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羽撥開竹林,鑽入其中,迅速來到那女孩身前。
小女孩的面容憔悴,頭髮濕浸與地粘連,她蜷縮成一團,雨敲打在她眉宇間,模樣些許有點楚楚可憐。
「你這是怎麼了,不要緊吧!」晴羽無意地將手觸碰在她的臉頰上。
好燙!
晴羽下意識地把手掌放在女孩的額頭處。
手掌心仿佛被一股烈焰灼燒,滾燙無比,晴羽當即彈開了手臂。
「發燒了?妖怪也會生病嗎,還如此燙手。」
女孩嘴唇發白,口中呼呼喘著熱氣。
雖然不想與妖怪打交道,但救人,哦不,救妖一命也勝造七級浮屠。
「要不跟我回家吧,治病要緊。」晴羽明知故問,「不說話,就當你默許了。」
他將竹筐斧子全然拋去,一把抱起女孩,她的身體滾燙,身軀嬌軟,甚至有一股特異的芳香撲鼻。
儘管在雨下,離得近了,依舊能聞見。
好在女孩身子輕盈,晴羽多年來背沉重的木柴下山,倒也不費勁。
很快便到了山腳下。
雲渺山離渡妖村還有一段路要走。
坑坑窪窪的泥濘小路,每每踏過,都要陷入泥漿,吭哧拔出,他的拖鞋又厚重了幾分。
本以為就要這樣冒著大雨,狼狽地走回家中。
昏昏暗暗的世界,迎面走來一位老熟人。
雖然天色暗淡,卻難掩他臉上的慈祥。
來者正是渡妖村的村長,他手持一把油紙傘,身著一件寬鬆的大褂,煞白的鬍鬚在風中肆意飄蕩,像極了仙人。
「小羽!我來的可還及時。」村長離好遠便吆喝道。
直至走到晴羽身旁,村長這才注意到晴羽懷中的女孩,他打量一眼,開口問道:「這是誰?很生的面孔。」
「山腰竹林里撿得一個妖怪,看樣子是生病了。」
村長給晴羽撐著傘,一側的肩膀被輕微打濕,疑惑道:「妖怪?已經很多年沒見到過新的妖怪了,我看她妖氣並不濃烈,應該剛誕生沒多久吧。」他撫摸著冗長的鬍鬚,眼神中充滿了欣喜。
就渡妖村而言,與妖怪繁衍的人類不在少數。
村長即是其中一人。
他曾在年輕時,與妖怪相愛過,並生下了一個孩子,只不過命途多舛,他的妻子與孩子都在意外中死去了,他歷經戰亂,輾轉來到渡妖村,後來成為了這村中的村長。
「我最近上山才見到的,也不知是哪種妖類,我準備將她帶回去療養一段時間。」晴羽回道。
「嗯……無妨,看著她,又讓我想起了陳舊的往事。」村長目視前方,臉上閃過一絲愁容,但很快又露出了和藹的樣子,「人與妖,雖然殊途,但在這個紛亂的時代,哪怕結局不好,只要有過那麼一段美好的回憶,也就值了。」
晴羽:「……」
村長一路護送到晴羽的家門口,囑咐一聲,便黯然離去。
晴羽把女孩安頓在臥室,他久違地從柜子中翻出來一根蠟燭,擺在桌上,將其點燃,暖色的燭光將房間中的黑暗驅散開來,這要比那盞亮著幽幽光芒的夜炬燈溫馨不少。
渡妖村這邊陰雨來得突然,遲遲不退,天如黑夜般空寂。
從昏暗的廚房裡挑些干硬的木柴,晴羽燒了一桶熱水,打算給女孩沐浴清洗。
那時女孩已經醒了。
她默默地注視著晴羽的一舉一動,但卻沒有做出任何行為或發出任何聲音,清澈且昏昏欲睡的眼神,或許她此刻還沒有人類的情感。
這一點讓晴羽感到奇怪。
妖怪可以由萬物誕生,也能是由人與妖或妖與妖之間繁衍而出,他曾見過一些妖怪,不談實力強大,起碼也有人類的思維,而這女孩看樣子有個十二三歲大小,卻表現得宛如剛出生的嬰兒。
簡單的清洗後,晴羽給她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梳理濕漉的長髮,並裹上了一圈毛巾用來吸收水分。
她的臉頰通紅,不過這只是發燒後的症狀。
晴羽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些草藥,熬了一碗湯藥,餵女孩喝下,隨後她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傍晚時分,女孩醒了,已然沒有了先前那種疲倦的狀態。
「睡了這麼久,應該好些了吧,要吃點東西嗎?」晴羽吃著乾癟的饅頭問道,他坐在床邊直到現在。
女孩躺在那,眼睛直勾勾看向晴羽手裡的食物,充滿渴望的眼神,但又不知如何表達,甚至不會在床上立起身來。
晴羽重新取出了一塊饅頭,放在女孩嘴邊。
她聞了聞,隨即伸出舌頭舔舐,輕咬了一口,似乎覺得沒有問題後,才狼吞虎咽地吃光。
「原來饅頭你也能吃啊,我還以為你只會吃竹子根呢。」
本以為女孩不會吃,但她卻吃得很香。
這一夜,她的胃像個無底洞,晴羽給了她很多食物,女孩模仿著晴羽進食的動作,照單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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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日,晴羽仍會到竹林去,砍些鮮嫩的竹子餵她,她對竹子情有獨鍾,大抵是因為她基於某種妖類的關係。
只是晴羽還未在她身上見到過半點妖怪的痕跡。
普通的妖怪,在年幼時,他們甚至無法隱藏自身妖怪的特徵,即便為人,也會保留難以隔閡的本體,諸如狐妖,他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無法隱蔽狐尾和狐耳。
難道不是妖怪,只是個普通的女孩?
