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客氣了……」
冷太太見到白貴這般客氣的模樣,連忙從座椅上起身。閱讀
她一時之間慌亂、手足無措。
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道謝道:「多謝白先生澤被鄰里,我們冷宅也是知恩的,這是我特意做的一些點心,還請白先生收下,一點小心意。」
白貴這才注意到,在客廳拜訪桌椅的小茶几上,放置著一個三層漆木食盒。
「那多謝冷太太了。」
他道謝道。
禮尚往來,冷太太贈予的一些點心,得收下。不然光施恩,鄰居也會覺得你另有企圖。
再說,做的一些點心,不值什麼錢,收下沒什麼大事。
「老李,你去將食盒裡的點心騰開。」
白貴吩咐道。
這漆木食盒有些破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也算是值錢的家當。冷宅他大致還是了解的,書香門第,不算什麼有錢的大戶,一個食盒估計是不捨得的,冷太太送的也只是點心,而不是食盒。
不久,老李提著食盒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些用粗布包著的綢料。
這是白貴特意囑咐的。
「冷太太您來送點心,晚輩也不能不做個表示,這是前些天別人送我的一些綢料,我覺得太艷,家裡又沒有什么女眷,這綢料就浪費了,於我,去賣這綢料是跌了身份。」
「所以,這些綢料請冷太太萬不要推辭。」
白貴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接過老李遞來的綢料,遞了過去,笑道。
他是不打算和冷宅多來往的,保持不冷不淡的鄰里關係就行。
這次他贈予綢料,如果是知會點心思,懂禮數的人,就不會下次再特意登門道謝了,因為回禮是有些貴重的,這些綢料就得數枚銀元打底……
他收禮,是知禮數。
而回貴重的禮物,是不打算多交往。
至於綢料,則是從白秀珠給他家中的回禮中,挑選了一些。
這是拿給他後媽和妹妹做衣裳的料子。
等回秦省的時候,他補足就行。
「那多謝白先生了。」
冷太太暗中嘆了口氣,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不收禮,就會有些不給面子。
實際上,她也是聽自家女兒說,新搬來的白宅主人是個有名的作家文人,有不小的名氣。所以見到白宅送了一些獐子肉後,就打算藉機攀談交情。
不然,她一個女人,哪怕老了,亦是不好登門道謝的。
現在看來,是白宅不想和她們有過多的交往,不然就不會贈送厚禮,而是選擇相襯的禮品,作為回禮。
冷太太說了幾句話,提出告辭。
白貴作為晚輩,送她出了白宅,可剛出門的時候,就碰見了正在門口徘徊的冷清秋。
冷清秋是在等白太太。
「白先生。」
冷清秋斂衣施禮,很客氣。
「嗯。」
白貴微微點頭,他看了一眼冷清秋,是很驚艷的模樣。
一身青色的衣裙,白皙有如瓷器般泛著光澤的脖項上披著一條西湖水色的蒙頭紗,被微風吹拂的翩翩飛舞,雪白的面孔上,朱唇點綴,嫵媚自生,疏疏的黑色劉海掩在眉間,眸光是有些微冷的。
正是應了冷清秋這個名字。
不過這種冷眸的冷,是天然塑造的,並非刻意如此。
但白貴見慣了美人,已經達到了「不識妻美」的境界,略微頓了頓步,就轉身朝回走去。
「等一等,白先生。」
「程先生也是你介紹到貝滿女校的嗎?」
冷清秋問道。
「程先生?是慧廠姐吧,對了,我是介紹她去貝滿女校的高中部。」
「怎麼,有什麼事?」
白貴轉首,詫異了一下。
他的身份本就不好隱瞞,那日說自己不是白美和,就是存心讓冷清秋不要過來打攪他。並非是他不知道什麼叫掩耳盜鈴。
