過去了,車子開進平坦的小路,慢慢往山上駛去,窗外景色驀然轉換,高大茂密的樹木映入眼帘,蔥蘢的綠色延綿數里,熱烈地呼應著春日裡明朗的天空。在小道開了二十來分鐘,車子往一條分叉路拐進去,最後停在一堵白色圍牆外。
終於到了。
歲歲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春天的山林,空氣里有清冽的草木氣息,還隱約有花香,令人神清目爽。她整個人都舒活過來了。
這酒店占地很大,汽車不讓開進去,本來酒店是要派接駁車到大門口來接他們,但丁壹拒絕了,天氣很好,適宜步行。
「好美啊!」歲歲俯視著腳下的原野,綠意盎然中點綴著奼紫嫣紅的春花。更遠處,是星羅棋布的農舍,正是村民們的早飯時間,空中飄散著炊煙渺渺。
丁壹感慨道:「我上一次出來春遊,還是八年前了。」
陸年望著下面的山谷,忽然想起以前在倫敦生活時,天氣晴好的周末,常常跟母親一起去鄉村遠足,母親畫畫,他看書,彼此沒什麼交談,卻是最親密的時光。
鄭重卻無心賞景,這酒店地勢頗高,一路都是坡,對還沒減肥成功的胖界人士來說,真的很不友好啊。為了減肥大計,他早餐就喝了一杯牛奶,這會兒雙手撐著膝蓋微喘著氣沖走在前面的壽星喊:「丁二,能不能叫車來接我!」
丁壹回頭直樂:「接啥啊,你不是要減肥麼,正好啊!」
鄭重一聽立即直起身,深深呼吸,朝走在他旁邊一直靜默的周慕嶼伸出一隻手:「兄弟,扶我一把。」
周慕嶼心情欠佳,懶得理他。
幾人走到酒店大廳時,經理已經在等他們了。
「許阿姨,這兩天就拜託您啦!」丁壹親親熱熱的與經理打招呼,她是她母親的好朋友。
「生日快樂啊,壹壹。」許經理笑著將一個小禮盒遞給丁壹,又說,「你們真的要住帳篷嗎?雖然這兩天天氣還不錯,但山上可不比城裡,晚上有點冷的。」
「嗯!」丁壹點頭,「我們都沒露營過,特意來體驗的!」
本來丁媽媽預訂的是這家酒店的特色玻璃房,晚上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但後來丁壹聽說還能住帳篷,與歲歲幾個一商量,大家一致選擇了後者。露營加戶外燒烤,仰頭就能看星星,完美的露天生日party!
「行吧。」許經理笑著搖頭,「你們小年輕啊,就是喜歡挑戰。我讓服務生給你們多拿一床被子。」
「謝謝許阿姨!」
許經理叫來一個服務生,讓她帶丁壹他們去營地安頓,又叮囑她多多照顧孩子們。
幾個人跟著她往外走,歲歲落在最後面接電話,周慕嶼與她並肩而行。下台階的時候他瞥見歲歲的鞋帶鬆了,正要提醒她,她忽然舉著手機叫走在前面的陸年:「姥姥找你。」
他回頭,她往下走,動作迅速,一腳踩在了自己鬆開的鞋帶上。
「歲歲!」
在周慕嶼的驚呼聲中,她直直地往前栽倒。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周慕嶼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可是兩人隔了三個台階,根本夠不著,他驚恐地看著她往下栽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然後,時間像是忽然被按了慢速鍵一樣,畫面被切割成一幀幀慢動作,她往下傾倒,有個人衝上來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她。
時間恢復運轉,一切回歸正常。
她沒事了。