這樣想那就更加顛覆晴羽的認知了,因為她身上的妖氣是與生俱來的。
一日,晴羽照常給她製作食物,沒曾想到,女孩爬到他身後,竟開口說出了人話,雖然模模糊糊,吐字不清,但晴羽卻知曉了她的意思。
大約是這樣的:「嘟子……呃,恰,住子。」
晴羽會心一笑,他每日跟女孩對話,似乎起到了點效果。
可一想到每次叫她時,都要喊「餵」「那個」之類的,晴羽就覺得違和,心血來潮,吃飯時,晴羽問女孩:「話說呢,你有沒有姓名,要不要我給你起個名字呢?」
女孩支支吾吾:「琳,琳……」
「嗯?」晴羽壓根沒想到過她會有名字,以為是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知道你叫什麼嗎?」
女孩點了點頭。
晴羽找來毛筆和毛糙的紙張,在紙上工整地寫上「靈」字,輕聲問道:「是這個『靈』?」
他還在尋思,女孩能否認得字。只見女孩搖了搖頭,又重複了一遍「琳」。
「我,叫,琳……」女孩天真無邪地說道。
晴羽又在紙上寫上「令」「零」等字,女孩全部否認。
她溫柔地接過毛筆,晴羽一愣。
怎麼?會寫字?
她很不熟練地在紙上,與其說寫,不如說是畫上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雖然很抽象,但晴羽年少博學多才,還是能勉強認得。
「王木木?琳?真是個稀少的字,沒想到你還知道你這個。」
她嘿嘿一笑,認為晴羽是在誇獎她。
於是,晴羽便叫她琳。
琳的學習速度飛快,漸漸地學會了走路,不再像之前那樣,處處需要晴羽的照顧。
但。
晴羽發覺她還是不會洗澡,總是在水中不知所措,晴羽打算幫她洗,可誰知她今晚卻很反常。
每當晴羽觸碰到她的身體時,她都像被觸電一般,渾身發軟。
晴羽詫異道:「呃,這是怎麼了。」
「沒,沒什麼……」琳的吐字仍然不夠清晰,但已經到了能輕鬆聽懂的地步。
與此,琳的耳朵發生了些許變化,從人類的耳朵,幻化成了毛茸茸的貓耳,貓耳朵軟綿綿的,垂下來。
這一幕給晴羽驚掉了下巴,貓、貓妖嗎。
隨後兩天,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琳的身上又莫名多出了一條粉白色的狐狸的尾巴。
那天他剛從小溪里抓了兩條大魚,準備餵她嘗嘗鮮。
回到家時,一眼便瞅見了那條肥嘟嘟的尾巴,震驚的晴羽提著魚的木桶都從手中脫落。
本想著貓妖會愛吃魚的,狐狸尾巴又是怎麼一回事。
思來想去,晴羽還是跟村長說明了琳的情況,見多識廣的村長並沒有大驚小怪。
「我想不過是一種混合妖怪罷。」
可琳卻不止這兩種特徵,白兔的瞳孔,不知名動物的虎牙,都表現在她身上。
雖然融合得恰到好處,並不顯得過於奇怪,但晴羽卻是一頭霧水。
「你能把這些隱藏嗎?」
「當然可以。」琳顯然知道這些,眨眼間,她又恢復成了原先的模樣。
他與琳接觸大概有了兩周多的時間。
……
不知何時,從村外來了兩位自稱是漂泊浪客的劍士,他們說故事那叫一個頭頭是道,說得十分悽慘,因為戰亂被迫流浪,途經此地,希望村長能收留他們二人。
村長是過來人,心腸軟,並未驅趕,且給二人尋了間舊的木屋供二人歇腳。
晴羽出門時見過那二人,二人魁梧健碩,攜一柄長劍,衣裳寬厚整潔,他們的裝束像是典型的武士。
怎麼看,都像是個有錢人,與村裡的氛圍格格不入,哪裡像流浪者。
二人常結伴而行,在村中四處晃悠,遇人便點頭哈腰,客氣地打招呼,且詢問其家中情況。
晴羽起初,便有疑心,但從未與二人交談過一句,就沒有放在心上。
直至一日晨曦,酣睡的晴羽聽見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睡眼朦朧的他,打開門便被高大的陰影籠罩,來人即是那二位劍士。
從二人的表情上,不難看出,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