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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誰在恐懼著暴力

2024-08-28 10:35:18 作者: 溫昶
  陸霄又轉過頭來,眉頭不耐煩地皺起,聲音更冷:「拉架也要看看自身實力。」

  傅來音一噎。

  作為一個老師,學生就在自己邊兒上打架,她看到了也不管?什麼道理!

  但陸霄語氣太兇了,傅來音慫得不敢反駁。她瞥過眼,不看他。

  很快,打架的男生的班主任們來了,問了事情經過,各自批評教育拎回教室寫檢討。

  兩個男生打架的原因不過是兩個班武術老師不同,各自站隊,一個人語氣沖了,另一個咽不下,從語言衝突變成肢體衝突。

  史聞知道了這件事,叫走了張老師和李老師,錢薇說:「估計兩個老師也要被批評。」

  有學生從她們身邊經過,也在說:「以後看不到老師打架了。」

  「那兩個男生好討厭啊!老師才說了不要打架就打起來,還被校長知道了,哎!」

  傅來音覺得這樣也好。老師們武藝切磋本意不壞,但學生還太小,很容易崇尚武力。一不小心練過了頭,全校都是陸霄,傅來音可怎麼活。

  錢薇和童妍吆喝著自家班上的學生回教室上自習,人群呼啦啦走了大半。陸霄看了傅來音一眼,注意到她胳膊上的青痕,「嘖」了一聲。

  這一「嘖」惱得傅來音滿面通紅——是是是,你會打架了不起!我不會打架我也沒惹事啊?就算被學生推到地上也就摔一下而已,受得起,嘖什麼嘖,老子體能是弱了點兒,又沒惹你,何苦來哉!

  傅來音轉身就走。二十四年,她從來沒被人輕蔑地「嘖」過!

  「站住。」

  傅來音身體一抖,硬氣著走了兩步,然後腳一軟,步伐慢下來,蹭著往前走了一點點,她咬唇,最終停下來,回過頭看他。

  陸霄的眉頭還是皺著,不知道怒氣從哪兒來,沖她**道:「去醫務室!」

  去你娘!傅來音緩緩忍下了,輕聲道:「謝謝,不用了。」

  「走。」陸霄像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了這個字,傅來音覺得自己再拒絕一次可能要被打,再次屈服,慫噠噠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距離三米遠。全程無話。

  到了醫務室,陸霄對值班阿姨說:「胳膊青了,噴點兒藥。」

  傅來音走上前去,「麻煩了。」

  醫務老師一看,不甚在意:「哎,不噴藥也沒事兒,過一個星期自己就好了!」

  傅來音也覺得胳膊上的青痕只是看起來嚇人,沒什麼事,但她後背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個什麼樣,想到來都來了,便對醫生說:「您要不幫我看看背上?」

  醫生撇她一眼,「和人打架啦?小姑娘家家,和誰打架?」

  傅來音:「……」

  陸霄:「……」

  醫生將帘子拉上,「脫了我看看。」

  傅來音把衣服脫了。

  「喲,好嚇人的巴掌印!」醫生轉身去拿藥,「有點兒腫,給你噴一噴。」

  拉開帘子的瞬間,陸霄正好聽到醫生的話,下意識看過來,傅來音的背一晃而過。

  她太白了,青紅的掌印額外明顯,看起來很嚴重。陸霄極不耐煩轉過頭,對醫生道:「我沒用力。」

  醫生驚訝地看著他:「你打的?」

  陸霄不知道怎麼解釋,冷聲道:「不是故意的。」頓了頓,「不經捏。」

  「喲,你自己什麼力氣你不清楚啊?」醫生白了他一眼,「還怪人家不經捏。經不經捏也經不住你個大漢一巴掌啊!人就一瘦瘦弱弱小姑娘,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陸霄人高腿長杵一邊,百口莫辯。他認。

  傅來音聽見醫生的話,隔著帘子道:「他真不是故意的。我被人推了要摔倒,他伸手扶了一把。」

  醫生進來,瞅她兩眼,心直口快:「幫他說話幹什麼!你長這樣,什麼樣的男人不好找,非得找個這種的?扶一把能扶成這樣?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背上還有一巴掌?兩隻手接不住還是抱不住怎麼的?」