周慕嶼感覺到自己一顆狂跳不止的心漸漸落回原處,然後仍在一直跌落,跌落……跌到深不可見的暗處。
他微垂了眼,從台階上仍抱在一起的兩人身邊走過去。
歲歲驚魂未定,雙手緊緊抱住陸年,一顆心噗通噗通狂跳不止,她真的嚇著了。
「歲歲,沒事吧?」
「陸年?」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陸年仿佛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他將歲歲鬆開,低頭指了指她鬆開的鞋帶。
「我沒事。」歲歲回答丁壹,眼神卻望向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人,雲影,她穿著一身明黃的登山服,頭髮高高綁成個馬尾,臉上的笑容比這春日更明媚。
雲影根本沒看歲歲,她只望著陸年,亮晶晶的眼神里滿是驚喜:「好巧啊,你也在這裡。」
陸年朝她微點了下頭,然後走下台階。
雲影問他:「你今晚住這裡嗎?」
「嗯。」
「我也是。」她笑得更開心了,「下午你有什麼安排,要不要一起……」
一直禮貌地在旁邊等兩人寒暄完的丁壹忽然走過來打斷雲影:「我們有安排了。」
被人當眾搶白,丁壹語氣又很不客氣,雲影臉上笑容漸消,她還沒開口,有人搶先為她出頭。
「喂!跟你認識嗎,別人說話跑出來打岔!怎麼這麼沒教養啊!」站在雲影身邊的男生伸手指了指丁壹,他年紀輕輕的,口氣卻沖得很。
丁壹最討厭被人指指點點,氣血上涌,她昂著頭上前一步,她身高一米七二,只比那男生矮一點點,兩人對峙時氣勢上她根本不輸,她伸手對著他指了指:「喂!我跟你認識嗎,別人說話跑出來打岔!你爹媽沒教你啊?」
男生臉色一變,揚手就要抽丁壹,半途中被陸年忽然截住,他冷冷的眼神中隱含了警告。
周慕嶼與鄭重已上前將丁壹護到身後,兩個人都一副「想動手?來啊!」的架勢。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
歲歲站在男生們的身後,緊緊握住丁壹的手,事情走向太奇怪了,又很突然,她整個人還在發懵。
雲影趕緊拽過弟弟的手,輕聲呵斥:「小易,別胡鬧。」
雲易不滿地轉頭瞪她:「姐!你怕什麼!就算他們人多又怎樣!」
根本不是人多人少的問題。雲影看了眼陸年,見他臉色很難看,看她的目光很冷。本來見弟弟維護自己,她有點小開心,此刻卻有點頭疼他的衝動。
「都是朋友,別這樣。」她緊緊拉住雲易的手,仰頭望著弟弟,語氣里幾乎帶了懇求。這孩子性格暴躁又衝動,從小被家裡人慣壞了,她真怕他給自己惹出點什麼事來。
雲易甩開雲影的手,惡狠狠地瞪了丁壹他們幾個一眼,扭頭走了。
雲影對幾人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然後追了過去。
站在旁邊干著急的女服務生狠狠鬆了口氣,謝天謝地,沒真的打起來。
陸年也覺得很抱歉,事情因他而起,他真誠地對丁壹說:「對不起。」
「與你無關。」丁壹大方地揮揮手,又哼道,「那小子真欠揍!別讓我再見到他……」
周慕嶼沒好氣地打斷她:「見到怎樣,打一架嗎?丁壹,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樣啊,別老這麼衝動,會吃虧的。」
周慕嶼語氣兇巴巴的,丁壹怔了怔,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沉默著垂下眼瞼,臉色有點難看。