此刻,冷清秋認識知道他的身份,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冷清秋美眸彎了彎,說道:「程先生負責教導我們高中部,她一來,帶著你的舉薦信,貝滿女校的不少人都知道程先生是你介紹過來的……」
「嗯,然後呢。」
白貴緊鎖眉宇,盯著冷清秋看。
言下之意是:該不會你叫停我,說的就是這些廢話吧。
「然後,然後……」
冷清秋噎住了,她不知為何執意叫住白貴,只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想法,但叫住了,又不知從何開口,只能說了句看似相關,又無關的廢話。
「對不起,冷小姐,如果沒有其他事情要說的話……,我就要告辭了。」
白貴道。
「我……」
冷清秋怔了怔神,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白宅的大門緊閉。
她明明沒有衝撞白貴這個先生啊。
怎麼,白貴這個教導過她的先生,見她這麼冷漠。
「走吧,老李說過了。白先生已經有婚約了。」
冷太太作為過來人,見到冷清秋這幅神情,哪裡不知道冷清秋對白貴動了一些感情,這似乎是很沒道理的事情,才見了幾面,但白貴的談吐、品學、身家、名氣、樣貌都遠遠超過了同齡人,冷清秋見到白貴這種人動了感情很正常。
「他……他有婚約了?」
「白先生……白先生有婚約了?」
冷清秋自顧自的念叨了幾句。
這才恍然。
為什麼白貴避她如蛇蠍。
原來是有了婚約。
「走吧,娘,我知道了。」
冷清秋點了點頭,勉強對著冷太太笑了笑,攙著冷太太的胳膊朝著冷宅走去。
一步步走的很慢。
……
過了幾日。
白貴謝絕了金府的宴請,收拾了行囊,就準備跟隨最近回返秦省的商隊一同出發。
商隊裡面有吳府的買賣在裡面。
秦省的大宗買賣,交叉持股,罕少見到沒有吳府的生意。
吳府由周瑩掌管,少主人吳懷先和他有舊,都是鄉黨,白貴來歷清楚,身家清白,又是名人,所以商隊很欣然接納了白貴,另置了兩輛馬車,一輛拉貨,一輛攜人。
白貴儘管馬術精通,但一路上花費時間太長,商隊行進緩慢,至少得半個月才能到秦省,一路顛簸,坐馬車是比單純騎馬舒服一些,所以沒有推拒,收下好意。
燕京城外。
給白貴送別的人不多,他儘管說了自己近日就要離開燕京,但具體日期他並沒有告訴其他人,怕一些麻煩事。
「你這些時日在燕京還好,但回到秦省之後,也不能沾花惹草。」
「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
白秀珠和白貴相擁,分開之後,說了幾句貼心話之後,就又叮囑道。
「放心,我已經有你了,心裡怎麼還能容下他人。」
白貴挑了挑眉,面不改色,說道。
「哼。」
白秀珠輕聲哼了一聲,但眉眼帶上了笑意。
道完別後。
白貴翻身上馬,就跟隨商隊一道出發。
這年頭的商隊聽著是商隊,但實際上商隊的武力著實不可小覷,沒幾把刷子,可不敢跨省行商。商隊一些護衛都攜帶有火銃,百十來人。
一路上,撞見了幾伙土匪,但這些土匪不成氣候,商隊護衛開了幾槍,殺死了幾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傢伙,其他人一鬨而散。
白貴見狀沒有強出頭。
他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可不是什麼好勇鬥狠。
「夫善游者溺,善騎著墮,各以其好,反自為禍。」——《淮南子·原道訓》
一次出手或許沒什麼大事,但如果事事如此想,總會有倒霉的一天,能苟著就苟著,絕不強出頭。
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到了秦省,商隊也沒受到大的折損,只傷了幾個護衛。
臨近秦省,已經是十月初旬。
一夜,剛黎明,還是暮色的時候,就下起了雪,鵝毛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論是山峁還是山溝,皆是如此,換了顏色。