  傅來音:「……」

  陸霄:「……」

  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說話。醫生的嘴太厲害,真是越解釋越不對。

  他倆哪兒像一對兒了?好氣。


  第二天上課,柳啾啾跑到她身邊,一臉好奇:「聽說你被學生打啦?」

  傅來音:???這又是什麼版本的故事?她哭笑不得,「沒有呀!」

  柳啾啾倚在講台邊,身體一扭一扭的,閒適得很,像是和同學聊天:「我聽其他同學說的呀,說你昨天傍晚在操場上被兩個男生打了,史校長都去了。」

  傅來音嘆了一口氣:「沒有,是兩個學生打架,我拉了一把。」

  柳啾啾看到她胳膊上的青痕,指了指:「那這是什麼?」

  「我從小就這樣,皮膚薄,輕輕碰一下就容易青。」

  「那是誰弄的?」

  「我昨天拿書不小心撞到書櫃了。」

  「哦~~~」柳啾啾拖長聲音,「這樣啊。」

  邱郁沒過一會兒也上來了,直直走過來,「沒用!還被學生欺負。」

  「不是啦!」柳啾啾幫著解釋,「是你那兩個小弟自己打起來了,傅老師過去勸了架。」

  邱郁「哦」一聲:「我還沒來得及去問,以為你這麼弱,被學生打。」

  傅來音被「小弟」兩個字吸引了注意,問:「昨天打架的是你的小弟呀?」

  邱郁酷酷地點頭:「昂。」

  傅來音覺得兩個男生好像要比邱郁大一點,也隱約記得好像是五六年級的學生。沒等傅來音問,邱郁主動說道:「他們是六年級的。」

  「六年級為什麼是你的小弟?」

  邱郁拽拽的:「六年級為什麼不能是小弟?誰厲害是拳頭說了算的,又不是年齡。」

  「他們能服你?」

  「不服打到他們服。」

  「拳頭只會使人恐懼,並不能說服任何一個人。你總有虛弱的一天,當你虛弱的時候,就是他們離開你的時候。」

  「我不管。」邱郁一仰頭,「就喜歡他們怕我。」

  傅來音沒打算一次說服她,改變一個學生從來不是一天的事情。

  下午袁嘉辰也跑來問她:「傅老師,你沒事吧?」抓著她的手生氣道:「誰弄的?」

  傅來音就又解釋了一遍。

  袁嘉辰小臉皺成一團,批評她:「男生打架,女生摻和什麼?」

  傅來音說:「我是老師呀。學生打架,沒有老師在一旁看著的道理。」

  「那你也是女生呀,力氣沒有他們大,又不會打架,你在邊上大聲恐嚇他們就是了,再不然,找其他老師嘛……」

  傅來音一想:也對哦。

  袁嘉辰瞅她一眼:「笨蛋。」

  傅來音實在受不了這小子仿佛對待女朋友的語氣,笑道:「你去哪兒學的這些話?」

  袁嘉辰粲然一笑:「天生就會。」很驕傲的樣子,「他們都說我是絕世大暖男,班上所有女生都喜歡我。」

  「哦?」傅來音挑眉,「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所有女生都喜歡你?」

  袁嘉辰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抬起頭來朝她一笑,一種調皮狡黠的笑,獨屬於男孩子的,「不知道,就喜歡這樣。」

  傅來音不再多問,也不拆穿他故作天真,說:「老師很喜歡你,你是一個很溫柔的孩子。」

  袁嘉辰眼睛閃了閃,抿唇笑:「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就不要衝在前面了。」

  傅來音點頭,摸了摸他腦袋:「知道啦!」

  課上完後去國畫室畫畫,沈青靄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傅來音無奈笑道:「你也聽了學生的話?」

  沈青靄笑,看著她:「不信。」

  「那就好,不用再解釋一遍了。」

  但傅來音畫畫的時候,沈青靄站在她身邊,瞥了好幾眼她的青痕。

  傅來音說:「我還是再說一次吧。」

  沈青靄搖頭,盯著她的手臂,「我知道怎麼回事,但也太刺眼了點兒。」

  傅來音心中一燙,一股熱意燒上臉頰。一個人的小傷口在另一個人眼裡是刺眼的,必然有憐惜之情。沈青靄說這話是無心的,但越不經意越能表明真心。他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