歲歲只以為她是被責備了很不高興,便拉了拉周慕嶼的衣服,用嘴型跟他講:別說了。又牽過丁壹的手,輕輕握了握。
丁壹沒有不高興,她只是很難過,腦海里反覆迴響著周慕嶼那句「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樣啊」。他以前不是這樣說的,小時候他看著她的裙子與長發,嫌棄地說,我才不跟女生一起玩。因為他一句話,她再也沒有蓄過長發,衣櫃裡全是運動裝。被人指著鼻子罵沒教養時,她也只是生氣,但事情過了也就過了,根本沒影響到心情,此刻他一句話卻令她的心一下子黯然。
鄭重趕緊圓場:「走啦走啦,人家還等著呢!」他指了指一直耐心等在旁邊的女服務生。
丁壹一聲不吭地往前走,歲歲快步追上她,挽過她的手臂晃了晃:「好啦好啦別生氣啦,今天生日呢,開心一點哦!」
丁壹心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她了解歲歲,她是真的對自己的心意毫無察覺。不怪她,就連她自己,不都糊糊塗塗這麼多年嗎?她想過告訴歲歲的,就像當初歲歲羞澀地告訴她她心上人的名字一樣,可當第一次想開口卻沒有開口後,後來就再也找不到恰當的時機了。
「還有,之前謝謝你!」歲歲將頭往丁壹肩膀上親昵地靠了靠。
丁壹愣了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歲歲是謝她打斷了雲影向陸年發出的邀請。她低了低頭,那一刻是因為幫好友出頭嗎?一半是,還有另一半原因,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歲歲真誠的謝意與感動,忽然間令丁壹心裡泛起了一絲羞愧。
丁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營地見到了他們要過夜的帳篷,又高高興興地跟著工作人員一起學習搭建帳篷,自己動手也算是酒店特別提供的一種小樂趣了。
很快草地上升起了四頂顏色各異的帳篷,丁壹與歲歲在墊子上開心地滾了一圈,嚷嚷著「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然後望著對方大笑。雖然墊了柔軟的地墊,但睡在地上能有多舒服,可第一次體驗嘛,又是自己動手的,新鮮感與成就感蓋過一切。
比起女生們,男生們的帳篷里要安靜得多。陸年正低頭看手機,簡訊箱裡剛收到一條新信息,來自雲影,她先是代弟弟致歉,接著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瀑布。他放下手機,沒有回覆那條信息。
幾步之遙,周慕嶼正仰躺在帳篷里發呆,原本充滿期待的春遊,此刻覺得無趣極了。
門帘忽然被掀開,一罐可樂扔到他身邊,緊接著鄭重彎腰鑽了進來。
周慕嶼翻身坐起,打開那罐可樂,仰頭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到底,那架勢真像喝烈酒,只求一醉方休。
鄭重忽然想起一件久遠的小事來,有次他偷偷喝掉周慕嶼課桌上的一罐可樂,被他追著跑了幾層樓。當時他覺得他神經病,後來才知道那是歲歲送給他的謝禮。以前他神經大條,並不怎麼關注男女之間那些微妙的心思。現在再細細回想,才明白了周慕嶼對歲歲那麼多的關注與區別對待是因為什麼。
