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暗黑的影子}

2024-08-28 09:40:45 作者: 七微
  [愛是自我的,愛是自私的,因此愛也會抹上暗黑的影子。閱讀]

  01>>>

  這個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個都要寒冷,陽光鮮少露臉,天空陰沉一片,深重的鉛灰色令人壓抑與寒涼,呼嘯的風如號喪一般從青河邊卷向城市中央,行人步履匆匆,整張臉蜷在高聳的大衣與厚重的圍巾中間,瑟瑟地前行。

  我坐在青河附近一家有著落地玻璃窗的咖啡館等那言,儘管店內空調很足,我依舊感覺到手腳冰涼,握著手中的咖啡杯汲取熱量,醇厚的咖啡香味緩緩地飄入鼻端,令人迷醉。

  十分鐘後,那言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此刻咖啡館內的人較少,他一眼便望見靠窗而坐的我,沖我揚了下手,然後側身對旁邊的服務生低聲說了兩句,服務生瞭然地點頭,然後朝吧檯走去。他大概是這家咖啡館的常客。

  「你瘦了,西曼。」那言看著我說。

  他的目光專注又溫柔,我不好意思與他直視,只得故作輕鬆地摸著臉頰說:「是嗎,我都沒有感覺到呢。」

  自從上次搭了他的順風車後,我們很久沒有見過面,其間他有發過幾次簡訊,約我一起吃飯,在我苦惱以怎樣的措辭拒絕比較不傷他面子的時候,他又趕緊追加了一條過來,如果沒有時間就下次吧,學習為重。

  我知道他其實是怕拒絕,為自己找個台階,我也樂得以此為藉口,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下一次。因為蘇燦的緣故,我並不想與那言有過多的交集。

  這次是我主動找的他,因為江離。這是他消失的第二十天。或許是我小題大做了,我也深知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沒有事無巨細交代的責任,可在經歷過夏至的不告而別帶來的忐忑不安之後,我真的很不喜歡生命中的人忽然不告而別。

  可那言說,他也不知道江離去了哪兒。

  「那小子,經常一個人偷偷地跑東跑西,沒準此刻在哪個陽光明媚的地方曬著太陽寫生呢。」那言抿了口咖啡,笑著說。可我卻在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些微異樣的情緒。

  我也沒多想,轉念又沉溺在自己的情緒里,那種想見某個人卻見不到的小失落小倉皇小悲傷里。最後一次見他那晚,他離去時寂寥的背影一直在我眼前晃蕩,我想或許是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從而忽略了一而再再而三將他當作另一個人來依賴時他是否會受到傷害。我欠他一句抱歉。

  「如果江離與你聯繫,請轉告他,讓他給我打個電話。」我抓過包,起身。

  「西曼……」那言站起來,欲言又止。

  「嗯?」

  「沒事,我送你回家。」

  正想拒絕,手機響起,是青稞。

  「西曼,等下來『謎底』吧,我叫了蔚藍、亞晨他們,今天不是平安夜嘛,咱們好好聚一下!」

  「喂!你在哪兒呀,聲音怎麼那麼怪?」我蹙眉。

  「哈哈,跟你哥在飆車呢,風中講電話的感覺爽死了!不多說了,待會兒見!」她乾脆利落地切斷了電話。

  我滿臉黑線,我哥……她倒叫得挺順口!

  自從青稞聽說我跟紀元宏的關係那一刻起,就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在我家沙發上滾來滾去,大聲嚷嚷著:「西曼,你說我們怎麼就這麼有緣分呢!」

  蔚藍就說她,「青稞你得了吧,你在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嗎?有西曼這樣一個小姑子,你是該樂得打滾。」

  青稞爬起來叉腰挑眉,絲毫不羞澀地拍著臉頰說:「哎呀,被你看出來了呀?有這麼明顯嗎?」

  蔚藍捏著她的臉:「都刻在臉上你說看不看得出來……」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青稞與蔚藍你一句我一句地一唱一和,心想青稞想得也太遠了點吧?她在人前從來都不扭捏對紀元宏的愛,很多次都大大咧咧地以人家媳婦自居,朋友們起鬨笑她說都還沒嫁呢就先給自己扯名分。她也不生氣,大聲駁回去,反正遲早要嫁的!