  「還、還好吧。」傅來音心慌慌的,手撫了撫紙張,「過兩天就消了。」

  沈青靄也突然意識到剛剛的話不妥,抿了抿嘴巴,「你畫吧。」走去另一邊,開始畫自己的。

  畫室的氛圍,一下子奇怪起來。傅來音臉燥燥的。

  秒針嘀嗒嘀嗒走過,放學鈴一響,傅來音放下筆:「我畫好了。」

  「嗯,放進去吧。」

  「我約了錢老師和童老師一起吃飯。」

  沈青靄點點頭:「我再畫一會兒。」

  傅來音揮手:「明天見。」

  出了國畫室,傅來音緩緩吐出一口氣,好熱。

  傅來音照例幫錢薇和童妍打了飯,三個人坐在一起。中途,史聞加了進來。

  錢薇問:「學生打架的事解決得怎麼樣啦?」

  史聞訝然:「昨天不是解決了嗎?各自班主任批評教育,每人一千字檢討。」

  「張老師和李老師呢?」

  「關他們什麼事?」

  「畢竟是由他們武藝切磋引起的。」

  史聞一抹嘴,看著她們三個,問:「你們對學生打架怎麼看?」

  錢薇皺眉:「儘量杜絕,一經發現,嚴厲制止。」

  童妍點點頭:「學生可千萬不能打架,打了架也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後果嚴重,往後再也不敢犯才好。」

  史聞點點頭,「對嘛,傅老師制止,班主任教訓,兩個學生的檢討書真摯誠懇,解決了呀。」

  「可是老師當著學生的面武藝切磋是不是太暴力了點兒?我怕他們有樣學樣,也那樣切磋,孩子出手沒輕重,有個什麼事兒……」

  史聞看著錢薇:「當時那麼多學生都在看,一半一半的學生支持的老師不同,為什麼就他們打起來了呢?」

  「總有學生要受影響的呀!」

  「因為一兩個學生表現出不好的行為,所以我們就不讓其他學生欣賞武術的魅力嗎?我們為什麼要讓他們學武術?學生對武術的審美從哪兒來?自己老師的武術魅力是不是最直接的影響?武力,本來就有暴力的一面。我們害怕暴力,是因為怕受傷害,怕被摧毀,我們永遠說動手打人是不對的,不管什麼原因出手,就是錯的。那麼當暴力降臨到孩子身上時,孩子受了我們的教育,他如何反抗?一個受害者身體上受暴後試圖反抗,但是他的教育會再凌遲他一次,他一出手,腦海里就響起無數人對他說:動手不好。他精神上還要受暴。我們為什麼不能把力量教給他們,當他們遇到暴力時,有能力自我保護?力量沒有對錯,使用的人有對錯。當每個人手上都有力量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那麼恐懼暴力,他們也更加知道,什麼時候力量成了暴力。」史聞頓了頓,「當然,我們會不幸的教出壞孩子。但這個,我們控制不了。再優秀的教育都會有失敗的例子。還是那個意思,沒有萬無一失,沒有永不發生,我們只能嘗試著讓大部分人獲得更好。」

  「但這個更好不是出現了一個問題,為了讓它不再發生就砍掉有關這個問題的方方面面,然後世界一片太平。」史聞很認真,「我希望這個學校的孩子們都儘可能的了解多一點——好的,壞的,危險的,安全的。世界的多樣性是從小培養的,真正的多樣性不是百樣這樣好那樣好,而是百樣好,百樣不好。世界這樣大,你捂得住哪裡?我絕不要捂住他們的眼睛。」

  錢薇一嘆:「原來您招聘上要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是騙人的。」

  史聞呵呵笑:「自然嘛,這對學生來說很好,對老師來講就要額外勞累很多。」

  傅來音心中一嘆。難怪史叔叔要把學校選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就他的教學理念,得戳多少人的肺管子。又想到魏千山,魏書記能允許史聞開這樣一所學校,也算魄力非常。

  她想到自己的學生時代,又是一嘆——她對暴力的恐懼,又何嘗不是從小教育的結果呢?如果她曾經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估計現在也不會對陸霄恐懼非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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