也明白了今天他心情為什麼不好。
但男生之間,不像女生有那麼多的心事可宣之於口,也說不出安慰的話,怪矯情的。鄭重只是拍了拍周慕嶼的肩膀,離開時又轉頭說:「你也別怪丁二了,今天她生日呢,而且她過幾天就要去北京了,進了國家隊,以後見面的機會更少了。」
鄭重走了出去。
周慕嶼垂眸看著手中的空罐子,心裡有點煩亂,鄭重都看出來了自己是遷怒,更何況丁壹呢,不該那樣說她的。
可一時也拉不下臉去道歉。
直至吃午飯的時候,周慕嶼與丁壹同時去甜品台取水果。兩人拿著盤子一前一後地走著,哈密瓜只剩下最後兩片,丁壹正想去拿,周慕嶼先出手了,她嘟了嘟嘴,心想算了算了他也最愛吃這個讓給他吧!周慕嶼卻將那兩片哈密瓜都夾到她的盤子裡。
他說:「對不起。」
丁壹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他是為什麼道歉。忽然心情就變得很好,她笑了:「我都忘啦!」
他也笑了,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啊,還跟小時候一樣,生氣不過三分鐘。」
丁壹低頭笑,笑著笑著又有點心酸,小時候他常常惹自己生氣,她一邊氣勢洶洶地對他大聲說,我再也不理你了!可轉眼又屁顛顛跟在他身後「阿嶼阿嶼」的喊得歡快。是啊,她心想,自己還跟小時候一樣,還是捨不得不理他。
吃過午飯,幾人出發去爬山看瀑布。一直玩到傍晚才下山,酒店打來電話問他們幾點開始燒烤,好準備設備與食物。
丁壹逗鄭重:「腫腫同學,今晚你就負責給大家烤東西吧,反正你減肥。」
歲歲笑:「別這麼殘忍!」
鄭重切一聲:「丁二你想得美!今天我的卡路里已經過度消耗,晚上我要大開吃戒……」
他忽然停住腳步,眼睛盯著正從下面小路上走過的一個女生。
丁壹納悶地問:「咋啦?」
歲歲「咦」了聲:「那不是夕照嗎?」
鄭重嘀咕:「還以為我看錯了呢!」說著臉上已帶了笑,拼命衝下面的人揮手。
丁壹與歲歲同時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傻子,揮啥手啊,人家根本沒往這邊看。
「夕照!」歲歲大聲喊道,一邊跑下石階,「何夕照!」
走在小道上的何夕照遲疑地回頭,驚訝地看著跑向自己的歲歲:「歲歲?」
「夕照,你怎麼在這裡啊?」歲歲開心地問道,又想,今天這什麼日子啊,一場又一場的巧合與偶遇。
「夕照!」鄭重也跑了下來,沖她開心地揮了揮手,嘴角咧得大大的。
她收回目光,回答歲歲:「我媽……我有個親戚在這裡上班,我來給她送點東西。」
歲歲問她:「你今天住這裡吧?」
何夕照點點頭:「嗯,我明天回。」又問,「你們是來春遊嗎?」
「對啊,你跟我們一起玩吧!」說完歲歲才察覺到不妥,在這裡巧遇太令人驚喜,她又有心想幫鄭重,一時忘了今天的主人公是丁壹呢,她似乎不太喜歡夕照。可話已出口,歲歲有點抱歉地望向丁壹,還有些尷尬,想著如果她反對的話,自己該怎麼圓場。
丁壹沖她笑了笑,走過來對何夕照說:「待會兒我們自己燒烤玩兒,你有空的話,一起來啊。」
歲歲有點訝異,同時也鬆了口氣。
可何夕照似乎有點猶豫。
鄭重急說:「來吧來吧,這裡的食材都是當地村民自己種的,新鮮又好吃!」
周慕嶼也說:「一起唄。」
歲歲拉了拉她的書包帶子:「來嘛,人多熱鬧!」
何夕照看了看他們,終於點頭:「好。」
鄭重的眼睛「唰」地變得好亮,丁壹伸手撞了下他,他回頭,只見她沖他擠擠眼,無聲地說:「欠我一次。」
他沖丁壹一抱拳,謝啦謝啦!
