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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沈青靄

2024-08-28 10:35:33 作者: 溫昶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自圓其說。閱讀

  遇見藍娣的時候,沈青靄才二十歲。

  最權威的國際畫作類雜誌《全球畫報》用足足十頁的版面介紹了他的畫作,稱他「年少不輕狂,下筆老道,年紀弱冠,心智耄耋,是天才,未來不可估量。」

  他心裡嗤笑一聲:算你有眼光。

  天才一有經濟來源就迫不及待遠離了自己的藝術之家。好的創作來自畫家的個人生命體驗,他要出去體驗一回。

  藝術街,大平層,小房間,很好,他喜歡。大平層用來畫畫,小房間吃喝拉撒睡,完美。

  他白天出去看別人的畫,一邊看一邊罵「什麼狗屁東西」,晚上和畫這些狗屁東西的人喝酒吃飯,嬉笑怒罵,日子輕如飄絮。

  他不急著畫畫,他要先體驗。但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也覺得無聊,他不喜歡。

  一隻黑色的大手拉著他往下沉,也拉著他身邊的人往下沉。這隻手是他們自己給自己銬上的,想掙開沒他們說的那樣「不容易」。

  他沉溺其中,他冷眼旁觀。

  在某天深夜,他在大平層外,撿到一具「屍體」,他喝醉了,也以為她喝醉了,踢了好幾腳沒反應,順手拖進畫室,睡覺。

  第二天早上,沈青靄醒來,嚇一跳。

  這個渾身青紫,到處都是傷口的女孩是誰?他可沒有那方面的癖好!瞧了瞧呼吸,還好,活的。

  沈青靄盯著她,頭太痛了,起身喝了一杯水。

  再轉身,女孩已經醒過來,眼睛對著頂上他最滿意的畫,她「呸」了一聲,「什麼狗屁東西!」

  沈青靄將人丟了出去。

  中午出門吃飯,一開門,女孩還躺在地上,沈青靄皺眉:「你怎麼還在這裡?」

  女孩扭頭看他一眼,冷笑一聲:「走廊你買了?」

  「這是我家門口。」

  「少逼逼,老子又沒睡你家裡,你管個屁!」

  沈青靄不可置信:「神經病!」

  夜裡十二點,沈青靄黑著臉打開門,盯著地上的人道:「你怎樣才走?!」

  走是不可能的,藍娣就這樣賴上他,賴吃賴喝,賴了一個月。

  她倒是和他的朋友們很快玩兒在一起,晝伏夜出,每天爛醉如泥。

  沈青靄要創作一幅參賽作品,畫了一個月,怎麼都不滿意,心情煩躁。

  藍娣又喝到人事不省,被朋友拖回來。她躺在地上,腳一踢,正好踢翻顏料桶,構思一個月的半成品瞬間變成狗屎,沈青靄要殺人。

  藍娣的腿上全是斑駁顏料,整個下半身浸在骯髒的水裡,畫面不忍直視。

  她醉醺醺撐起眼皮瞧了一眼,毫無羞恥地撩開裙子,像看到什麼稀奇事一樣,指了指大腿,「你這顏料這麼上色的?」

  沈青靄忍無可忍將她拖起來,打開花灑,「砰」地關上門!

  沈青靄最終的參賽作品是《污水》,得了金獎。

  畫作點評師們紛紛驚訝,一個較為了解沈青靄平時畫作風格的評論家說:「他的轉型之作令人驚艷。罌粟花,要開了。」

  沈青靄並不開心,有人要買這幅畫,他拒絕了。畫作被封起來,束之高閣。

  藍娣見他又在畫花花草草,翻了一個白眼,一邊吃薯片一邊看電視,翹著二郎腿,在GG時間問:「你上次不是畫了一個我嗎?挺好看的,怎麼又開始畫這些無聊東西!」

  沈青靄抿唇不理她。

  藍娣看了一會兒,一桶顏料潑上去,「你這樣畫還沒我潑得好看!」

  沈青靄氣急敗壞,一腳踢翻畫架:「你有什麼權利指手畫腳?!又有什麼權利隨便毀壞他人東西?!」

  藍娣無所謂插腿坐下,「我沒權利,你打我咯!」

  真是無賴到極致!沈青靄畢生的修養都用來克制打人的衝動!怎麼會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人!

  沈青靄衝進衛生間,洗了一把臉。

  沒過一會兒藍娣進來了,當著他的面脫了褲子,上起廁所來。

  沈青靄瞪著她:「你知不知道我是男人?!」

  藍娣瞧了他下半身一眼,想了想,「早上的時候是吧。」


  沈青靄奪門而出,不知羞恥!毫無教養!