  後來有一次青稞與我一起睡,她枕在我肩頭低聲說:「西曼,你一定不知道,我多麼渴望有一個家,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家,不需要很大的房子,但是一定要溫馨,最重要的是裡面有一個我深愛也愛我的男人,兩個人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洗碗。我還想要一個孩子,最好是女孩兒,我會把她當成這個世間最重要的寶貝來疼愛,給她我所能給出最好的愛……

  「西曼,我覺得我已經遇見了那個想要一起住在那間房子裡的男人。他或許不夠好,他冷感,他壞脾氣,他欠缺耐心,他從來不送我禮物,也從來不對我講甜言蜜語,或許他永遠也不會跟我一起擠在小廚房裡並肩做飯,可是,我愛他,那麼那麼愛,這就夠了。」


  最後她說:「西曼,我知道你對紀元宏有成見,但可不可以為了我,與他好好相處?」

  我心疼地摟著她的肩膀,極力隱忍住自己不去抽動鼻子,以免讓噙在眼眶的淚水滑落下來。

  我說,我答應你。

  青稞往我身邊又靠緊了點,撒嬌地抱著我的手臂大聲說:「謝謝小姑,讓我們以後做姑嫂無戰爭並且親密無間的標兵!」

  原本煽情感傷的氣氛立即被打破,我伸手一把推開膩在我身上的青稞,笑罵道:「你這顆人盡皆知的恨嫁的心喲!」

  那之後,青稞一直肉麻地喊我小姑子來小姑子去的,還逼著我叫她嫂子,當然,她是從不敢當著紀元宏的面這麼鬧騰的。蔚藍老取笑她就是一個「悶騷的恨嫁女」。

  02>>>

  最後還是讓那言開車送到了「謎底」,平安夜的計程車實在太難等,雖然天寒地凍,可大街小巷依然充滿了熱烈的節日氣氛,音像店與臨街的店鋪里飄出經久不衰的聖誕歌曲,熱鬧喧騰,令寒冷的氣息都似乎降低了許多。

  一路上塞車嚴重,平時一刻鐘的路程竟然花了近四十分鐘,下車時說了句「謝謝」,又覺得耽誤了那言很長時間有點過意不去,便說:「如果你沒有約會,不如參與我們的聚會?」

  走進酒吧,我們聚會時常坐的那個角落小包廂已經坐滿了人,見到我與那言並肩走過去時,大家都愣了下,青稞正舉著一瓶啤酒與亞晨玩猜拳,停下來側頭沖我擠眉弄眼,我沒理她,看向她旁邊的蘇燦。酒吧略顯迷濛的燈光下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她只抬眸朝我與那言望了下,很快便低下頭去。她黯然的神色令我心裡一緊,怪自己想得不夠周詳,或許不該叫那言一起進來。

  來了兩個新面孔,青稞笑著一一做介紹,是紀元宏的哥們兒。我有點兒不解,朋友間的小聚會怎麼還叫了陌生人呢。抬眼打量對面的紀元宏,他依舊那副冷漠的樣子,一口口地灌著啤酒,也不與人打招呼,連自己的哥們兒都是青稞在招呼著。