夕陽很快沉落,夜幕降臨,山上夜間果然寒氣逼人,但帳篷營地里因燃了紅彤彤的篝火,暖洋洋的。
燒烤爐也已經架好,旁邊的長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切好的食材,葷素搭配,豐富又新鮮。穿著制服的廚師耐心地給圍在烤爐邊的幾人示範燒烤步驟,又一一教他們認五花八門的調料,以及怎麼掌握火候……最後讓每個人上手試一下。
丁壹第一個體驗,她抓了一把牛肉串放在炭火上,有模有樣地翻面兒,然後手一抖,抓了一大把鹽撒在上面,她勇敢地嘗了一口,下一秒就吐了出來,她哀嘆一聲:「算了算了,我還是坐著等吃吧!」
鄭重嘛,躍躍欲試的一顆心,可並不是所有愛吃的人都有好廚藝,兩串花椰菜被他烤得焦黑。
輪到周慕嶼,雞翅難熟,烤到一半就舉手投降,申請與丁壹同等待遇,乖乖坐到餐桌上等著被投餵。
陸年本來對烤串就不感興趣,在大家的注視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歲歲練習廚藝的時光沒白費,好歹烤出來的東西能吃,就是味道嘛,只能說湊合。
廚師笑著搖頭,心想這群孩子估計在家都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偏還以為自助燒烤很容易,一開始個個都興致勃勃的。
最後是何夕照,廚師一看她熟練的手勢,就猜到這姑娘應該是會做飯的,果然,兩串小米腸烤出來色香味俱全。鄭重一直站在她旁邊看,邊吃她烤的小米腸邊豎起大拇指,同時心裡確定了一件事,她就是去年暑假夜市裡的那個女孩。
何夕照來到營地看見桌子上的蛋糕才知道是丁壹的生日,沒準備禮物她有些過意不去,此刻見他們幾個根本不怎麼會烤串,便主動提出她來烤東西給大家吃。
丁壹沒想那麼多,隨口說:「好啊,那辛苦你了!」
鄭重皺了皺眉,覺得不妥,明明是一起玩,卻讓何夕照一個人烤東西,看起來她像是為他們服務的一樣。他心思一動,拍拍手說:「朋友們,戶外燒烤什麼的,重點不在於吃,而是動手的樂趣啊!干坐著多無聊,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剪刀石頭布,贏了的人可以要求輸的人吃自己烤的東西。」說到最後,他賊笑起來。
周慕嶼翻了個白眼:「你小學生啊?」
何夕照看了鄭重一眼,心裡忽然湧起一絲淡淡的暖意。她垂了垂眼,大概是山上夜風太冷了吧。
歲歲也覺得讓夕照一個人幹活不太好,立即舉手贊同鄭重的提議。
「好啊!」丁壹笑嘻嘻地點頭,她心想反正大家的手藝都半斤八兩呵呵呵。