北風蕭瑟。
雨雪天,道路濕滑,商隊不好行走。
「現在這是渭北,渭北沒幾家大戶能接待咱們,我聽說將軍寨的郭舉人家中良田阡陌,下了將軍坡,全是他家的地,一馬平川望不到盡頭……」
「咱們得等了風雪停後,才能繼續出發,再到省城。」
商隊管事冷得縮著腦袋,走到商隊中央的一處馬車,揭開厚厚的布簾,和裡面的人商量道。
「白相公,你怎麼看?」
他問道。
白貴儘管不管商隊的事,但地位在這擺著,一些重大決策,得事先詢問。
不提白貴自個的身份,就單是和吳府的關係,就值得他慎重、
「將軍寨?」
白貴怔了怔,生活在省城附近,一些消息自是靈通,包括這將軍寨,他就曾在白鹿鎮的王記食鋪中聽到過,大體印象也有。
而商隊管事打算在將軍寨郭舉人家中暫時落腳,應有之理。
商隊近一百五十多號人,每天光吃喝就不是一個小數目,光啃乾糧也不行,所以落腳得優先選個有實力的大戶,不然連他們的口糧都湊不齊。
而將軍寨郭舉人,就是渭北有實力的大戶。兼是舉人出身,雖說只是個武舉,可在附近村落里,地位和名聲都是不容置喙的。
「行,咱們不差這個時間,待會到將軍寨,我和你一同出面和郭舉人打交道。」
白貴說道。
「有白相公這句話,我替兄弟們給白相公道個謝。」
商隊管事露出笑容。
甭看白貴在商隊看似啥也不做,但這身份極為管用,一到關隘處,吃拿卡要的小吏,為難的官員,都會給上幾分薄面,比他們這些人打交道容易多了。
而商隊到郭舉人家中,請求接待,自不可能讓郭舉人白白接待,但白貴這個有身份的過去,接待錢就會少上許多。
商隊裡面大多都是秦省本地人,對附近地形摸得很清楚,哪怕現在大雪籠罩,難以分辨地理,但沒過多少時間,就找到了將軍寨,並且走到了郭財東家門口。
五進的宅子。
在整個將軍寨獨樹一幟。
瓦房都是嶄新的,進門口都是青石板鋪地,門側落著兩個抱鼓石。
敲門。
「你們是?」
側門打開,走出一個長工模樣的中年男子,他看著眼前烏泱泱的一群人,又帶著貨物,心裡大抵有些猜測,「是行商的商隊?也是,現在大雪封路,你們不好走。」
「是的,我們過來就是打算在貴府借宿,勞駕您費神,通傳一下主人、」
商隊管事湊上前去,從袖口摸出三四個單角銀毫,拍在了中年長工的手心,一臉笑容。
「好的,我這就通知老爺。」
長工眼底閃過一絲喜色,點了點頭,步伐邁得飛快,跑進裡屋。
不時,就走出一個頭髮斑白,年過花甲,中氣十足、精神飽滿的老頭,和鄉間大多富戶打扮差不多,長袖綢緞衫,白淨的棉花襖子,帶著黑色的瓜皮帽。
「鄙人白貴字美和,亦是秦省人,想來貴府借宿,不知郭舉人可否同意?」
白貴這才站了出來,拱了拱手道。
「白美和……」
郭舉人訝然了一會,隨即想了想,說道:「你是前些年中小三元的白相公吧,不是聽說你跑到東洋去留學了嗎,怎麼……,哦,對了,時間也差不多,你回來是正常的。」
「請進,請進。」
「還請白相公到屋內細談……」
他側身作出邀請狀,臉上掛了笑容。
「是的,郭舉人有禮了。」
白貴點頭,不甚在意。
鄉下消息不暢,郭舉人只知道他是個舉人身份,去過東洋留學已經很不錯了。畢竟郭舉人是武舉,不是文人,沒進圈子,一些事情不知道也正常。
「來人,看禮備茶,設宴款待。」
走進屋,郭舉人到了客廳門口,對隨行的下人喊道。
按理說,秀才功名雖貴,到哪裡都是堂上客,可在他面前,還差點意味,但白貴留學過東洋,又是秀才,這身份就不一樣了。
公派出國留學,回到國內,大小都是人物。
他吃罪不起。
「郭舉人客氣了。」
白貴點了點頭,他被郭舉人邀到了上座,正對南面的上座只有兩個,一左一右,他坐在了左邊,不過他亦沒有推拒,掀起長衫下擺,就入了座。
一般客廳都是坐北朝南。
而坐北朝南的位置最尊貴。
「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鴻門宴》