  「蔚藍還沒過來嗎?」我問。

  「她晚點兒過來,家裡似乎有事。」亞晨說,眼神卻帶著些許的敵意瞟向我身旁的那言,他從來就不喜歡那言,每次見面總沒什麼好臉色。

  我嘆了口氣,要求與亞晨換個位置,坐到了蘇燦身邊,舉起酒杯輕輕與她碰了下:「平安夜快樂。」

  她笑:「平安喜樂。」

  可那笑容在我看來好勉強,自那言進來的那一刻起,她便默默地埋頭喝酒。我靠近她一點,頭輕輕擱在她的肩膀,說:「蘇姐姐,我找那言是為了打聽江離,沒別的意思。」

  我從來就不喜歡與人解釋,可我更不願意讓蘇燦誤會,讓她不開心。

  蘇燦愣了愣,伸手攬過我的肩,語氣裡帶了沮喪:「抱歉西曼,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

  「我明白。」我打斷她。

  這世間最藏不住的兩件事,一是咳嗽,二是愛一個人的心。

  酒吧漸漸熱鬧起來,音樂聲混雜著嘈雜人聲、菸酒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中每個角落,我其實不太愛這樣的氛圍,可青稞愛極了,其實她是知道我與蔚藍不怎麼喜歡來酒吧這種場所的,所以平時很少叫我們出來,偶爾的一次我們也不好掃她的興。

  因為平安夜的緣故,酒吧額外送了每個小包的客人許多小吃食,紀元宏的那兩個朋友便提議說:「光喝酒多沒勁,不如我們玩遊戲吧。」

  在座的人都表示沒意見,我也跟著點頭,如果知道接下來會輸得那麼慘,我死都要拒絕加入遊戲!

  為敘述方便,紀元宏的兩個朋友姑且稱之為A、B君,高個瘦削的那個就叫A,矮點又稍胖的那個我們叫他B吧。

  A君見大家都同意了,興致高漲,接著提議說:「喝純啤酒或紅酒多沒勁呀!」說著沖B君打了個響指,「小B,上,拿出你的看家本領!」

  B君一笑,變戲法似的從桌子底下抽出兩大瓶白酒,然後掃過桌子上眾人的杯子,一字排開,分別倒入啤酒、紅酒、洋酒,以及白酒,他手法嫻熟,動作漂亮,片刻,整排的炸彈酒就擱在了眾人面前。

  這下我徹底傻眼了,我酒量本就不好,不,壓根沒什麼酒量可言,若只是幾杯啤酒還沒什麼大問題,可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種混制的炸彈酒後勁最大最容易醉!

  「女生們還是別參加了吧。」正當我想開口說不玩了的時候,那言適時開口。

  正合我意!我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也正朝我望過來,微微一笑。

  「那不行!」A君不幹了,臉往下一拉,提高聲音說道:「我們可沒這麼玩的,酒桌上不分男女只看給不給面子,你說呢,青稞妹妹。」說著轉向青稞。

  「我又沒說不玩,」青稞笑道,朝我與蘇燦望了眼,接著說:「只是我這兩個妹妹酒量不好,她們也極少在酒吧玩,她們的份我代了,我陪你們不醉不歸……」

  我剛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就被B君搶了先。

  「你是你,她們是她們,又不一樣。」

  若不是看在青稞的面子上,我真想一腳把這倆腦殘踢出去。他們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冷冷地望向紀元宏,他始終沉默地喝著酒,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場因他朋友而起的小戰爭與他無關似的,不但不出聲幫青稞,可恨的是嘴角分明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等著看熱鬧的笑。

  「喝就喝,誰怕誰呢!」我憤怒地抄起一杯酒,仰頭,示威般地一口乾盡。火辣辣的刺痛便蔓延在口腔喉嚨,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唉,逞英雄的後果啊!還好是那種小杯子,否則只怕當場就吐了。

  「西曼!」青稞瞪了我一眼,趕緊將一杯溫水遞到我嘴邊。

  「好酒量!」A君拍手。

  我狠瞪了他一眼。

  搞這麼大動作還以為有什麼新鮮獨特的遊戲,結果B君提議的卻是腦殘得令人想拍死他,竟然是剪刀石頭布!!!