  沈青靄感覺自己已經忍到極致,多一秒也無法在這裡待下去。

  同時,他腦子裡冒出一幅又一幅畫面,每一幅都有一個創作主題,神秘犀利,令人窒息。畫出來,一定都是妙極作品。

  但是他沒有畫。

  他的山水畫,越來越沒有靈氣。

  沈青靄惡狠狠盯著畫布,心裡的困獸哐哐撞牆。

  藍娣嗤笑一聲:「想畫什麼畫什麼,糾結個什麼勁兒,虛偽!連自己都不敢面對,懦弱!」

  沈青靄瞪她一眼。

  「這世界就是有這麼骯髒,人心也就是一點兒欲望就黑暗,哪兒來那麼多積極向上,多的是人殺人發狂。」

  「人是有選擇的。」

  「你選擇不了的時候呢?」藍娣盯著他,「你心裡就是有這麼多惡,也就是有這麼多恨,一點點其他的都沒了,其他的都表現不出來了,怎麼,這樣的人就該去死嗎?」

  沈青靄皺眉,「沒有人會這樣。」

  藍娣笑了一下,美艷又可怕,「我就這樣。」

  「那你就去看醫生。」沈青靄不耐煩地看她一眼,「沒人欠你。」他心裡的困獸快要關不住了。

  藍娣無所謂攤攤手:「當然沒人欠我,我也不欠別人。」

  「那你就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藍娣驚訝地瞧他一眼:「我什麼時候給人添麻煩了?」

  沈青靄瞪著她:「我!你隨便潑人的畫,給別人的生活造成困擾!」

  藍娣不為所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哦,你要是真受不了了你會想辦法解決我的。」

  不可理喻!

  沈青靄摔門而去。

  藍娣就消失了。

  沈青靄鬆了一口氣,沒去找,沒去問,甚至喜聞樂見。

  這個莫名其妙的插曲,終於結束了。

  他還是將那些畫畫了出來,每一幅都令人窒息。有一天他同樣是大畫家的父親過來看他,無意間看到其中一幅,抽了一口氣,問:「在哪兒淘的?」

  沈青靄將它合上,「地攤上。」

  沈父連著逛了一個月的藝術街,遺憾而歸,臨走前問:「那幅畫給我?」

  沈青靄拒絕。

  所有的畫用釘子釘上,不見天日。

  他連著兩年沒畫畫,他每天晚上都做關於藍娣的夢。不是好夢,他在夢裡依舊抓狂,藍娣桀驁又陰鬱的眼神令人不適。

  兩年後的某一天,他的一個朋友告訴他:「藍娣死了。」

  沈青靄內心無比平靜,問:「怎麼死的?」

  「在酒吧門口,被人砍了十幾刀,有兩刀捅穿了肚子,流血過多,死了。」

  哦。

  奇怪,他再也不做關於藍娣的夢。他又重新拿起畫筆畫山水畫。

  有人評價他三年後的首幅山水畫:「罌粟花謝了。」

  還有人說:「萬籟俱靜,銷聲匿跡,太沉了。」

  這之後是很漫長很漫長的一個過程,時間仿佛靜止。一個在他生命里不過出現幾個月的女人,他沒想過要花幾年的時間去淡忘。

  還忘不了。

  他因此又錯過一個人。

  人生際遇,不知幾何。

  那就算了。大概再也無法有人能再這樣突如其來給他一刀,將過往砍去,老樹新生。

  但人生際遇,不知幾何。老天爺仿佛在跟他開玩笑,他再次見到「藍娣」。

  她一身職業西裝,耳邊戴著收聽器,眉毛挑得老高:「MMP你聽不見清場?!杵這兒當人形立牌嗎!」

  他只恍惚了一瞬間,不是藍娣。茫茫人海,不過兩張相似的臉。

  但幸而他遇見了相似的這張臉,曾經所有的困獸相搏都偃旗息鼓。也就一瞬間的事,當他以為見到藍娣的時候,一眼一瞬間,他終於放下:我不愛你。

  嗯,我不是愛你。

  他從場館退出來,正打開大門,身後響起一陣張揚的高跟鞋聲響,有女聲道:「先生!」


  沈青靄回過頭去。

  和藍娣相似的女人走到他跟前,遞給他一隻煙,朗聲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參展畫家。」

  沈青靄接過煙,微微頷首。

  對方熟稔地掏出打火機,瞬間幫他點上,再次道:「對不住了,哥們兒。」

  沈青靄微微一僵。

  四目相對,女人挑眉:「不抽菸?」

  沈青靄抿唇。他沒想過她動作這麼快。

  「不抽菸接啥啊。」女人轉手滅了煙,一揮手,「再會。」

  第二天,兩個人在展覽館再次遇上。

  「沈、青……雨?」她念著畫作邊的名字,眉皺起來,「最後一個字念什麼?」

  「ai(四聲).」

  「沈青靄?」她「嘖」一聲,「取得奇奇怪怪。」她看了一會兒他的畫,「嗯,不錯,挺好看的,花花綠綠的,看起來清淡,顏色卻不少。」

  沈青靄哭笑不得。這是他收到過最直白的點評。

  「我叫楊仙,白楊的楊,仙人板板的仙。你這片區的安保我負責,有事找我。」

  仙人板板的……仙?

  畫展圓滿成功,兩個人成為點頭之交。

  結束的時候,沈青靄出於好奇,問:「你有兄弟姐妹嗎?」

  楊仙詫異地看他一眼,轉而爽朗一笑,拍拍他肩膀:「追我直說,別繞來繞去。」

  沈青靄拿開她的手,笑:「別誤會,這句話只有表面上的意思。」

  楊仙「哼」一聲:「沒有。」

  沈青靄點點頭,問:「我能追你嗎?」

  楊仙再次詫異地看他一眼:「你剛剛不是這個意思!」

  「這句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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