陸年剛想說不參與,就見歲歲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臂,靠近他低聲說:「我幫你烤。」她緊接著做了個「噓」的手勢,他拒絕的話到嘴邊又默默吞了下去。
周慕嶼目光從陸年身上滑過,忽然來了點興致,他跟鄭重說:「玩也可以,但是改下規則,在出拳的同時念出來,但出的手勢必須跟念的相反,然後再比大小。五局三勝,中間不能停頓。」
這遊戲規則很簡單,也沒什麼訣竅,真要深想,也不過是心理博弈加一些運氣,但周慕嶼新加的規則,考驗的還有「心口不一」的應變能力,以及在快速變幻中猜測對方可能會出的手勢。
丁壹拍掌:「這個好,有挑戰!」
周慕嶼說:「一對一,任意選擇PK對象。」
鄭重:「沒問題啊!」
周慕嶼伸手一指陸年:「我選他。」
陸年:「……」
他很想把那句「你小學生啊」還給周慕嶼。
見陸年不接話,周慕嶼挑了挑眉:「不敢啊?」
「開始吧。」話一出口,陸年覺得自己大概被夜風吹得頭腦不清醒了,明明是很幼稚的挑釁,自己竟然還跟著瞎鬧……
歲歲有點愣,看了眼陸年,他竟然沒拒絕?他最近的行為真的很令人費解啊。
遊戲開始,兩人同時出聲出手。
陸年:「石頭。」出的手勢是剪刀。
周慕嶼:「布。」出的手勢也是剪刀。
第一局,平。
陸年:「剪刀。」出的是石頭。
周慕嶼:「剪刀。」出的也是石頭。
第二局,平。
……
一分鐘過去了,兩人各輸一次,其餘仍是平局。
三分鐘過去了,戰局形勢不變。
作為裁判的鄭重看得目瞪口呆,這兩個人簡直太神奇了,到底是怎麼做到每次都心有靈犀出一樣手勢的啊……
兩個人都鉚著一股想碾壓對方的勁兒,出拳速度越來越快,不停地變換著手勢。
丁壹忽然左右手同時出擊,插入周慕嶼與陸年的遊戲裡,嘴裡叨叨著:「剪刀石頭布石頭剪刀布布布布布……」
陸年:「……」
周慕嶼:「……」
丁壹滿意地笑了:「沒完沒了啊你們,再繼續下去還吃不吃飯了?我餓!」
歲歲:「我也好餓!」說著伸手碰了碰鄭重。
鄭重:「我餓得要暈倒了!」
何夕照沒觀戰,趁那幾分鐘已經烤好了一盤牛肉串,這時端到大家面前:「要不先吃點再繼續吧?」
剛出爐的肉串香氣實在太勾人了,鄭重是真餓了,很沒出息地吞了下口水。
於是戰局就這樣被攪了。
倒了飲料,幾個人碰杯,齊聲祝福丁壹生日快樂。
氣氛又變得熱烈起來。
「繼續玩啊!」解了饞,鄭重又開始蠢蠢欲動,「但是!阿嶼那種玩法實在太費腦細胞了,咱們還是玩兒最老土最簡單的,六人混戰!」
「好啊!」
於是眾人開始興致勃勃地挑選著自己要烤的食材,然後一門心思琢磨著怎麼烤得……難吃一點!