  但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說不玩了。我偷偷朝青稞、蘇燦、亞晨以及那言遞了個眼色,他們微微點頭,應該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是有句話叫作使詐人多力量大麼,就算蔚藍還沒到,4∶3,喝死你們。更何況還有個冷漠的雕塑人紀元宏,4∶2,贏的概率百分之五十。如此一想,心情忽然大好,嚷嚷著快開始。

  遊戲開始,一對一,輪流制。第一個人PK第二個人,第二個人PK第三個人,如此往下推。在心裡盤算一番後,我們四個人各自調整了位置,將紀元宏與AB君分別夾在了四個人中間,這樣一來,他們每輪PK都是以一敵二的局面。

  這個遊戲沒什麼訣竅,純粹是運氣。可好運之神一定偷窺到我心裡嘚瑟的小算盤,第一輪下來,我們四個竟然通輸!罰酒的時候那言試圖替我喝,我還沒開口拒絕A君就吊著嗓子嗤笑說:「輸不起就別玩嘛!」

  青稞大概忍無可忍,騰地站起,酒杯重重一擱,剛想發作,被我一把拉著坐回椅子,我看了眼紀元宏,而後對她搖了搖頭,笑著說:「我沒事呢。」仰頭一口將酒幹掉。胃裡第二波翻江倒海立即襲來,我拼命忍著,壓了好久才將陣陣往上沖的酒氣壓下去。

  轉頭對上他們三個擔憂的眼神,這裡大概只有我酒量最差,我笑笑,說:「繼續。」

  老天真是不長眼呀,第二輪第三輪……幾輪下來其他人還好,我就沒贏過一次,喝到第六杯的時候胃裡再也受不了,剩了一半在杯子裡,往桌上一擱,捂著嘴巴就往廁所里跑,衝出包廂的時候在過道上撞了人都顧不上說抱歉了。

  趴在洗手池邊吐得昏天暗地,鼻端纏繞著難聞刺鼻的酒精味兒,勾引著胃,沒完沒了地吐,到最後胃裡已沒有什麼東西可吐,空蕩蕩的。捧一把冰涼的水洗臉,眩暈的頭稍稍清醒點兒,望著鏡子中自己蒼白的臉色,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宛如鬼魅。

  片刻,青稞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蘇燦以及蔚藍。

  蔚藍扶住輕飄飄的我,鏡子裡好看的眉目微微蹙起,我仰頭沖她笑,「我沒事呢,吐了好多了。」

  她卻不看我也不接話,回頭沖青稞發火:「你算怎麼回事,明明知道西曼酒量差還讓她喝那麼多,為了討好紀元宏的朋友就可以犧牲自己的朋友了是吧!!!」

  蔚藍的話語宛如連發的子彈,字字句句快而狠地轟向青稞,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青稞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特別難看,嘴角微微抽動,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終究作罷,默默地走了出去,蘇燦想拉她卻被她摔開。

  「蔚藍你照顧西曼,我去看看。」蘇燦嘆口氣,追了出去。

  「你不該那樣說青稞。」我揉了揉太陽穴,輕輕開口。

  我並非純粹為了青稞的面子而喝,更多的是,我忽然很想醉一場。

  「我還偏說!她重色輕友又不是一兩回。」蔚藍依舊冷著臉,伸出手狠狠敲我的頭:「還有你!不能喝逞什麼能!」

  我訕訕地笑,趕緊轉移話題:「你家裡是不是有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兒,」她神色一黯,「我媽過分的冷靜令那人開始害怕,多次提出離婚,甚至到法院提了公訴,只要我媽願意簽字,他不惜付出三分之二的家產。可我媽死活不肯。」

