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建華,你醒了?感覺怎樣?要不要吃點飯……」
「床上」躺著的青年睜著眼睛,兩眼迷茫、直直地看向前上方,沒有回答那道聲音。
這是哪裡?幽暗的空間,灰色的木板,還有天上的星星……
腦袋中的記憶在迅速湧現,這是插隊所住的房子!
我不是開車遇上車禍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想掐掐腿,卻發現雙手使不出一點力氣,移動都很困難。
那道聲音還在繼續,「好傢夥,你這一躺就是兩天,如果再不醒來,我們就要把你送去醫院了……」
思路被聲音牽引。慢慢把目光聚焦,龍建華轉頭看向聲音來源,昏暗的燈光下,那團黑影越來越清晰,是隊長陳大牛。
很多東西快速在腦海出現。同樣是昏迷,那次可只有半天啊。那是雙搶的最後一天,在挑稻穀回曬場的途中昏迷的。
終於有了一些力氣,雙手移到大腿旁,兩手食指和拇指掐掐大腿,有感覺!
這麼說,我還是龍建華?真的回到七六年了?躺了兩天,這是八月二號?
陳大牛還在嘮叨,「你一個小青年逞什麼能?擔五十斤都很勉強,卻要擔六十斤。如果你真的出了事,要我們怎麼向組織交代?說小一點,你怎麼向你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交代?今後可要注意,不能幹自己力不從心的事情,你只有十六歲,今後還有很多時間;你這樣從沒幹過農活的,需要一步步適應,不能想著三兩天就可以賺十分工……」
聽著嘮嘮叨叨的話語,龍建華忽然想接一句,「這次逞強,真的把蛋扯到了。」
想張張嘴說話,覺得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好一會才說出,「大牛哥,辛苦你了。回去吧,天黑了,明天還要處工呢。」說完想哭,眼淚從眼角流出。
陳大牛還在繼續,「你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過我們都感到奇怪,怎麼一躺就是兩天。想我們過苦日子那會,最多也只昏過三四個鐘頭的。」
顯然,陳大牛沒有聽見自己的話,只是在自說自話。
「我說建華,你可不能有事。你是我們生產隊唯一的知青,我們還等著你幫我們增產呢。你也看到了,我們的早稻只有三百來斤一畝,交了五十斤公糧,沒多少了。」
龍建華終於發出了聲,「大牛哥,辛苦你了。回去吧,天黑了,明天還要出工呢。」他也不知道現在幾點,只看到外面已經是月色滿天。
「沒事,現在才九點多。」
龍建華攢攢勁,緩慢坐起,「九點多,已經很晚了。路上有蛇,還可能遇上野豬,不安全。如果你出事,我對不起嫂子,生產隊今後也沒辦法弄了。」
「能出什麼事?蛇?打死。野豬?跑就是……你真的沒事了嗎?我給你帶了一點飯菜,純白米的。」
龍建華想哭。現在的白米飯,對於一個生產隊員來講,是一種很奢侈的念想。陳大牛給他帶來純白米飯,不知道要消耗人家幾天的口糧。
「謝謝!我等會再吃。」
陳大牛從地上拿過一個食盒,「你先把飯吃了吧,我好把碗帶回去。」
龍建華搖搖頭,「我現在不想吃。要不你把飯菜倒到我的碗裡吧。」
兩天沒有吃飯,雖然現在餓得直冒虛汗,但也不能現在就吃,這是前世在膽囊摘除手術之後學到的經驗。
陳大牛看了他一會,轉身走到牆角,拿起他的飯盒,「行,那我就倒到你的飯盒裡。」扭頭看到「床」邊的幾本書,又說道,「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床邊還擺書。」
陳大牛把飯菜倒進飯盒,把飯盒放在「床」上,順手把碗放進食盒,「那我就走了。」
拿出一把竹片在燈上點燃,屋內驟然大亮,拉開門,一隻腳跨出門檻,迴轉身說,「你記得關門,不要讓野豬進來了。我看你現在的樣子,估計明天也出不了工,那就別去了。」跨出另一隻腳後,又把門帶上。
龍建華把視線收回,陷入回憶。
七月三十日來這裡報的到,恰好遇上雙搶尾聲;三十一日下午挑稻穀的時候,原本挑五十斤還比較費力,被人家一激就去挑六十斤,結果還沒走一里就兩眼一黑。
三十日晚有野豬在屋外轉悠,緊張得沒睡好覺,這也是力不從心的原因。在家裡的時候,六十斤還是沒問題的,偶爾還挑過七十斤。
抬起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臉。
痛!
媽蛋,我確實是重生了!
我還是我,還是龍建華!家裡還有身體虛弱的爺爺奶奶、努力上班養家的父親母親和營養不良的妹妹。
前世,爺爺奶奶因為身體的原因,都是剛過七十歲就去世,基本沒有享到自己的福;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小他兩歲的妹妹因為關鍵時期營養不良,導致身材矮小,七七年考上一個中專,婚後在感情問題上卻並不幸福。家裡只有父親母親拿工資,在把爺爺的積蓄消耗完畢後,依靠那點工資養活六個人,過得很艱苦,現在正是最艱苦的時候。
重生了,自己有豐富的知識和技能……可又有什麼用呢?不能倒騰,不能辦廠,外出都要開介紹信,甚至沒機會打工。
在這偏僻的山村,除了賺工分就是生產隊的勞務輸出,難道還要像前世一樣,在這裡辛勤勞作一年多,然後參加高考?那可真會鬱悶死一個第一學歷為重點大學畢業、後來又上過EMBA的中型企業老闆。
肚子傳來的咕嚕嚕響聲,接著放出一個悶屁,把他的思緒拉回,可以吃飯了!雙手撐「床」,緩緩站起,渾身虛汗直冒。
彎腰拿起飯盒,裡面真的是白米飯,至少有三兩米,菜是絲瓜和茄子,裡面還有很多塊肉片;走向門邊把門拴好,俯身從水桶里舀出三分之一瓢水,連續喝了兩小口水,把剩下的水倒進飯盒,。
外面,「哼哼唧唧」的野豬聲再次傳來,野豬群又從南面來了。
拿起一雙筷子、端著飯盒緩緩走到「床」邊的木墩上坐下,慢慢地攪拌著飯菜和水。米飯雖然有點稀,但還不夠稀。
野豬群來到了屋坪,走路的聲音愈加清晰,低沉的哼哼唧唧聲很嘈雜。
龍建華端起飯盒送到嘴邊,一拔一大口,慢慢咀嚼,越嚼越甜。
野豬群在屋坪上戲耍莫約十分鐘後,從屋坪前面進入樹林,嘈雜的哼哼唧唧聲逐漸遠去。
「希望不要去禍害隊裡的紅薯地。」
最後一口連湯帶水的白米飯進入嘴裡,他全身已經虛汗淋漓,飯盒也是乾淨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