「來來來,開始了,大家同時出拳啊,剪刀、石頭、布——」
「哈哈哈我贏了!」
「喂,鄭腫腫你故意出得慢!」
「沒有!是你眼花!」
「耍賴皮!」
「周慕嶼揍他!」
……
不遠處,與他們的營地隔著樹木與灌木叢的一棟獨棟小樓的二樓露台上,有一束目光正怔怔凝望著篝火旁的熱鬧。
雲影低頭看向手機,簡訊箱裡,躺著好幾條她發出的消息,對方一條都沒有回覆。
她因他而選擇留在國內考A-Level,卻沒有他那麼好的實力,與劍橋失之交臂。她已經停了學校的課,即將前往英國重新備考,她有一陣子沒見他了,忽然相遇真的很驚喜,想約他一起爬山,臨走前給自己留點獨特的記憶。可這驚喜,也只是她一個人的驚喜。
她垂了垂眼,眸中神色比這夜色更黯然。
有人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將一件外套披到她身上,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燒烤架前站了兩個人,男生他認識,陸年,那女生是上午在酒店大廳門口台階上跟他抱在一起的人。女生手中拿了不知肉串還是蔬菜什麼的在烤,陸年站在旁邊看著,女生不時偏頭跟他講話,似乎是在教他怎麼烤,過了會,她將手中的食物遞給他,陸年猶豫了下,接過來繼續翻烤,女生就站在旁邊幫他撒調料。烤好了,女生拿起一串餵到他嘴邊,陸年搖頭,女生堅持舉著,最後他低頭咬了一口,又馬上吐了出來,皺著眉頭說了句什麼,女生跑開,很快拿了一瓶礦泉水回來給他,他大口大口喝水,女生在旁邊望著他掩嘴偷樂……
雲易伸手捂住姐姐的眼睛:「別看了。」他皺著眉頭,有點不爽地說,「你就那麼喜歡他?我看不出他有什麼好,冷冰冰的,木訥又無趣。」
雲易跟陸年在學校里有過幾次交集,對他總是一副傲氣凜然又冷漠的樣子沒什麼好感,後來得知姐姐放棄去英國念預科是因為他,他更加不喜歡這個男生。
雲影撥開他的手,有點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說他壞話。」他舉手投降,真奇怪,他性情乖戾,在家連爺爺都不怕,偏偏在這個堂姐面前不敢造次,其實是不想惹她不快,家族兄弟姐妹眾多,他最喜歡這個姐姐,兩人關係也一直很親昵。
雲影的目光又忍不住朝那邊望過去,篝火旁那麼多的人,她眼中卻只看見他一個。就像弟弟說的一樣,他有什麼好?他對自己真的很不好,可偏偏那些對她好的人,她一個也不稀罕。
她的輕嘆與失落難過的神情全落在了雲易的眼中,他心裡對陸年更多了幾分厭惡。他眯眼望著陸年的方向,忽然說:「姐,要不要我幫你?」
雲影搖頭苦笑,感情的事,別人又怎麼幫啊?她只當這是弟弟關心她隨口說的安慰話,沒當真。
夜風寒涼,她緊了緊衣服,轉頭拉過雲易的手:「進去吧。」
進房間前,雲易又回頭望了一眼篝火那邊,他的目光,落在了陸年身邊的歲歲身上。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生日歌響起在安靜的夜色里,來自周慕嶼的獨唱。這是他與丁壹、鄭重從小的約定,每年生日,輪流為彼此唱生日歌。
燈光被掐滅,漆黑夜色里,唯有篝火溫暖的火焰,遙遙映著頭頂夜空里一彎上弦月,整個世界都變得矇矓柔和。
丁壹歪頭望著唱歌的少年,輕輕拍著手掌為他和聲,他聲線清冽中有柔情,絲絲縷縷鑽入她心扉。
她閉眼許願,但望每年今日,都能聽到他為我唱一支生日歌。
是在那一刻,一個念頭忽然湧上她心間,強烈而洶湧。
都不是玩得瘋的人,吃了生日蛋糕,又鬧了一會兒,生日Party在十點就結束了。
何夕照住的酒店員工宿舍離營地有點距離,鄭重主動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環視一圈黝黑的山林,同意了。
「你看見沒有,鄭重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上了。」歲歲望著兩人離去的背景,趴在丁壹肩頭偷笑。
「傻乎乎的!」丁壹哼道,但語氣里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歲歲打了個哈欠:「有點困了,趕緊洗漱睡吧。」
「嗯。」
可真躺到帳篷里,歲歲又睡不著了,第一次睡睡袋,有點新奇,還有點不習慣。她翻了個身,探頭去看與她並排躺著的另一個睡袋裡的丁壹,輕聲問:「睡了嗎?」
黑暗中丁壹笑了下:「沒啊。」
「冷不冷啊?」
「不冷,你呢?」
「還好哦!」歲歲伸手拉過丁壹的手,低低地說,「你去北京後,咱們以後更難見面了吧?」
丁壹這些年常東奔西跑打比賽,對離開回來已習以為常,這會兒被歲歲一說,忽然就生出了一點離愁來。
她張開手指與歲歲十指相握,說:「我有時間就回來看你們,你們放假也可以來北京找我玩啊!」
歲歲忽然說:「我考北京的大學吧!」
「真的嗎?蓋章!」丁壹拉著歲歲的大拇指按了按,「說好了啊,那我在北京等你,到時候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好啊好啊。」
「歲歲,我……」
等了會丁壹也沒繼續往下說,歲歲笑問:「怎麼啦?」
丁壹咬了咬嘴唇,最後搖搖頭:「沒事。」她頓了頓,又說,「就今天真的很開心啊。」
「我也是。」
……
兩人頭挨著頭,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細碎的話,下午爬山耗費了很多體力,歲歲說著說著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歲歲是被渴醒的,玩遊戲她輸得最多,吃了很多丁壹與鄭重烤的串,真的很咸。她在黑暗中摸到手機,一看時間,才十一點半。歲歲怕吵醒丁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打開手電筒時愣住了,丁壹去哪兒了?