  我默然,自從那次事件之後,蔚藍再也沒有叫過一句爸爸,就連在我們面前偶爾提及,也用「那人」來替代。

  「西曼,我真的寧願媽媽簽字,我會跟她一起好好生活。她這樣子日復一日地忍耐,假裝寧靜,逼迫自己活在過去的美好幻象里,我心裡真的很難過……」

  「唉,別說這些了。」蔚藍甩了甩頭,也捧了冷水洗了把臉。

  再回到包廂時青稞與蘇燦都不在,亞晨說她們壓根就沒有回過包廂。我想出去找,可剛站起來便被一陣昏眩襲擊,蔚藍一把扯過我坐下,沒好氣地說:「醉醺醺地是想去找人呢,還是躺在馬路上給人找!」

  我望向紀元宏,見他與A、B君正一邊玩色子一邊喝得興致高漲,他分明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卻絲毫沒有要去找青稞的意思,他不擔心她,半點也不。

  這時,蘇燦的電話打了過來。

  那言趁蔚藍接電話的空當,湊過來問我:「還好嗎?」他一臉擔憂。

  我沖他笑笑,「沒事。」

  蔚藍掛掉電話,說:「蘇燦陪青稞在附近的小廣場吹風,讓我們先回。」

  那言站起來:「我送你們。」

  蔚藍說:「不用。」

  一場原本應該開心的平安夜聚會最後卻鬧成這副模樣,我嘆口氣,走出幾步回頭,包廂的門帘敞開著,紀元宏與A、B君依舊在遊戲拼酒中,那言站在原地目送我們,亞晨正彎腰在收拾青稞與蘇燦的包,上次我們聚會時的所有人都在,只除了江離。

  03>>>

  凌晨的街道依舊不減喧鬧,酒吧區閃爍的霓虹令我頭暈目眩,蔚藍扶著我剛走出酒吧沒多遠,我胃裡又一陣翻騰,掙脫她跑到路邊狂吐,可胃裡實在空蕩蕩的,吐出來的全是苦澀的膽汁水。蔚藍蹲在我身旁一邊拍我的背用紙巾給我擦嘴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倆王八蛋,真想打死他們!」

  我蜷了蜷身體,抱緊雙臂,真冷。蔚藍見狀試圖脫外套給我,被我阻止了。正準備起身的時候一道強光打過來,接著撲面而來陣陣寒風,一聲急剎車,逆光中紀元宏的身影漸漸清晰,他跨在摩托車上單腳撐地,像第一次送我去學校那天一般遞過來一頂安全帽,清冷地開口:「上車。」

  「你想幹什麼!」不等我反應,蔚藍已起身擋在我面前。

  「上車。」他再次重複一句,聲音里已有些許不耐,頓了頓,加了句:「你媽剛來電話了。」聽他提到媽媽,我的酒意頓時清醒了許多,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沒電關機了。先前媽媽打過電話過來問在哪兒,我只說與紀元宏蔚藍一起玩兒,我知道她樂於見我與紀元宏的關係得到改善,果然她沒多問只囑咐說早點一起回去。

  「蔚藍你打車回去吧,不用擔心我。」我接過安全帽

  蔚藍沒有繼續堅持,只說:「路上小心,到家給我電話。」

  摩托車飛馳而出,冷冽的寒風從耳畔呼嘯而過,除了冷還是冷,我瑟瑟地躲在紀元宏背後,感覺到他身體的溫暖卻又不敢貿然靠過去。一路蜷縮成一團,姿勢怪異,我下車時手腳已凍得僵硬,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幸虧紀元宏適時伸手扶住我。

  「謝謝。」我說。

  他沒理我,轉身將車往車庫那邊推,我猶豫了下,開口叫他:「餵——」

  他頓住,卻並沒有回頭。

  「希望你對青稞好一點,她是個好女孩。」我說。

  他還是沒出聲,也沒有往前走,在我以為他不會理我的時候卻忽然回頭,聲音在安靜的夜色中涼涼的:「你很在乎她?」

  我說:「難道你沒有很在乎的朋友嗎?」

  他沒回答,忽然朝我走過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禮品袋子,塞到我手中,然後轉身走了。

  回房間後拆開,是一條很漂亮精美的手鍊。聖誕禮物?可青稞說他從來都沒有買禮物的習慣呀,難道是被青稞念叨後轉性了?不管怎樣,青稞應該也收到了聖誕禮物,她一定會很開心吧。迷迷糊糊地想著,酒精作用很快再次襲來,我倒在床上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既久又沉,直至第二天被蔚藍的電話吵醒。

  「西曼你趕緊過來勸勸青稞,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在蘇姐姐這裡鬧騰呢,我完全拿她沒轍了!我媽現在找我有事兒,我得先趕回家。蘇姐姐昨晚被她折騰得一宿沒睡,現在在補眠。你過來守著這死女人吧!」


  掛掉電話,看時間竟然已經十一點了,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跳下床去梳洗。

  媽媽正在廚房裡熬湯,屋子裡飄揚著陣陣濃香,紀睿難得地休周末,窩在沙發上看足球聯賽,紀元宏的房門緊閉,不知道是在睡覺還是出門了。

  媽媽聽說我要去找蘇燦和青稞,便用保溫瓶盛了滿滿一大瓶雞湯讓我帶過去。

  趕過去的時候,青稞的酒瘋耍得正歡,懷裡抱著瓶喝了二分之一的紅酒,在吧檯桌子上與沙發上跳來跳去,嘴裡大聲嚷著:「蔚藍啊,你昨晚怎麼能那麼說我呢,就你心疼西曼就你當她是姐妹……蔚藍啊,你不知道,你那句話簡直比抽我十個大嘴巴子還令我難受……」

  蔚藍坐在角落裡的沙發上,一臉無語地望著天花板,見了我都快哭了:「救星,你可來了!她反覆念叨這幾句已經整整兩個小時了!」

  「好啦,你回去吧。這裡交給我。」

  蔚藍如蒙大赦,抓起包片刻就沒影兒了。

  青稞見她開溜,從桌子上跳下來,搖搖晃晃地撲向門口,大喊:「喂,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

  我將她扯了回來,將不安分的她壓在沙發上,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

  「西曼你來啦?」青稞視線漸漸對牢我,咕咕咕地又灌下一大口紅酒,然後將酒瓶遞給我,「偷偷告訴你哦,這是蘇燦私藏的好酒,噓!千萬別告訴她我偷喝了,來,分你一口。」她搖頭晃腦醉眼迷濛。

  我奪過酒瓶,擱得遠遠的,又打了一盆熱水過來,熱氣騰騰的毛巾敷上她半毀妝容狼狽不堪的臉頰,細緻地為她拭去殘妝。青稞最愛美,每次都要化一個完美的妝才肯出門,而今卻通宵達旦地發瘋,不洗臉不卸妝地示人,昨晚紀元宏的態度與蔚藍的話,都讓她傷心了。

  青稞終於安靜下來,我知道她並沒有醉,她曾說過自己從來就沒有醉過。她慢慢蜷縮起身體,頭擱在我肩膀上,我伸手擁住她。

  不一會兒,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飲泣,她在哭。

  「西曼,你哥……可能跟別的女生好上了……」

  「什麼?」

  「是真的西曼,我知道他買了一份禮物,原本我還挺開心的,心想他終於也學會浪漫了呢,可原來卻並不是給我的……後來我跑出去,他沒來找我,連個電話也沒有……西曼,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青稞仰著帶淚的臉,一遍又一遍地問我答案。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那麼慌亂的模樣,仿佛一個丟掉心愛玩具的小孩。

  等等,禮物?