她喝了水,想了想,穿上外套,拿起手電筒走出帳篷。
幾乎同時,陸年也正從帳篷里走出來。
歲歲手裡的光束晃到他身上,朝他走過去:「你怎麼還沒睡啊?」
「嗯。」陸年說著,伸手抓了抓手背。
「你看見丁壹了嗎?」
「她跟周慕嶼出去了。」
歲歲放下心來。
陸年又伸手抓了抓手臂與脖子。
歲歲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湊近了看,發現他手背上有好幾個紅疙瘩。
「被蚊蟲咬的嗎?」
「不知道。」陸年又忍不住抓了抓。
「我看看。」歲歲將電筒咬在嘴裡,拉過陸年的手臂,他下意識就要掙脫,卻被她按住,「別動。」說著已將他的衣袖挽上去,「天吶!好多紅點點。這是……皮膚過敏嗎?」
「可能是,很癢。」陸年收回手臂,將衣袖拉下來。
「除了手臂,身上也有嗎?」
「嗯。」
歲歲急了,癢比痛更令人難以忍受,她第一次野外露營,根本沒考慮到這些狀況,沒帶皮膚過敏之類的藥膏。
「我去問問鄭重有沒有帶藥。」
陸年拉住歲歲:「他應該睡了,別吵醒人家。」
「可是……」
「我去酒店前台問問。」陸年伸手,「手電借我,你去睡吧。」
她哪裡還能安心睡啊。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陸年伸手要拿手電筒,歲歲不給。
「一起。」
他無奈地說:「走吧。」
很幸運,因為酒店在山上,又設了帳篷營地,自然方方面面都會考慮周全。前台值班的小姐姐大概有經驗,一看陸年手背上的狀態,就知道怎麼回事,馬上打電話讓同事送皮膚過敏藥過來。
拿了藥,前台小姐姐又仔細叮囑道:「你先擦這個藥膏試試,如果還不能止癢,就打電話過來,我安排車送你去附近的醫院。」
陸年道了謝,又問廁所怎麼走。
前台小姐姐正要回答,歲歲搶先說:「請問有沒有房間可以借用一下?擦藥。」
陸年:「不用……」
歲歲:「需要的!」
前台小姐姐笑了,指了指身後存放行李的房間:「去這裡面吧,比廁所方便。」
要脫衣服,廁所確實不是很方便,更何況他還有些微潔癖。陸年點了點頭:「麻煩了。」
他走進去,正要關門,歲歲也跟了進來,陸年訝異地望向她。
歲歲指了指他的後背:「我幫你。」
陸年:「……不用。」
太癢了,忍不住又撓了撓。
歲歲擠進去,拿過他手中的藥膏:「哎呀你別磨蹭了,趕緊脫衣服!」
陸年:「……」
歲歲擰開蓋子聞了聞,嫌棄地嘀咕:「沒有姥姥的藥膏好聞。」她抬頭看陸年,皺眉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過敏嚴重了?我看看。」她靠近一步,踮腳想仔細查看。
陸年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藥膏,低聲:「我自己可以。」匆忙將她推出去,同時抬腳把門給踢上。
他靠在門背後,深深呼吸,試圖平復急促慌亂的心跳。
門外,歲歲納悶不已,她敲了敲門:「真的不用幫你嗎?」
沒有回應。
「那你慢慢弄,我在大廳等你。」
歲歲沒有等太久,陸年很快出來了,她盯著他的臉左右瞅瞅,咦,好像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走了。」陸年避開她的目光,快步朝門外走。
「哦。」歲歲追上去,關切地問,「還癢嗎?」
陸年瞥了她一眼,她以為那藥膏有神奇魔力嗎,怎麼可能立即見效。但見她滿臉擔憂的樣子,他搖了搖頭:「好多了。」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語氣輕快起來,連腳步也變得輕盈。夜間山林空氣格外清新,歲歲深深呼吸,仰頭間忽地愣住,她驚喜地指向夜空,「陸年,好多星星呀!」
陸年仰頭望。
那彎上弦月早已隱匿到雲層背後,漆黑夜幕中,散落著密密麻麻的星星,連成一片璀璨的星河,遼闊、遙遠、靜謐,仿佛有一種吸力,讓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為之久久停留。
歲歲關掉手電筒,世界暗下來,夜色更靜了,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與呼吸聲,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草木香,還有隱約的花香。
歲歲上前一步,與陸年並肩而立,她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他,唇角微微上揚,輕聲如囈語:「今晚的星空真美。」
因為,陪我看星星的人,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