  「是不是一條手鍊?」

  「你怎麼知道?」

  我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笑著揚了揚左手腕,「這條?」

  「怎麼在你這裡?!」青稞從沙發上跳起來,驚訝地問。

  「他昨晚給我的呀,我以為你也有的……」

  「他對你說什麼了!」青稞打斷我,神色在那一刻變得無比凝重。她沒有看我,只專注地盯著我揚起的手腕,那眼神,熾烈得似乎恨不得將我的手燒掉一般。我心裡不禁打了個冷戰,天哪,她不會是……

  果然,她一把拽過我手腕:「他為什麼要送你禮物?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他是不是……」

  「青稞!!!」我揉了揉太陽穴,頭痛呀!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我與紀元宏的關係很簡單,再婚家庭無血緣兄妹OK?」

  「現在不是很流行兄妹戀……」如果是平時我一定會把這當作是她講的一個笑話,可此刻她神色異常認真,半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樣冷漠地豎起全身武裝的青稞,是我從未見過的青稞,令我感到害怕,最讓我傷心的是,她眼神中流露出的不信任。

  「如果你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我甩掉她的手。

  然後是漫長的死寂般的沉默。

  良久,青稞忽然抬手狠狠朝自己的臉頰扇過去,左一下右一下,邊扇邊罵:「我王八蛋我不是人,竟然懷疑你,就算懷疑全世界的女人加男人,也絕不能懷疑你……」

  「喂,你發什麼瘋!」我拽住她的手。

  「西曼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喝高了犯渾,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青稞順勢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

  我嘆口氣,緩緩收緊張開的手臂,摟住她。其實我一點也不怪她,真的,我能理解她,自小的成長環境讓她患得患失,對愛有著極為強烈的渴望,也極度缺乏安全感以及對人的信任。


  所以,哪怕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一旦觸及她愛的濃烈占有欲,讓她感覺到危機,她便會豎起渾身帶刺的武裝。

  「西曼,你與他都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因為太在乎,反應才會這麼激烈。我不希望有一天,在你們之間做出選擇,那對我來說,真的比凌遲還要痛苦……」她靠在我肩頭輕輕呢喃。

  04>>>

  除夕夜下起了冬天第二場雪,很大,柳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在空中旋轉,昏黃的路燈將飛舞在空中的雪花映襯出一片迷離淒楚的雪白世界。

  趴在書桌上,寫完今年最後一篇日記,白熾檯燈打在寥寥的幾行字跡上——認識幾個新朋友,笑幾場哭幾場,試著忘記一個人,試著喜歡新的人,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擱下筆,一種叫作年終總結的傷感席捲而來。這一年來的種種宛如一卷倒帶的黑白膠片,一幀幀地浮上心頭,竟有浮生若夢的悵然感。

  甩甩頭,想想都覺得自己矯情。媽媽喊我一起看春晚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我站起身,視線忽然被窗外樓下的一道徐徐走過來的身影吸引住。我愣了愣,伸手揉眼睛,睜開,再揉眼,再睜開,依舊是他……

  我飛奔出門,媽媽驚訝問我去哪兒的聲音在身後漸漸模糊,下三樓的步伐從未有這般迅疾過,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將樓道上的聲控燈悉數點亮,心裡仿佛生出一百雙長了翅膀的腳。而真的離那人近了時雙腳卻又仿佛生了根,再也邁不動一個步伐,只怔怔呆呆地望著他攜雪花而來,片片宛如夜精靈般美麗的雪花落滿他的肩頭。昏黃路燈下,他黑色大衣、菸灰色圍巾帽子在那一刻宛如沾染了世間最鮮艷亮麗的色彩,照亮了整個夜空。

  我看著他,看著他,身影近了,熟悉的笑容近了,我聽到靜靜飄灑的雪花中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和著他步步逼近的踩著柔軟雪地上的腳步聲,我感覺臉頰忽然一陣冰涼,淚水划過臉頰,啪嗒一聲清脆滴落,融進雪地中。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想念他。我從來不知道。

  江離在我面前站定,清淺好看的笑容浮上臉頰,他望著我,專注而溫柔,良久良久,他伸手將我拉進懷裡,溫暖的氣息緩緩將我包裹,他輕聲仿似呢喃:「我很想念你,西曼。新年快樂!」

  「我也很想念你。新年快樂!」我反手抱住他的腰,將臉深深深深埋進他胸前,熟悉的令我安心的淡淡松節油氣息躥入鼻端,心裡的滋味無法言說,是失而復得的欣喜與幸福,還有關於另一個相似的人的淡淡失落與難過。

  夏至,對不起,從這一刻開始,我只能把你,以及我們之間那段美好的記憶,永遠永遠封存在心底深處。而此生不管你在何處,遇見什麼樣的人,我都希望你能夠幸福快樂。

  我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疑問想要問江離,可此時此刻,任何話都抵不過這句「我很想念你」,千言萬語,盡在這句話里了。

  江離,謝謝你回來,謝謝你沒有不告而別。

  這真是最好的新年禮物。

  那個擁抱很長,直至媽媽與紀睿拿著我的手機一臉凝重地下樓來找我。

  我的羞澀與江離的新年問候都沒有展示的餘地,媽媽的神色驚慌失措,她說:「西曼,剛剛警察局打來了電話。」

  我狐疑地看她,「警察局?」

  媽媽想說什麼,卻顫抖著嘴唇沒法開口。

  紀睿說:「是蔚藍,她家出事了……」

  我踉踉蹌蹌地朝小區門口跑,腦海里反覆迴響著紀睿的話。我想我那一刻一定完全瘋了,站在馬路中央去攔計程車,江離追過來抱住我,將我拖到路邊,「西曼聽我說,你冷靜一點兒,紀叔叔已經去開車了,我們一起去警局……」

  「你叫我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我最好朋友的媽媽在除夕夜殺了她的爸爸,你叫我怎麼冷靜……」壓抑的情緒似乎終於找到了爆破點,我大吼著,叫著,全身力氣仿佛在這一吼里全部被抽乾,我緩緩癱倒在江離的懷裡。

  蔚藍,蔚藍……

  紀睿的車開了過來,江離將我抱上車。路面大雪積壓,一路艱難行進,二十分鐘後,我們終於抵達警局。

  一路上我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一點,媽媽將我抱在懷裡,她一邊掉眼淚卻還一邊安慰我說:「西曼,別怕別怕。」

  衝進值班室,一眼便望見蔚藍蜷縮在桌子底下,濃重的陰影覆在她身上,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我知道她一定恐懼害怕到了極點。心裡漫過大片的刺痛,我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還沒碰到她身體,她便厲聲尖叫起來,雙手更加擁緊自己幾分,臉始終埋在雙腿膝蓋間,身體抖得厲害。

  「蔚藍,蔚藍……」我輕聲喚她,可她根本聽不見。她離我那樣近,可我卻感覺她的魂魄似已飄了好遠好遠,我怎麼都喚不回她了。

  有人將我從她身邊輕輕拉起,抬頭,是穿白大褂的醫生,手裡正拿著一隻針筒,蹲下身慢慢地靠近蔚藍。

  我回過神,猛地推開她,張開手臂護在蔚藍身前,喝問:「你幹嗎!」

  「蔚小姐受驚過度,精神已臨崩潰,她需要安靜地睡一覺。」值班的警察解釋道。

  「西曼,乖,讓醫生給蔚藍注射鎮靜劑,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江離走過來將我拉開。

  粗大的針筒費了一番周折才終於扎入蔚藍的手臂,她每掙扎著尖叫一聲,我胸口便感同身受般地刺痛一下。

  藥效很快發作,蔚藍漸漸安靜下來,身體依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紀睿將她從桌子底下抱出來,慘白燈光下,她衣服上、臉上以及手指上已乾的血跡觸目驚心,我閉上眼不忍再看,可那些血跡以及蔚藍慘白的臉如同無處不在的鬼魅黑影,在我心中晃蕩,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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